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鹿(一)
遇鹿(一)
松樹林黑壓壓的像是要降臨下來,氣氛異常的古怪和凝重,使蘇茜又想起了那關于怪物的可怕念頭。
她不敢呼喚本,取出冰涼的手機撥打他的電話時,卻得知“用戶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
本不至于沒電而關機,先前她看見過他充電;不在服務區內也不可能,畢竟她這邊都還能呼叫……不安促使蘇茜打電話給溫特太太。
無人接聽。
在留學生圈子裏,曾有人聊過一個故事:某外國人對中國人的無神論頗感好奇,卻發現斷電的夜裏,中國人也和自己一樣感覺到不安,那中國人回答說,“我關上燈就不是無神論者了”。
現在就是這個情況。蘇茜感覺詭異在一步步逼近,馬上就會前後左右将自己包圍,于是她被吓得向溫特太太離開的方向狂奔過去。
萬幸才剛剛跑到路的拐角點,蘇茜就看見一男一女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夜色裏,是翰弗裏先生正舉着相機為妻子拍照;此刻,溫特太太轉過身背對丈夫,似乎要拍攝背影。
蘇茜松了口氣,連忙跑向他們,張嘴剛要呼喚,卻在急然間聲音于嗓子眼拐了彎。
因為,就在溫特太太背過身時,翰弗裏沒有按下快門,而是舉起相機猛地向妻子的頭砸去————
蘇茜本能地大喊:“當心————”
與此同時,看似毫無防備的溫特太太以驚人的反應速度彎腰,躲過了襲擊并轉身死死卡住了翰弗裏的胳膊!
相機由于慣性被砸到了地上,偷襲失敗的翰弗裏沒有留出僵持之機,仗着身高優勢甩開了溫特太太的束縛,罵出句髒話并扯出藏在身上的槍。
幾聲震耳欲聾的槍響過後,蘇茜眼前一黑。
後來她知道,自己當時并未中彈,但是,對于一個沒見識過真槍實彈的人而言,在亂槍打中自己咫尺之遙的剎那,被吓得誤以為打在了自己身上,并非多麽抽象的事情。
就在翰弗裏掏槍之際,溫特太太以家庭婦女不可能有的格鬥技巧狠狠踢向槍杆,導致有一顆歪了方向的子彈炸碎了蘇茜跟前的石頭,波及到她失去重心————她身後是一片傾斜的坡地,不至于像懸崖似的摔下去就得死,但也足夠讓她在意識模糊時,被重力狠拽着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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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茜的腦子裏一片茫然,無法思考本的處境、翰弗裏的動因以及溫特太太的背景了:天旋地轉中,她只看見了茫茫黑暗裏一閃而過的兩點腥紅微光,然後徹底陷入了昏迷。
……
“蘇茜呢?”
警長無奈地搖頭,回答說:
“突然下了大雪,我們能去到的地方都找過了。”
溫特太太、現在應該說是溫妮女士,不肯放棄地追問:“也就是說,我們只有等這提前抵達的寒流過去,才可能去更深的山林裏尋找她的下落嗎?”
警長嘆了口氣:“節哀,我們都為本的犧牲、以及這個無辜女孩的不幸遭遇感到難過。”
本的屍體已經被擔架擡上了車。受制于突變的天氣,警方無法繼續搜救,只能先返回迪爾鎮處置罪犯并安葬本。
翰弗裏其實是警察的通緝對象,而女警溫妮以溫特太太的假身份來到迪爾鎮,就是為了收集證據将其繩之以法;青年警察本·溫特是她此行的搭檔,因其個子不高、面相偏幼,所以僞裝成了太太的中學生兒子。
當時翰弗裏已經對“母子”二人有所疑心,而溫妮心知他想在山上殺妻騙保,便也決定到那時候收網;為了不露破綻,她沒有拒絕翰弗裏帶上蘇茜一起的提議,并安排了本保護蘇茜。
迪爾鎮的警長帶人事先在行動點附近埋伏,最後抓捕行動也算有驚無險,但是代價卻遠比預想的慘重:犯人落網後,警長帶人兵分兩路尋找滾下山坡的蘇茜與失聯的本,在距露營點不遠處的松樹林裏,人們用慘白的探燈掃到了青年警察的遺體:他倒在血泊之中,四處是搏鬥的痕跡,骨肉殘缺不全,勉強能辨認出幾處猙獰的齒痕。
警長推測,本當時把林中猛獸的活動聲當做了溫妮和翰弗裏對抗的動靜,故進入此地以支援搭檔,卻命喪于野獸之口;而手機在這個過程中被摔壞,導致聯系不到他的蘇茜跑去找溫妮,被殺妻騙保事件牽連失蹤。
溫妮難以承受地消化着這個推測:“此地不應該是大型野獸的活動區域……”
“但是那只能是野獸做的。”警長說,“這一帶本就人跡罕至,誰說的準一定沒有野獸。”
————那麽,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被困在大雪封鎖、猛獸出沒的野外,生還概率還能有多少?
