第5章 尋鹿
尋鹿
阿曼達走進這間位于小鎮邊緣的房子時,年邁的神父通過她臉上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從往日的塵埃裏再一次看見了腥紅的眼睛。
“神父。”
她走到他跟前,如承歡膝下的孫女似的蹲下身,仰起頭看他渾濁的眼睛。
“很抱歉,我得打擾您的晚年寧靜了。”
老神父接過她遞來的照片,架上蒙塵的眼鏡,聽她繼續講下去。
“我的朋友蘇茜失蹤了,她和她的房東一起去山上露營,意外滾下山坡後,又遇到提前的大雪,人們便至今沒法去尋找她。
“房東是喬裝打扮後的警察安妮,她以此行作為收網的幌子,然而除了蘇茜失蹤之外,她的助手也意外死在了森林裏,據說是野獸襲擊。”
見神父沉默不語,阿曼達惴惴不安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真的是野獸嗎?那片山林要是有大型野獸,何至于我們鎮一直沒人去打獵?”
“阿曼達。”神父把照片指給她看,“你看,警察拍攝的現場照片,對照人體大小,什麽動物能一下子咬出這種口徑的傷?”
“難道?”
神父閉上眼睛:“在發生這些事的那一天夜裏,我的念珠突然斷了,我想,我得告訴你一些更清晰的往事……”
剛剛成為神父的時候,他就跟如今的阿曼達一樣年輕,那時上山的獵人們不斷遇害,死相呈現同樣的慘狀,在這種環境裏,神父感覺到自己最深處的血脈覺醒了:原住民已經被驅離此地上百年,但是他們信仰最核心的部分卻通過血脈流傳了下來。
翻開塵封的書籍,他在那裏找到了溫迪戈。
由于官方無法解釋,病急亂投醫的心态讓民衆相信了代表宗教的神父,而結果也沒有令人失望:僅存的獵人們按照神父的指導,找出怪物并圍獵成功,并且都安全下山,和神父一起得到了英雄的禮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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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獵人們一共有十人,其中九人都活到了晚年并離開人世,而這第十個人、獵人中最年輕的沃爾蒙德,卻沒能挺過迪爾鎮最寒冷的冬天。
從鄰居口中聽到急轉直下的病情時,神父驟然升起了比惋惜更為痛苦的感覺,他倉促趕往病人家裏,得知醫生斷定青年獵人活不過今晚,那個可憐的母親便完成了兒子最後的心願:送他上山一個人死去。
起先,人們抱有希望,期待最年輕的英雄一夜後從重病的噩夢裏醒來,然而奇跡沒有出現,葬禮被極不情願地舉行了。這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盡管怪物早已被殺,也沒有人敢再入那片不詳的山林。
為了驅逐恐懼的陰雲,神父決定只身上山,為衆人作出安全的證明。
“願主保佑……”
踏入伏屍無數的松林之中,神父一路往更深處而去,作為安全的證據,他需要尋得一種只能在那兒生長的植物帶走,于是不斷前進,進入了連他自己都惶惶不安的無人之地。
就在這時,他渾身一震。是那個人。
————只見前方的樹幹上,有人為刻下的印痕,還很新鮮,組合成了沃爾蒙德的署名。
“溫迪戈還會出現,下一個也許是我,我沒了還會有別的,趁着自我意識尚存,我只能留守無人的山林使傷害最小化。”
幾經探查辨認,他發現獵人曾在這一帶盲目地四處刻字,為的是碰巧被其他人看到這份信息。
于是下山後,神父對等候的人群宣布:惡靈還在山上徘徊,倘若再有人莽撞上山,怪物就會卷土重來。
從此他會在無人的深夜避開旁人上山,徒步找到那顆松樹,獵人會提前将自己的異變進度記錄在那裏,而神父将他在山上所需的物資帶給他。
兩人從沒見過面。
為了掩蓋往事,神父将這段歷史真假參半地改編成了童謠,自己則随着年齡漸長而減少了上山的頻率:也許是山林無人的緣故,獵人的異變似乎趨于穩定、止步不前,到了現在,神父已經好些年沒有上山,往日的惡靈似乎随着時間消散無蹤。
“溫妮他們當時露營的地方在這裏。”
聽完神父的回憶,阿曼達取出地圖。
“這一帶已經算是無人區,奈何亡命之徒為了行兇而選擇了此地,外來的溫妮警官應該并不了解小鎮歷史,所以沒有‘此地不可踏入’的意識————也可能是因為他們都不相信傳說,畢竟無事發生地過去了這麽多年。”
神父拄着自己的拐杖起身:“阿曼達,我得去找那個警察談談。”
————“溫迪戈?”
