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顧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山路上,不時還要扶着路上的粗壯樹幹,才能防止自己滑倒在地。
前面有人。
顧宣順勢躲到剛剛扶着的一棵樹後面,堪堪遮住自己的身影。
許桦之把顧宣從牢獄裏接出來後,嘴上說着随便她去哪裏都成,卻還是把她送到了安溪村。
顧宣又走回了二十年前的這條路。二十年前,顧涯萊帶着顧宣和顧陵急匆匆地趕路,晝夜不停,上山時顧宣還要一直抓着顧陵,防止他直接掉下山去。
現如今顧宣獨自一人上山,他不用再提溜着顧陵這個拖油瓶了,可卻處處受阻。也不知胡鹇是帶了多少清峰山的弟子過來,能一直換班在山上巡邏。
這樣下去不行,這山也不算矮,照這種走幾十米就要躲一下的情況,也不知要走到猴年馬月才能走到。
顧宣擡頭看了看隐入雲端的山峰,喃喃自語:“必須要走到那裏嗎?”
她還在封印裏時,曾感知過原先顧涯萊畫下陣法的地方。那裏應該已經被胡鹇及其弟子占據,已經不是個好地方。
那就只能另尋他路了,終點也只能換一個了。
顧宣心神猛地一震,她和封印的聯系還在,又因為離得近了,所以剛剛感覺到了有人在破壞封印。是胡鹇開始動手了嗎?
顧宣咬咬牙,提着沾滿泥土的裙角,拐了一個方向再次走到山道上。
光滑的岩壁上,只有一個個小小的凹坑能讓人暫時攀爬在上面。
一只手并出二指,指尖附着靈力,往其中一個凹坑戳去。
細碎的沙石從指尖落下,飛散在顧宣的臉上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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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地吐了幾下,又戳了幾下把凹坑加深,讓自己的手能插進去完全攀住,才甩了甩自己的頭。
那些沙石會飛濺在她的頭發裏,弄得癢癢的。但她又沒有多餘的手去騷撓,只能勉強甩甩把頭發外面的碎石晃掉。
快到了。
顧宣蹬着自己一下下戳出來的凹坑,小臂稍稍用力,總算把自己送到了山洞裏。
她身體失去力氣,躺在了地面上,大口喘着氣。擡起顫抖的雙手,血液早已凝固在皮膚表面。
從一個月前裝瘋賣傻将手指全都咬得血跡斑斑,到現在只能用手指一點點戳凹坑出來爬到這個岩洞裏。她這雙手,算是要廢掉了。
這個岩洞,是被風吹出來的。顧宣還在封印裏時便發現了這裏,大風一點點磨蝕這個洞穴,顧宣也看着它一點點擴大。
這個岩洞算是風口,顧宣從地上爬起來時,大風也很用力地把她往裏面推。勉強穩住身形,顧宣又慢慢朝着裏面走去。
沒走多久,風力自然形成的痕跡便被人工制造的走道取代。這裏被人刻意炸出一條通往更深處的道路。
顧宣沿着那條路,走到了盡頭,盡頭是一堵石牆,此外再沒有別的路。
顧宣蹲在石牆前挑挑揀揀,總算選一塊長得還算合心意的石頭。
她撿起那塊石頭,在旁邊的石牆上又磨了許久。因為手上沒有力氣,只能雙手一起抓着石頭磨。
将石頭的一頭稍稍磨得尖銳了些許,這才停手。
轉過身來重新面對盡頭的石牆,将略微鈍一些的那頭握在手裏,擡手便想在石牆上畫些什麽。
可握着石頭的那只手一直在抖,不論顧宣怎麽用力地抓着石頭,想讓手腕停止顫抖都沒有用。
