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清峰山。
清晨的薄霧還沒消散,山上的寧靜便被熙熙攘攘的人聲打破。
一群剛從山下歷練歸來的弟子浩浩蕩蕩地回到宗門,還沒來得及回去好好休整一番,就趕着去各位長老面前講述這次下山的見聞。
清峰山的長老端坐在高臺之上,不時點評幾句弟子處理凡間事的做法。
“……我們還撞見了一位姑娘被她的父母賣進青樓,那姑娘和青樓的護衛在門前拉扯。我們見那姑娘實在不願進去委身于人,便替那姑娘交了贖金。讓她不被那老鸨手中的契約束縛,能離開那個地方。再有涼州糧倉一事……”
許桦之沒讓他說完話,打斷了他:“那位姑娘之後去了哪裏?”
弟子一愣,卻不知怎麽回答了,半天答不出來一個字。
旁邊的長老也奇道:“這姑娘不是從那種鬼地方裏被救出來了嗎,如何還能有後續?許長老莫不是看出這事裏有什麽蹊跷之處?”
“那姑娘出來之後,沒錢沒田地,沒有能夠存活的依靠,縱使這是她的父母将她賣去的,但你怎麽保證她不被迫從事從前的營生呢?連溫飽都滿足不了,這不是比你救她出來之前更慘嗎?”
“可那姑娘實在可憐,弟子如何能做到見死不救。”
許桦之見實在是提點不了,嘆了口氣:“我并非是要你們不救,只是叫你們要想想她的後路。我記着宗門的鋪子不少,招人也是個麻煩事。讓她去鋪子裏打個下手學些手藝,給她提供個庇護之所的同時鋪子也少了一樁麻煩事,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弟子受教了。”
“想明白了就行。我再問你,若是你們下次遇上的并非是年輕女子,而是太過年老或是幼小的百姓,應當如何處置”
“應當……應當在城中設立個救濟堂,将他們安置在其中”
“若是每一個城鎮你們都遇到這般需要幫助的百姓,所需花費的人力物力何其之多。”許桦之搖頭:“罷了,這個問題你們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再回答吧,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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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長老着實是會為難人的。那種問題誰能想這麽快出什麽應對之策啊?師兄你別傷心,我們一同與你想辦法。”一名弟子甩着腰上的玉佩對方才殿前搭不上話的弟子說道。
師兄搖頭,不贊成他的話:“去山下歷練本就會遇上許多突然的事情,我常年在宗門之中避世修煉,如今再入凡塵,本就是為了去幫助有困難的百姓。若是事情突然發生,我卻什麽都做不了,那才是沒用。今日許長老問的這些話,我從沒聽師父提起過,這倒是個好機會可以多學習學習。”
先前為他鳴不平的弟子還不肯罷休,繼續替他述說不公。
師兄瞧着餘光裏飛出的裙角,收回了心神,同那弟子一起向着遠處走去。
“師父,我同您講……”那裙角的主人跑過幾個轉角,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許桦之:“缈兒,總是疾行大叫的成何體統?沒見宗主在這嗎,別太放肆了。”
“宗主……抱歉,我……”
顧涯萊擺擺手:“在師父面前放肆些也沒什麽,倒是我來的不湊巧,缈兒別怪我才好。”
許桦之:“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與宗主要再說些事。”
楊缈匆匆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再不敢有冒冒失失的樣子。
顧涯萊使了個小法術,房間裏的門窗自動關閉,屋內也形成了個隔音的罩子。
許桦之的脊背挺拔:“宗主,是出了什麽事嗎?”
顧涯萊:“我是不是沒同你們說過,魔族是怎麽被封印的?”
“這……宗主,是要告訴我嗎?”
“我原本是想要親自教授胡鹇的,奈何照我如今的狀況,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整個宗門裏,除了你,我怕是沒有再能托付的人。”
“宗主……”許桦之想說些安慰的話語,但她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知道,讓你代掌宗門之事争議頗多,我知你不願處理這種麻煩事。但宗門才建立不久,實在沒有可用之人。便只能把這爛攤子先給你看顧一二了。好了,時間不多了,我同你講講那個封印的事吧。”
顧涯萊像是要把所有事情都托付給許桦之,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愧疚、無奈、希冀,這些情緒糅雜在一起,全都給了許桦之。
這把許桦之打得措手不及,那些官方的安慰話語也不敢随便說出口。
“宗主,你說吧,我聽着。”許桦之不會安慰人,最後只能扯出幾句幹巴巴的話語。
“……”
顧涯萊推開房門,正對上了走來的楊缈:“來找許長老嗎?我們正好聊完。”
“到飯點了,宗主要留在這同我們一起用晚膳嗎?”
“不了,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楊缈走進房內,卻發現許桦之用手指揉着頭部,十分疲憊的模樣。
“師父,今天的晚膳您想在哪裏吃,在房裏嗎?”
