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往事·夙願]
入夜，軍中點起了火盆。
光明和晦暗，交替劃過趙肅的臉，她雙手緊握在胸前，迫切地在心中重複着自己的願望，不知不覺已喃喃說出聲來：“……如果我能回京都、如果我能回去……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你想去京中為官？”
趙肅被幽暗中突然出現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司徒譽從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出，他來到她的跟前，再次問道：“你是想去京都嗎？”
趙肅沉默了良晌，而後坦誠點頭：“當然。‘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既然我有比別人更好的本領，那我為何要選擇埋沒在這裏，只做一個什麽權力都沒有的小都尉？”
“我呢？”
“什麽……意思？”
“我身居中郎将之職，大将軍不可能允許我離開鎮遠軍，如果你去了京都，我還會留在這裏。”
趙肅低頭不語。
司徒譽定定凝望她，輕聲繼續說道：“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趙肅心間劇烈一震，她清楚他在表達什麽，但她不能因為他而固步南地。她咬牙別過臉去：“我一定要去京都……”
司徒譽怔忡了好一會兒。
他倏忽變得又委屈又生氣：“你這個人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良心的！”
——和你待在一起，那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只有哥哥蕭侑了，找到他、和他團聚，才是我最迫切想做的事。
可是趙肅說不出太絕情的話，正在她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她瞧見不遠處，杜飛英推着小車從糧庫裏取走了幾袋東西。
良心？那就幹脆趁機談談清楚吧。
“我在鎮遠軍中待了快六年，對這裏不是完全沒有感情的。跟我來。”
趙肅伸手拉住司徒譽，她帶他去到糧庫。守衛暫時走開了，他們進入庫中，裏面整整齊齊堆滿了軍糧。
司徒譽環顧周遭，他沒有到過糧庫，但好像此處也沒有什麽特別？他疑惑看向趙肅，他看着她走上前去，解開了其中兩個大麻袋的口子，左右手各抓了一把什麽東西。
她回身叫他走近。
後來他才看清，她是分別抓了半把黃豆和半把稻米在手上。
“你看這些米面豆谷，賣相都很次。北方的軍隊，根本不會領到如此粗粝的糧食。而且你知道的，我們鎮遠軍的糧草，有三分之一是由自己籌措，雖說南方年成好，但也不能被這樣欺負啊！”
趙肅的目光逐漸變得凝重，她的手掌翻覆，豆和米簌簌落回袋中。
“何況此地盡是武将，日後必為朝廷忌憚。”
“若我能夠入京為文官，運氣好的話再晉升到四品以上，就必然能于禦駕前周旋。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我……我真的很想……”
她真的很渴望去到京中。司徒譽想，你可以為所有人思慮，唯獨從沒為我設想過什麽。
“想去就去吧。”
司徒譽讪讪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阿譽！”
他走出了糧庫去。
“阿譽……”
趙肅一個人呆愣站着，忽生一種沉抑的失落感，以及，無邊的孤單。
其實她還有話沒有說完，他走得那樣快，教她沒來得及說。她想告訴他，如果有一天，當她在京都有了立足之地，希望他一定要去到她的身邊。
有好多的話啊，居然是從一開始就沒有了說給他聽的機會。
趙肅低頭自嘲地發笑，她吸了吸鼻子，安慰自己說，算了吧，還是算了吧。
十日後，校場演武試藝。
報名願意北上的人有很多，但經過一番篩選，能進行比試的剩下五十二位。
随機抽簽，兩兩分組，勝者層層晉級。
趙肅通過兩輪比武，連贏兩輪，她咬牙拼盡全力，打敗了最後一個對手，毫無疑問，她是前六強之一，已在前十之列。
最後四名，從落單和落敗的數人中選取，所以最後進行比試的七人不同于前六強，他們是有着準确排位的。
前六強雖無明确強弱之分，卻也根據勝出的順序有先後之別。趙肅在第三組，因此她被登記作第三名。
演武試藝結束。
大将軍陳旭從觀臺上走下來，眼前一溜站着十個人，他如鷹隼般的目光從第十名臉上劃過，一路審視，直到看過第一名。最後他回身停在趙肅跟前，眯了眯眼睛：“你說你想去京都為文官？”
趙肅如實回答：“是。”
陳旭點頭，随即擡手招來自己的随行副将，吩咐道：“第一名至第十一名，除了趙肅，錄下他們的名姓，速速安排，盡快出發。”
副将愣住，疑惑看向趙肅。
趙肅也先是一怔，緊接着意識到不對急切開口疑道：“将軍？”
陳旭橫了身側的副将一眼：“還不快去？”
“大将軍！”
陳旭轉身欲走，趙肅情急之下繞到他跟前張手攔下他：“得将軍令，軍中布告，演武比試，成績在前十的，可以被送到京中去，如今我……”
對方厭煩地打斷了她：“我陳旭最想得的是悍将，保我大齊安寧昌盛的悍将！”
“可是……”
他們似乎紛争的場景，令原本在觀臺上的一衆将領不明所以，紛紛移步前來。
趙肅執著攔阻大将軍去路，她正色道：“兩輪比試，我皆勝出，我還立有軍功，如何不是将軍眼中的悍将？”
“你趙肅，胸無大志，只願在京中做個無甚用處的文官，我又何必白白浪費這樣的好機會在你的身上？”
“文官……無用？”
“天子體弱，尚不能親政，滿朝文武，得太後重用的不是世家就是武将。你只願做舞文弄墨的文官，卻無家世可依，即便去到京中，又能如何？”
文官無用……呵，文官無用？難道鄭氏能臨朝霸權千千萬萬年，永不還政于蕭家之子弟嗎！
趙肅終于怒極反笑：“陳将軍，比之于保大齊的安寧，還不如說是拱衛你的南陲衆府吧？你今日做出這樣的決定，他日一定會後悔莫及！”
“我陳旭從不知‘後悔’二字該怎麽寫。”
“你！”
趙肅怒火攻心，差一點克制不住要動手，但是她看見了匆匆趕過來的衛将軍鄧浣和司徒譽，為免牽連其他人，便只有咬牙忍下。
然而，終究是咽不下胸中的一口惡氣：與其在赤裏城處處受制于主帥，不如遠走邊城求個清淨自在！
“好，既然不讓我北去，那這赤裏城我也不想待了。卑将自願請命戍守廊桓，望大将軍成全！”
廊桓。
那是大齊整個南疆地區最西北的一座邊城，氣候幹燥，黃沙漫天，實乃窮山惡水之地。戍守廊桓不僅艱苦，而且無疑是再無前途可言的。
“趙肅！”
“趙都尉，此事重大，不可戲言！”
司徒譽和鄧浣同時出聲喝止她。
她卻已鐵了心離開，當即後退一步，鄭重俯身拜請：“卑将趙肅，自請戍守廊桓，望大将軍成全！”
真堪堪是，地獄無門，偏要硬闖。
陳旭嘴角泛起幾絲冷意：“自找死路，我成全你。”
“大将軍不可啊！”
鄧浣急忙上前勸阻道：“趙肅乃是良才，無論是從以往立下的軍功，還是從平常的訓練來看，她都是軍中的佼佼者，大将軍萬請三思！”
陳旭不顧，揚聲曉令道：“趙肅，三日後啓程前往廊桓，任廊桓城戍軍司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