無法,她只能用左手用力地抓着右手的手腕,以期能讓右手穩健一些。
手穩了,陣法也好畫了許多。顧宣畫完最後一筆,手中再也拿不穩那一小塊石頭,任由石頭落到了地上。面前厚重的石牆也随之而開。
大股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還伴随着石牆被打開時卷起的塵土。顧宣沒有理會這些,擡腳就往石室內走去。
石室內很空,就只有兩副棺材排列在內。其中一副棺材蓋已經被掀開了,棺材內本應裝着的人此時站在另一副棺材旁,想要把另一副棺材蓋也給掀開。
這裏面應該裝着顧陵的身體才是。
顧宣費勁掀開棺材蓋,裏面也是空空如也。內裏唯一殘留的,只有顧涯萊當時撒上去防蟲蛇的藥粉。
她呼出一口氣,這裏的空間一直密閉着,難聞得讓人頭暈。晃了晃有些發昏的頭,沒有多少時間了,要出去布陣了。
顧宣扶着棺材邊就想往外走,餘光卻瞥見有什麽東西在地上。
低頭一看,又是巨大的一個陣法。這陣法把兩副棺材圈住,很難讓人不知道這是做什麽的。
她先前回到自己的身體後,忙着跑下山去,什麽都沒來得及看。
顧宣蹲下來,用手一點點抹去掩埋陣法的塵土,沙石劃破血液剛剛凝結的指尖,讓顧宣感到些許的刺痛,但她沒有因此停下手中的動作。
差不多能看出大陣原本的樣子了。顧宣撐着一旁的棺材,緩緩站了起來。
顧涯萊果然是個混蛋。
這裏的陣法就是那個封印陣法的縮小版,是為了補足那個封印的産物。
若是封印被破壞,這陣法就會自動啓動,将他們的身體化去修補封印。
顧陵的身體,應當也是這樣沒的。
顧涯萊真是心思缜密,什麽都想到了。
顧宣還是拖着這副殘敗的身體出了石室,慢慢朝外走去。
有路從外面到這間密室裏,自然也有路出去。
顧宣原本想着,找個開闊的地帶,自己畫個一樣的陣法再激活陣法就好了。總歸不過是為了強化封印,畫在哪裏都沒區別。但她看到了顧涯萊在石室的陣法,她改變主意了。
清峰山的弟子被分布在漫山遍野巡邏,所以顧宣一出現,就被團團圍住了。
好在他們看起來很忌憚她,只是舉着劍對着她,沒有人敢第一個出手。
顧宣也不管他們,閑庭信步似地慢慢朝既定的方向走去,那些弟子也随着她慢慢移動。
顧宣以手為刃,猛地朝靠她最近的一名弟子砍去,奪過他手中的劍握在手中。
不多時,胡鹇也出現在了她面前,後面還跟了個對她滿是警惕的黃侪。
顧宣環顧一圈,該到的人到了,表演也該開始了。
“讓開吧,我只是來找胡宗主的。”
顧宣一步一步地朝胡鹇走去,原本慢悠悠的步伐此時也變得正經許多。
她在胡鹇面前站定:“胡宗主,顧涯萊之女顧宣,請求一戰。”
胡鹇沒有因為她的這句話做出什麽意想不到的表情,握着早已拔出的劍,站定在原地。倒是旁邊那些清峰山的弟子,頗為吃驚,紛紛開始交頭接耳地讨論,一片嘩然。
胡鹇還沒有什麽說話,黃侪先忍不住了:“顧宗主都沒有道侶,哪裏來的女兒?你這殺害顧宗主的兇手,還有臉說自己是顧宗主的女兒?”
胡鹇和顧宣都沒有理他。
胡鹇把劍置于胸前:“你們都讓開。”衆人不再圍着顧宣,退往遠處觀戰。
等到他們身邊沒有人了,胡鹇才說:“早聽聞師父提及顧師妹,天資聰穎,悟性極佳。原本以為再不能見識一二,今日能與師妹一戰,實乃大幸。”
顧涯萊在胡鹇之前,是先教的顧宣,按照師門中的輩分,總該叫聲師姐才是。再算上顧宣如今滿頭白發,論起摸樣來,不知比起胡鹇來要年長多少。可他卻還能叫得出師妹這個名頭,也真是不要臉。
顧宣:“顧涯萊知道你這麽不要臉嗎?”