“你剛剛急匆匆地跑過來是想說些什麽?”
楊缈有些心虛:“我聽到了師兄他們的話,想來說與您聽。”
這小妮子總喜歡聽別人牆角之後告訴她,好像她有多八卦似的。
“晚膳就在房裏吃吧。”許桦之沒有問她聽到了什麽,她對這些事不是很感興趣,反正問與不問她都會主動說的。
“師父,你聽我說嘛。我聽到師兄他們說你壞話了,也就胡師兄說這是個學習的好機會,其他人就覺着是在為難人。他們也真是的,一個個整天嚷嚷着要拯救蒼生,到了這種事面前就說是在為難他們了。”楊缈的嘴撅得高高的,很委屈的摸樣,嘴裏的話倒也不饒人:“胡師兄才是真正做到了言行一致,哪裏像是他們。”
許桦之不太在意旁下弟子的看法:“看來你對胡鹇的評價很高?”
楊缈像是個被針紮了的皮球,炸得臉紅了起來:“胡師兄自是比他們都要好的,不然怎麽可能是宗主唯一的弟子。”
許桦之想到了方才顧涯萊的話:“既然胡鹇這麽好,那你可心悅于他?”
“這,這不也要看胡師兄的意思嘛……”
許桦之深吸了一口氣:“自是要看的。只是缈兒,你還記得自己是為何邁上這清峰山的階梯嗎?”
楊缈被許桦之的話語驚到,正色起來:“自然是為了守護天下百姓。”
“記得便好,明日我便去問問胡鹇的意思。”
若是照顧涯萊所說那般,也不知會害的哪位姑娘進水深火熱的地獄。既然總是要有人做的,我許桦之的弟子更應站在前面,去為後來者探探路。
許桦之看着楊缈,生出了些許愧疚。這便是顧涯萊當時的心情嗎?這愧疚,好像真能把人給逼瘋。
兩年後。
許桦之雙手顫抖着從醫師手中結果剛從楊缈肚子裏剖出來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因為被憋得太久了,呼吸都變得微弱起來。
多弱小的生命。可她卻在母親的靈力都被吸去的時候存活了這麽久。
許桦之不知道醫師做了些什麽,她的心神全在孩子的那張小臉上了。長得很像楊缈,雖然她還太小了,什麽都看不出來。但許桦之卻固執地覺得,她很像楊缈。
孩子的臉被憋得漲紅,她哇哇大哭起來,終于是呼吸到了離開母體後的第一口空氣。
許桦之的心變得柔軟起來。真是奇怪,這麽一個小東西,現在還只會大哭亂抓東西的小東西,竟然能讓她短暫地從俗世中的仇恨裏脫離出來。可能是因為她是楊缈的孩子吧,所以她擁有着和楊缈同樣的能力。
能讓許桦之脫離俗世,體會到短暫快樂的能力。
她想到了胡鹇,她還沒告訴胡鹇那個封印的秘密。她懷着對顧涯萊深深的歉意,轉身離開了。
她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一個生命成為胡鹇為了追求名聲的墊腳石,她不能讓這麽弱小的生命重走她母親的老路。
許桦之離開的很順利。胡鹇應當是知道許桦之帶着孩子離開了,但他卻絕口不提那個孩子。
他比他的師父還要絕情。
許桦之帶着孩子隐居了,一天又一天,她看着孩子從那麽小的一個,長成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姑娘。
流失的歲月裏,她将一切都粉飾得很好,她以為她的內心又久違地獲得了某種平靜。
但顧涯萊死了。許桦之聽到那個據說是殺害了顧涯萊的兇手的名字時,感覺一切都是這麽荒謬。但是,胡鹇肯定會采取行動的。
一切浮于表面的平靜都被打破了。楊缈在她的身邊問她,為什麽不幫她報仇。顧涯萊那帶着愧疚的雙眼深深地望着她,是還在責怪他嗎?
許桦之又欺騙了一個人,她騙了顧宣。她說胡鹇沒有孩子。
她不敢保證,在顧宣知道胡鹇有孩子之後,還能不能那麽堅定地把責任擔在肩上。
她騙顧宣,王逾春姐妹兩個被胡鹇殺了。其實她們被許桦之救下來了。
許桦之躲在暗處,深感自己就是個只會暗中作梗的小人。她從前最瞧不起這種人。
好在後面事情都很順利,胡鹇的靈力沒了,就像當初的楊缈一般。
而顧涯萊的屍體,也因着許桦之對顧宣的愧疚,偷來扔進了封印裏。
許桦之的內心終于真正平靜了,她不再需要去做那些沒什麽用的事情去掩蓋浮躁,她可以自由地安排接下來的餘生了。
就在這裏吧。
二十年前就知道的地方,二十年後就守在這裏。守到哪一天封印破了,或是要被黃土埋葬了,她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