聽到這個說法,溫妮的第一反應自然是詫異,以及不當真,她覺得阿曼達只是為朋友的失蹤太傷心了:
“阿曼達,等天氣一好轉,我和警長先生就會帶人去找,蘇茜是個好孩子,我們對她的牽挂都是一樣深厚的,但你不能因此陷入更深的不安中,請相信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她。”
神父從阿曼達身後走上前:“女士,當年的獵人們都已經過世,我明白這種說法跟胡言亂語差不多,可是,我們當地人自幼熟悉這片土地的氣息,搜救工作帶上本地人幫忙,怎麽說都是合情合理的,況且,把溫迪戈當作假想敵來防備,也能提高安全系數。”
迪爾鎮的警員力量寥寥無幾,溫妮和警長确實在為人手發愁,因此老者誠懇的建議被其采納。阿曼達着手準備起接下來的工作,滿懷對神父和獵人的崇敬之情。
……
聽完了沃爾蒙德的往事,蘇茜又休息了許久,才積蓄起力量給他開門。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子裏照舊點滿了燭燈。
“火光對溫迪戈有一定的克制嗎?”她問。
“只是反感而已。”沃爾蒙德說着吹滅了一盞燈,“瞧吧,我不讓影子被你看見,不過出于這個原因罷了。”
他身後的牆壁印出了影子,卻是一頭鹿,和蘇茜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樣。他的眼睛也出現了不正常的紅光。
“惡靈讨厭光明,所以溫迪戈只在夜晚或者密林深處活動,我身上的異變特征也會因充足的光源而被掩蓋。但是,這不代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安全的,血肉的渴望遠比厭光性更強烈。”
蘇茜毛骨悚然:“你是如何在這麽多年維持下去的?”
“得益于當初那個神父。他用自己的威信阻止了探險者的到來,使這裏成了無人區,杜絕了食人的客觀條件,因此我一直沒有徹底變成溫迪戈,況且,新鮮的動物血肉也能勉強緩解食欲。”
“那那個溫迪戈……”
沃爾蒙德說:“其實,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在他照常捕獵的一天,碰到一個想不開的自殺者到此地來自我了斷;他救了他,并通過大量啃食動物壓抑住了對人肉的貪婪,又出于對文明社會的眷戀,他把他暫時安置在家裏。
但是自殺者卻不辭而別。沿着足跡追過去,沃爾蒙德見到他吊死在森林裏。
安葬過後,獵人在某次路過埋葬點時,發現墓穴被從裏而外地刨開,屍體不知所蹤。
究竟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要留學生驚呼:“惡靈不是已經在你身上了嗎?”
“惡靈是超自然存在,沒有道理說明其不會同時侵入兩個人類。”
他的解釋,讓各種紊亂線索在蘇茜心裏逐漸聚合:“這麽說,當時本進入森林,一直沒有回來的原因,是遇到了溫迪戈……”
沃爾蒙德認可了她的看法:“應該如此,這一帶根本沒人,自殺者正是吃了本才變成這樣,也由于沒有再吃人,導致它強大又饑渴————我自發現他死後出逃,就一直在尋找其蹤跡,也正因此碰到了你。”
“……”
蘇茜沉默了:這種情況下,接下來她該怎麽辦?
————她無法離開,而此地又沒有哪兒是安全的:要下山,就必須穿過有溫迪戈徘徊的森林,可是它已經記住了她的味道,一旦踏入就危機重重;留在沃爾蒙德身邊、坐等救援到達也并不靠譜,他體內的惡靈随着人類的靠近而躁動不安,要不然之前他也不會提前送她走,因為再耽誤下去,他都害怕無法控制自己。
如果真的要搏一搏,她只能想到這一條路:主動出擊,殺死溫迪戈。
可即使有剿滅的案例在先,現實的差距卻讓這種想法寸步難行:當年是十個獵人在全副武裝的情況下出手,如今只有一個,還被困在惡靈的痛苦之牢中。
或者……留學生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網絡整活話題:核彈能殺死鬼嗎?————核彈不至于也不現實,但火焰————
“沃爾蒙德,我們能想辦法把溫迪戈困在烈火中嗎?沒有肉/體可以扛過高溫,哪怕是溫迪戈,也是血肉之軀異變而來的。”
沃爾蒙德并不看好這個靈感:“這意味着它能比普通的血肉之軀強悍得多,要山火那個規模才能做到,可是山火的危害遠比溫迪戈更強。”
蘇茜卻不氣餒,因為随着火攻的靈感,她鼓起了不甘于坐以待斃的勇氣:“我們可以把它引入可控的燃燒範圍中。”
“蘇茜,你要知道,當年我們用了全體鎮民捐贈的血包才引其入甕。”
然而她的眼裏依舊光彩閃爍,對獵人說:“我這個活人,應該比不新鮮的血包更有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