胡鹇聽了這話,按耐不住了,提着劍就沖了上來。那劍表面附着靈力,直直沖向顧宣的胸口。
看來真是着急了,也不多試探一下。既然他這麽急,那顧宣就趁這個時間同他玩玩。看看顧涯萊都教了他些什麽,才說出自己算是天資聰穎。
顧宣将劍刃朝下,閃身躲過胡鹇刺來的劍,自下而上砍向胡鹇的手臂。
也不知是胡鹇太着急了還是怎麽樣,他的一招一式破綻太多。先前在翎華宮時要救顧陵太過急迫,竟都沒發現。
其實她可以在退兩步到胡鹇身後,砍他的背部,但顧宣怕把胡鹇逼急了,過早使用太多靈力,不利于她的計劃。
手中的劍砍中胡鹇的手臂時,顧宣便收了力道,手腕稍稍轉動,劍身跟着向下轉動,從胡鹇身邊撤去。
真奇怪,這靈力确實如那許長老所說一般強橫,但這武功基礎怎會這般差。顧涯萊既然收了他做弟子,那就不可能不幫他打基礎。看來是有了這樣的對比,才能說出顧宣天資聰穎的話。
顧宣也不試探他了,甩劍朝他的下盤攻去,被躲開了。再來,攻擊腹部,胸口,側腰……
那劍揮舞的一次比一次快,沒刺中便順着胡鹇擋過來的劍身劃走,即使刺中了胡鹇也不在此多做停留,劍刃立馬轉向另一個部位。
這簡直就是在耍着人玩!
這周圍還不知道有多少弟子在看着他們。胡鹇氣得血液上湧,整張臉呈現出又黑又紫的詭異感。
顧宣腳步微微後撤,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提劍立在胸前,不動了。
好機會!雖然不知道顧宣是因為什麽被定在了原地,但這一劍,她必定是逃不掉了。
胡鹇故技重施,提着附着靈力的劍就朝顧宣刺去。
劍刃刺入血肉,顧宣胸前的那一片布料,都被染紅了。
刺中了,怎麽會這麽輕易就刺中了?
顧宣手中的劍跌落在地,她一只手握着胡鹇刺過來的劍身,另一只手扯開外衣草草系上的結。身子一動,劍刃更加深入顧宣的身體,外衣也随之滑落。
顧宣将滿是鮮血的手背過身去,手臂扭曲成一個弧度,胸上的傷口擴大,更多的血流了出來。可顧宣的嘴角卻慢慢上揚,透露出一種解脫的快感。
阿陵,原來被這把劍刺中是這種感覺,阿姐感受到了,确實很痛。阿姐以後不嘲笑你怕疼了。
這人是不要命了嗎?
胡鹇想松手,但不知為何,劍柄緊緊吸附住了他的手。随之而來的,身體裏的靈力也被吸走了。
不對,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太過詭異了。
胡鹇雙手握上劍柄,想将劍身從顧宣身體裏拔出來。
拔出來……拔出來就好了……
他的腦子像是被糊住了,想不了其他的事情,只一心想把劍身從顧宣胸口拔出來。
黃侪在遠處看着,宗主也不知道在幹什麽,就定定握着劍柄,也不說直接用力把那顧宣刺死。
還有,顧宣背後的那團血跡是幹什麽用的?剛剛還将手背過去又抹了幾道。
胡鹇和顧宣站在原地一直維持着一個姿勢太久,黃侪終于意識到不對了,朝胡鹇沖去,可太晚了。
顧宣的身體開始一點點消散,到最後什麽都沒留下。胡鹇一直緊握于手的劍沒被握住,垂直插入地面,人也終于跌倒在地,暈了過去。
“宗主!”清峰山的弟子從四面八方向胡鹇跑去,将胡鹇團團圍住。
黃侪指揮他們:“快把宗主送回清峰山找長老療傷。”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擡着胡鹇走了,那地方終于清靜了下來。
許是他們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胡鹇身上,于是沒有一個清峰山的弟子注意到天上的異象。
一個人除外。
許桦之從樹後走出來,觀望了片刻天象。明明是個大晴天,但那些雲朵卻飛快地飄動,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擠壓着它們。乍一看便會發現,天上有兩個太陽。可再盯着仔細看一會,又會發現只有一個。
許桦之從腳邊撿起一個巨大布袋子的一角,往前拖去。
