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海潮(一更)
海潮(一更)
夜色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遮掩所有光輝。天際盡頭有灰色的濃煙游動,帶着刺鼻的硫磺氣味,将那一枚水淋淋的月亮掩蓋,溶解,随即淡去。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沾染了凄厲的血色,之前因為節日聚集在一起的人逃離散去,地面還殘留着血跡,街角有滿身污漬的小孩在號啕大哭。
那小孩斷了一條腿,時究看着他,随即沉默轉頭往前。
傷亡實在是太多,很多事情只是徒勞,好在水雙城的守衛兵已經湧上,擡走了地面的傷者的。
他并沒有在裏面看到阿朵和伊萊恩,這或許是一件幸事,也許他們在暴亂發生前就已經離開了。
如今也只能這麽想。
對于他們兩人,其實只是穿越後見面的那短短的時日,可他真的希望他們好好的,活着。
繼續往前,前方的現場更加混亂,兩側守衛兵忽然攔住了他。
時究出示了自己天灼團的銘牌。
為首的人恭恭敬敬地讓開了。
時究就這樣穿過無數士兵往前而去,許多人都看向他這邊,借着良好的聽力他聽到他們說的話,有的在擔憂他,更多的是在揣測他的身份。
沒走幾步,時究忽然聽到風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是特洛斯。
"之前愛麗絲說是突發事件,還以為是多大的活兒,結果都還沒出手就都被解決了。"
"首領叫我們警惕些,他們的人可能留了後手。"另一道聲音來自花覓月。
"有什麽後手,不都被抓到了麽。哦對,聽說我的那位"老朋友"避役還受傷了?左胸還中了一槍,真可憐。"
“話說你跟避役是怎麽結仇的?”花覓月饒有趣味地看着他。
“結什麽仇,是他這人做事不地道。”特洛斯冷哼一聲。
“怎麽說"
“以前在賭坊的事了,他這人仗着自己的能力耍詐,沒意思。”
"被騙了不少吧?"
"想起這個就氣,不只是這件事,而且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沒穿衣服在一堆濃妝豔抹的阿姨身邊,隊長踹開門的時候我是崩潰的......"
“哦?”花覓月挑了下眉,“那不是很有趣的體驗麽?男人都愛。”
“有趣才怪!花姐你就別打趣我了!我什麽都沒做好麽!?而且也不可能做什麽——你都不知道,裏面全是一些上了年齡的人妖,我一個俊朗的有為青年差點就毀在那裏了,清白不保......”
特洛斯是越說越崩潰,這時候花覓月卻注意到了身後的人,訝異道:“時究?”
時究禮貌地回了招呼,在特洛斯尴尬的神情下掩蓋住笑意——其實他還挺想聽下去的。
特洛斯看到他的瞬間,吊兒郎當的神情瞬間一變,稍微正經了些,背也略微挺直,正經道:“時究,你來了......對了,我剛剛說的,不是真的,這一切都是個誤會。”
時究:“嗯,我沒聽到。”
花覓月抿唇笑了下:"聽說單槍匹馬幹掉了小醜,很厲害哦。"
時究謙虛道:"還好,你們來多久了?"
花覓月:"沒多久,一個小時前吧,對了……首領在那邊哦。"
特洛斯叫嚷道:"什麽首領,我們小時究就不能是來找我的麽,對了還有我剛剛說的其實開玩笑的,我才沒被騙到人妖窩......"
時究理解地點頭,對花覓月的道:"我不是來找任何人的。"
他不太習慣在衆人面前與龔玄顯得親密。
“是麽。”花覓月微笑聳肩。
她總是一副什麽都看透的表情,這讓時究有些沒安全感,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人的第六感?至于龔玄......其實說起來他和他明明沒分開多久,但他就是想見到他,他在腦中描繪自己看到他時的樣子,可即使見到後,又似乎無話可談?
或者說他不知道該對他表達什麽,其實明明想說的很多。
這真是很奇怪。
特洛斯:"像這種總部的人大規模出動,還是在探索禁區的時候吧?"
花覓月道:"對。"
特洛斯忽然蹙眉:"等等,剛剛我的人偶檢測到前面有點不對勁,有怪物,而且在——”
"轟!"大地發出細碎的哀鳴,塵埃濺起!
遠處發生了槍響聲,衆人都循聲望去——
時究隐約捕捉到風中怪物哀嚎的聲音,微微眯起眼,瞬間反應過來,很快朝遠處遁去。
周圍的騎士團聚攏而來,神情一臉凝重。
花覓月看着時究瞬間消失的背影,對特洛斯道:“看我們新人的職業素養,比你靠譜多了。”
特洛斯:“我的領域不在這裏,況且他早就過了新手期......好了別說了,我們跟上去看看。”
花覓月點頭,不知為什麽,她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心也跳得很快,大概是這些天沒休息好,她這麽想。
時究一路往前,借着良好的視力他看清了——那是一種像海妖的生物,但卻和他之前所見到的人魚族并不同,外貌并不美麗。青紫色的肌膚覆蓋着密密麻麻的鱗片,深紅色的眼睛,嘴裏面長滿尖銳的牙齒,像是一排排細小的鐮刀。
在這怪物的旁邊還有一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雕,長得比一旁的海妖生動多了,面容甚至有些熟悉。
時究頓住。
從周圍人凝重的神情中他忽然意識到了,這個也許不是石雕。
是人。
是變成石雕的人。
"所以為什麽海妖小鎮的生物會出現在這?"後面的特洛斯和花覓月也跟了過來。
海妖小鎮?
