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憶(二更)
回憶(二更)
"轟轟轟!"
暴雨般的浪潮仿佛要湮滅一切。
時究站在被撞擊的碎石上,望着眼前翻湧的波濤,緩緩擡起了頭。滾滾白浪出現在畫卷外逐漸往外翻湧,紅月為水面渡上一層鱗片般的光,這是極為震撼的一幕,目光所及之處,海潮怒獸般吞噬一切,直逼而來——
龔玄站在最前方,以他為中心周圍似乎被一場奇異氣場圍繞,翻湧的海潮卷成一片片暴雨朝他襲來,他身形不動。
另一個從容平靜的是時究,在一道道幾乎要将人摧垮的狂風襲來,他仰頭望見遠處灰色的混沌,微微眯起眼。
其實他很少向人訴說,他喜歡這樣的情形,他喜歡這樣狂風暴雨的天氣。
因為這會帶給他一些回憶。
在他漫長的生命中,曾經經歷過無數這樣的情況,無論是幼時被哥哥丢下一個人,還是後來在一個暴雨的天氣,要被哥哥殺死的瞬間。
也是這樣的暴雨。
在很多年之後,他回憶過去,無論是灰暗的痛苦的流血的還是如何,都給不了太多激烈的情緒,只是如水一般的平靜回憶。
在洶湧的潮流下,周圍前來支援的普通騎士團有些支撐不住。暴雨中,花覓月站在高處的岩石上,撐着一把傘。她深棕色的卷發發尾已經打濕,平時帶着笑意的嘴角已然不見。身旁的特洛斯站在她身邊,周圍被三只全副武裝的人偶保護簇擁。所有在場的天灼團成員都沒有退後一步。
時究逐漸擡起頭,潮流在他眼前起伏,空中出現了許多青紫色的線條,密密麻麻包裹在空氣中。他聽到自己鼓動的心跳聲,潮水與岩石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以及嬰兒的啼哭。那些哭聲凄厲,如同他看到的精神線條一樣密密麻麻。
浪潮的陰影中,一團團扭動的東西在暗影中交纏穿梭,青黑色的鱗片,鐮刀般鋒利密集的牙齒,猩紅色的眼。它們蠢蠢欲動,又似乎在忌憚着什麽,不斷發出嬰兒般尖銳的哭聲。
有聲音?
是在說什麽......
“我從未承認過你是我的弟弟。”
“你真的是饕餮麽?很少見過這麽弱的兇獸,說你是蝼蟻或者更準确吧?可蝼蟻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脆弱。”
“你那是什麽眼神?”
怎麽會想起這些呢?是這些海妖的歌聲麽?
眼前斷斷續續出現了一些景象。
哥哥在對面的巨石坐下,把玩着刀。他全身上下只有手臂沾上一點灰,還有微不可見的一絲血,很快便隐去了。
而自己躺在血泊裏,身體遍布傷痕,體內的靈氣如同猶如幹涸的河床。
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是一種奢侈,他的胸膛輕微地起伏,用盡渾身力氣,都只能發出沙啞的話。
他的眼睛半睜着,裏面不再有對死亡的恐懼以及對眼前人的恨意,只剩下無限的平靜。
“真慘啊。”哥哥站了起來,睥睨着他,“我之前說你是蝼蟻,我想收回這句話。你怎麽會是蝼蟻呢?有的蝼蟻是能夠爬起來的,他們至少能成長起來做一些無用的還擊。而你,只是一灘爛泥。”
時究微微擡起滿是血絲的眼。
哥哥在逆光裏,平靜開口。
“別怪我,就算今天我不殺你,你明天也會被別人殺死的。”
他就這樣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哥哥。
這應該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從未那麽近。
他什麽也不說,沒有掙紮,也沒有哀求,只是靜靜地等待,等待着哥哥給自己的最後一擊。
時間似乎停滞了,每一秒都被無限的延長。
他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時究感覺一只冰涼的手觸碰了自己,一股奇異溫和的力量将他籠罩。
再睜開眼的瞬間,眼前仍舊是翻湧的海潮。
時究轉頭一看,發現是龔玄。他的聲音平靜如常:“接着。”
時究下意識張開了手掌,手心裏是一個耳塞。
剛剛應該是海妖歌聲的影響。
他難得遲鈍的察覺。
龔玄仍舊在他身後,呼吸近在咫尺,那種影響幾乎消失了。
周圍很多天灼團成員早已将耳塞帶上,時究低頭查看,手中的耳塞看起來跟普通耳塞類似,但他裏面刻有特殊的魔法符文。
他将耳塞放在耳邊,耳塞直接調整成适配他耳朵的形态。
耳邊海妖的啼哭聲完全消失,但是龔玄的聲音近在咫尺,應該是一種可以只屏蔽海妖聲音的耳塞。
“剛剛看到什麽了?”龔玄看着他,忽然說。
“沒事。”時究面無表情:“想到了一個經常偷吃我東西的混蛋。”
他不是不想告訴眼前的人,而是不想承認過去自己的脆弱。
他和哥哥的關系,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或者說是在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時間過得真快,對于經歷過無數歲月的修行者來說,十年八年都好像是呼吸間的事。但由于歲歲年年都相同,又好像是在一天。來到這裏,這個陌生的世界,反而像一切都重新開始了一樣,
以前最快樂的日子,不過就是在天帝山偷偷搶吃的,在打鬧喧嚣裏,偶爾幾個瞬間,他少有的感受到那種名為情感的存在。這都是別人給他的,從未發生在他與至親之間。
哥哥殺死了他很多次,從裏到外,仿佛把生死輪回一切的痛與恨都經歷了。
他好幾次殺死自己,可最終也沒殺死自己。
他沒有機會問過他,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也不打算諒解。
他以為強大了就可以抛棄過去了,可是不行,大部分時候,他總是帶着這些走下去的。
龔玄仍舊看着他,那雙琉璃的眸仿佛了然一切,但他沒有再問,轉移了話題。
“你還記得你剛進入天灼團時的考試麽”
時究愣了下,他沒想到對方會說這個,但他很快想了起來。
似乎有一道關于海妖的題,說被歌聲蠱惑的會變成石雕,如何逃離這種控制。
他當時回答的什麽?吃掉所有海妖?他好像還寫了下海妖的幾十種吃法?想想還挺心動。
明明周圍浪潮的聲音震耳欲聾,但他就是聽到耳邊他的笑聲,很輕,很快就消散在潮濕的風中。
關注我關注的這麽早,時究想。
冰涼的觸感,耳邊的聲音,靠他很近,暴雨中,都打濕了。
一種粘稠的氣氛彌漫開來,他說不出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