她拖着那個布袋子走到了剛剛顧宣站定的位置,抓着布袋向前一抛,那布袋連同裏面的東西都消失了去。
許桦之從懷裏拿出一枚玉佩細細摩挲着,如果顧宣還在這裏的話就會發現,那是許桦之在牢裏便拿出過的玉佩。
手掌猛地一用力,玉佩被捏的粉碎。許桦之素手一揮,玉佩僅剩的粉末消散在了風中,再無半點痕跡。
“那混賬如今靈力全失,為師這也算是為你報仇了。只是已時隔多年,你會怪為師嗎?”許桦之喃喃自語,整個人已不像在牢房中那般得心應手,顯得蒼老了許多。
“太師父!你在這裏呀,可叫我找了你好久。”許桦之聞聲回頭,只見一個穿着淡粉色衣裳的女子朝她跑來,原本挽的整齊的頭發有些散亂,也不知是剛從哪裏瘋玩回來。
“你當真是找了我許久?我看吶,是不知跑去哪裏玩了許久,回來一看,發現我不見了才來找我的。”許桦之在她面前,多了幾分不知從哪裏偷來的生氣,眉目也舒展開來。
女子似是被說中了,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去,手也不自覺地摸上頸間的玉佩。
不仔細看的話就會覺得這玉佩和方才許桦之捏碎的那塊玉佩是一樣的,但細看過後就會發現,兩塊玉佩上刻的字不一樣。
兩塊玉佩都只不過是一半,合在一起才算是完整的一塊玉佩。
同心同德。
“太師父,我同你講,逾春姐姐做的糕點可好吃了,你待會回去一定要嘗嘗。”女子岔開話題,跟在許桦之身邊,叽叽喳喳地說着話,像只歡快的小鳥。
許桦之卻不自覺地發起呆來。
她将顧宣送到安溪村時,深感愧疚,便問顧宣是否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顧涯萊的磅礴靈力都在我的體內,我原本就是活不長的。我只求你件事,我和阿陵都可以籍籍無名,被當作哪家不知名的混蛋孩子。但我娘不行,我娘當初雖家道中落,但也是下嫁給顧涯萊的。這修建宗門一事,也有一半是變賣了我娘的家産才得來的銀錢。我不求世人都能像敬仰顧涯萊一般敬佩她,但好歹能聽到我娘的名字。我娘不是什麽顧涯萊空着的道侶,也不是被顧涯萊頂替掉名聲的可憐人。我娘叫柳霁,清風霁月的霁。”
許桦之輕嘆一口氣,許是被顧宣的話語迷了心智,方才才将顧涯萊的屍體抛出去。這下回去還不知怎麽向宗門裏的那群老家夥交代。
“太師父,那便是逾春姐姐從前生活的村子嗎?她們好像就在下面等我們。”
許桦之向下望去,王逾春姐妹倆在安溪村裏朝着一個墳祭拜。這墳怎麽會是在村子的中央,真是奇怪。
她們好像是在拔長在土墳上的野草。這才過了多久,野草長得這麽快嗎。
說起來,好像很久沒有去過缈兒的墓前了,從前因為不能為她報仇,自覺無顏面對。如今總算能去看看她了。
“過幾天,我們一同去看看你娘吧。長這麽大了,總該帶你去給她見見。”
“太師父,原來我有娘啊。你都沒給我提過她,我還以為我沒有娘親呢。”
“怎麽說話的?你要是沒有娘,難不成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啊?”
“那爹呢?我有爹嗎?”
許桦之沒有回答她的話,目光一直望着遠處的群山,任憑她在身邊怎麽吵嚷也只當聽不見。
從這裏望去,滿眼都是群山,但許桦之知道,有些山的山腳,還坐落着幾個小村莊。裏面的村民像安溪村的人一樣,過着平淡自足的日子。但同時,他們也是面對魔族最沒有反抗之力的一批人。再翻過幾座山,便是城鎮。其中居住生活的百姓更多,更是魔族眼中的美味口糧。
那道封印就像一道門,阻擋了無數的魔族,為了關上它,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如今為了守護它,再有什麽犧牲都是值得的。
“我以後便在安溪村裏隐居了,你要去哪便去吧,你也長大了,我不攔着你了。只是萬事要小心,若是在外頭惹事了,也可回來躲着。”
這門,總是要有人守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