時究覺得耳熟,似乎曾在異能者測試的筆試中看到過。
特洛斯看了他一眼解釋道:"海妖小鎮位于水之國的邊境,那裏面有很多這種生物,許多精神力不強的人聽到海妖的歌聲都會變成石雕……不過,那地方可是s級異變區,距離這裏也有些距離,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時究注意到身邊的花覓月神情一瞬間黯淡。
不止他一個人注意到了,特洛斯也意識到什麽,似乎想到什麽,欲言又止。
在某種靜默中,他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若有所感的,他擡頭。
那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仿佛站在秋樹上,意識到下一秒有一片葉子即将落下,伸手将它抓住,于是在一片葉被風吹拂起的瞬間,他看到他了。
龔玄站在遠處,手中拿着槍,面無表情。
之前的怪物應該就是他殺掉的。
他的目光很冷,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看過來的一瞬,那雙清冷疏離的眼眸似乎溫和了些。
時究猶豫着要不要靠近,就在這一刻,那一團血肉模糊的怪物忽然開始蠕動,它深紅色的眼忽然微微轉動,嘴巴咧開,似要發出某種奇異的鳴叫!
周圍的人神情一瞬間變得驚恐,而在那聲音發出前,龔玄忽然動了——
他拿起手中的劍,拔劍出鞘的瞬間,空中亮起幽藍色的光!
僅在瞬間,海妖的喉部被斬斷,深紅色的血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
"砰。"
污血四濺!
黯淡的月光下,粘稠的鮮血如同撕碎的紅錦,衆人因此刻的殺戮靜默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處理現場。
做完這些,龔玄垂下眸。
時究意識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幾乎是下意識的,不由自主地,他走近他。
他擡頭,與他目光相對。
時究猶豫着自己應該說什麽,便聽見對方低聲說:"離遠一些。"
時究愣了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那些污血。
之前怪物的血濺到他身上。
然後他伸出了手,将對方臉頰上的血抹淨了。
手指輕拂間,衣袖上沾染的血跡也已經清理幹淨。
盡管來到這個世界後靈力消退得厲害,操控一個小小的淨塵術還是沒問題。
做這些的時候是下意識的行為,時究并沒有意識到在別人眼中這樣的舉動有些親密。
他注意到龔玄的眼神再次微微變化。
一種很微妙的,像是陽光灑下初雪的瞬間。
他見識過無數次。
但每次總是會被觸動。
上一次看到是什麽時候呢?其實他們也沒認識多久吧。
以前他曾經聽有些人類說過,喜歡上某個人或事,只是當下的某種感覺,等換一個環境換一種經歷,又會愛上另一種。沒有唯一,只是當下的新鮮感。
他不清楚是否是自己的克制導致這種感覺愈演愈烈,如今很多時候他已經不能控制自己,而經歷了那麽多回憶後,有些人和事也變得獨一無二起來。
等到對方眸光閃爍,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看了他很久,于是後知後覺地移開眼。
"你現在有什麽煩心的事麽?"時究忽然說。
"嗯?"
"很困擾你的。"
"你算麽?"
明明是清淡的語氣,又帶一點揶揄。
這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
時究有些窘迫,面無表情:"不是這件事。"
以龔玄的潔癖和細心,平時可不會把血濺在身上,而且他的情緒,他多少能感知到。
龔玄看向他,忽然說:"玄寂出手了。"
“怎麽了?”
龔玄輕輕地嘆了口氣。
片刻的沉默,時究本以為對方不會回答的,卻聽他道。
"還是關于畫師玄寂。"
"他怎麽了?"
"他問我,想不想知道我母後死去的真相。"
這一刻,靈犀一般的,時究忽然想到自己初遇畫師的時候,那時候與對方在河岸相遇,以及他畫的那幅畫。
明明應該沒有聯系的,但這一刻,他心中生出某種奇異的感覺。
“是畫師。”
“嗯?”
時究猶豫地開口:”怎麽說,很早之前,在我還沒遇到你的時候,我似乎見過他......“
話未說完,在這一刻,天地間的風聲似乎格外清晰——
一切仿佛變慢了,他仿佛聽到了海潮的聲音,甚至能感受到有浪花濺起的水珠湧到了他身上。
忽覺不妙。
在湍急的氣流中,眼前的視線忽然變得模糊,時究開啓了異能——
這一刻,他再次看到空中那些搖曳的線條,那些線條的來源是一張巨大的畫卷,水淋淋的紅月從烏雲中爬出來。那是翻滾的無窮無盡的海水,随着一次次的撞擊,無數泛白的浪潮和氣泡噴湧而出。目中所及之處,密密麻麻的海妖從海面浮起,它們的肌膚在冷月下泛着青紫色的光,雙目通紅。
"來了。"龔玄說。
時究擡眸,畫卷之後出現出現一個身影,畫師就從那裏走出,臉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溫和神情。
風吹起他的衣袍,他人也似在畫中。
畫師就站在那幅畫卷前,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出現在這,身後又有這樣一幅畫卷。
騎士團向前,槍鋒對準了他。
畫師在風中屹立不動,平靜望來,目光落在了時究身上。
“海潮要來了。”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