溫妮想着搭檔和房客,在喪鐘聲裏翻來覆去睡不着,一直清醒到天亮。
這時,被她記挂的蘇茜從昏迷中解脫出來了。
松樹枝在火爐裏燃燒的聲響吵得她睜開了眼睛:屋內亮堂堂的,好像四周都點了燈,而且是燒煤油的燭燈,烘得室內溫度還算舒适。
經過在溫暖環境裏的修整,蘇茜已經恢複了清醒,她回憶起當時的自己在混亂中摔倒、滾下山坡,昏迷在了不知何處的野地裏。
顯然有人救了她,不出意外的話,便是共處一室的這個男人了:他身穿亂糟糟的皮革衣服,頭發似乎久未修理,但臉還算整潔,目測三四十歲的年紀;也可能更年輕,畢竟很多西方人都長得挺着急。
雖然屋內點滿了燈,但男人手裏還舉了一盞多餘的蠟燭。火焰在他淺色的眼睛裏躍動。
而他說話聲音略顯沙啞,還有讓蘇茜頭疼的口音,以至于重複了幾遍才讓她聽明白。
他說,他發現她昏迷在樹林裏,因為突然下雪而來不及送她下山,所以帶她回到家裏。
“謝謝你,先生,我叫蘇茜。”
“你可以叫我沃爾蒙德。”男人介紹道,“我是獵人,常年住在山上。”
獵人?
蘇茜一下子又想起了阿曼達那個獵殺怪物鹿、并留守山林很多年的獵人故事,但理論上那位不可能這麽年輕……
好在沃爾蒙德自我介紹完,就取出了一份文件:“這是我的獵人執照,我的意思是,我是合法的,你不用緊張。”
蘇茜接過他的執照,看見上面确有政府的官方印章,也松了口氣:看來昨夜的經歷确實是人禍而非靈異。
然而沃爾蒙德叫她“別緊張”是有更進一步的緣由的:由于寒流提前來襲,大雪封山導致蘇茜走不了,她只能在獵人的木屋裏靜等天氣緩和————她得暫住下來。
現在擔心溫特母子和學校課業也沒用了,在不得不安頓于此的事實面前,蘇茜無可奈何地只能關注當前的自己。
她餓了。
沃爾蒙德問:“你是素食主義者嗎?”
蘇茜自然不是,于是獵人拿出了自己打的獵物:“條件有限,我只能給你做些炖肉。”
見他去外面取回凍硬的未知肉塊,蘇茜忍不住詢問是什麽動物,得知是先前随便打的野味,大名北美負鼠。
“野味”————各種恐怖的未知疾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這讓蘇茜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下嘴:“呃,我,我只吃家畜,這野生動物我沒,沒疫苗……”
沃爾蒙德正要給肉解凍,聞言停了動作:“那你想吃什麽?”
“呃……蔬菜這季節好像沒有了吧?有沒有面粉或者罐頭這些?”
“沒有,我平時習慣了吃獵物,家裏除了鮮肉就只有熏肉。”
他擱這生酮飲食?出于學科素養,蘇茜習慣性地想起了人體的各種營養需求:“那你的維生素、纖維素和碳水怎麽補充?”
————北極的因紐特人好像是靠鯨魚皮脂來均衡營養,這荒山野嶺地上哪找鯨魚去?
“采集啊。”沃爾蒙德對她突然小題大做的嚴肅态度莫名其妙,“你缺營養?身體不舒服嗎?”
得知她只是餓、但不敢吃他的獵物後,熟悉山林的獵人很好說話地取出了外出穿的皮草,要出門給她尋找寒潮中幸存的野菜和野果。
在他推開門的時候,蘇茜看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才發覺一夜的雪居然這麽厚了。她暗自感動:為了照顧她的飲食,非親非故的獵人居然願意在這個天氣出門。
出發前,沃爾蒙德還從櫥窗取了一罐紅色的醬狀物遞給蘇茜:
“我想起還有一些醋栗醬,餓極了就先墊墊肚子吧。”
這下蘇茜也沒法感動了,她強撐笑臉把醋栗醬接過來,暗自決定無論等多久也要堅持不開罐子。
然而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的蘇茜沒撐多久就開始舀醋栗醬了,并硬着頭皮下了嘴。
比起溫特太太的手藝,這醋栗醬的難吃程度可謂更上一層樓,還有一股放太久的詭異味道,使她咽下去就如同咽刀子似的,但好在果醬的含糖量都很高,是補充能量的好手,熬到獵人回來不是問題。
驚喜的是,他居然帶回來了各式各樣的堅果。
“沒找到野果,但走運掏了松鼠的樹洞。”
蘇茜剛要表達自己的意外和感激之情,又聽見沃爾蒙德補充說:“別擔心,松鼠不會挨餓的。”
确實不會,因為他手上還提着兩只可憐的松鼠屍體。
蘇茜:……
她不會擔心的,真的,畢竟在當下的處境裏,自己要麽吃松鼠的存糧要麽直接吃松鼠,這點覺悟還是足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