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沉浸在回憶中的壞處是,無論想起的是開心或是悲傷的往事,都不願醒來。
明晃晃的燈光,驟然将整間房照得亮堂。她偏過頭去,是肖啓銘拍開了燈。
細看之下,她才發現,他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種偏古典的桃花眼,但配上他略顯鋒利的五官,反倒起了中和氣質的作用,只是顯得疏淡,卻不顯兇狠和盛氣淩人,這恐怕是他男粉絲也很多的原因。
如此安靜的氛圍,仿佛在這個點,全世界只有他倆醒着。
“我不明白,”肖啓銘看了過來,“我以為,是因為你不想再去愛他了。”
“對于婚姻來說,有的時候,愛情沒有那麽重要,”白黎輕聲否認,“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突然發現,繼續做他的妻子,我可能會變得無藥可救,因為連我自己,都已經開始不喜歡自己了。”
“那現在呢?”他唇角上揚,“和我在一起的現在。”
她笑了笑,沒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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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他的懷中醒來,白黎還很不适應這突然而然的變化。在那麽長的一段時間裏,她睜眼看到的是熟睡中的覃聿淮,因為習慣,早就将那幅畫面當作生命中的一部分,如今乍然換了個人,讓她恍惚了好久。
幾乎在下一秒,肖啓銘就翻身将她摟住,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早。”
“早,”她又閉上了眼,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這一覺紮實,她覺得很舒服,不自覺把他的手臂當作靠枕,更深地紮入他的懷裏,“再陪我眯一會兒。”
拍攝定在下午,時間還很充裕,後來肖啓銘又睡着了,有投資人打來電話,她捏着手機掀開被子走到浴室,靠在洗手臺輕聲回答着投資人的質詢,等到打完電話腿都麻了,咬着牙剛要挪步,卻忽然被人扣住了腳腕。
“Allen?”她驚訝垂眼,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的肖啓銘,居然半蹲下來,把她的腳搭在他的膝蓋上,不輕不重地揉着。
“陳靜壹剛發消息,時間延後了,不用那麽着急。”他放下她的腳,起身,直接将她抱起來,走到床邊放下,“不是說很累?再睡一下。”
“不用,已經睡夠了,”她搖頭笑,“而且很多工作還沒處理完。”
“工作狂,”肖啓銘學着她的樣子,同樣搖頭笑着,平日裏的張狂肆意不見了,眼中只剩下滿滿的溫柔,“有你這樣一個廢寝忘食的老板,是員工的福氣。想穿什麽?”說完,走到攤開的行李箱旁邊,拿出一套搭好的裙裝,“這件黑白的,怎麽樣?”
換衣服的時候,他始終站在鏡子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到最後白黎也無奈了,放下手裏的耳飾,回身看他:“我發現你對女人的衣服很感興趣?”
他似笑非笑的,眼底始終映着她的影子。白色絲質襯衫,黑色A字包臀長裙,她長相顯小,身材卻很有料,工作期間喜歡把頭發盤起來,但其實像現在随意披散下來更有一番風韻。
“你穿得好看,以後買衣服能帶上我嗎?我想看你一件件試。”
類似調情的話,白黎不知道從他口中聽過多少次,再過分,頂多笑罵幾句,這人還不痛不癢的,拿他沒辦法。
而覃聿淮呢?
覃聿淮從不會開這樣的玩笑,從不評論她的着裝,也很少誇她好看,可年輕時候她就偏偏喜歡這種萬年冰山。以前覃聿淮偶爾會帶她參加集團晚宴,訂做的禮服穿起來麻煩,有次他忘了更衣室裏還有人,徑自推門進去,就看見她幾乎光着,半只腳才踏進裙子裏,聽見動靜吓得叫出了聲。
抱歉,他說,很快後退,掩上門。
表面上彬彬有禮生怕冒犯了她,等她穿戴整齊了走出去,就被他抵在牆邊吻住。這人壞就壞在,要将她好不容易穿好的裙子弄亂甚至不能見人了,只能臨時換舊的。
白黎重新拿起首飾盒裏的珍珠耳釘,對鏡仔細戴好,忽然想起了什麽:“覃楓呢?”
昨晚這小子喝醉了,是該去看看。
覃楓知道自己惹了禍,本來心裏還挺過意不去的,琢磨着要不要低頭道歉認個錯,一看到她居然和肖啓銘同時出現,脾氣又大起來了,“你們來幹嘛?”
“既然你來紀星實習,就必須聽我的,答應我,以後不要自己一個人離開酒店,就算有事要出去,也得提前跟我說一聲。”
“憑什麽啊?都成年人了,嫂嫂你早就管不到我了。”
“我是管不着你,”白黎臉色沉下來,“但請你別再給我添麻煩,聽懂了嗎?”
過去她總是不忍心苛責覃楓,這是第一回用這樣的語氣,覃楓一聽就火了:“你現在已經嫌我麻煩了是吧?”
“是!”
心裏有太多的事情壓着,讓她根本沒有耐心應付一個叛逆的公子哥,直接吼出了聲。
覃楓被唬住,眼神飄忽喃喃着:“嫂嫂?”
“不要叫我嫂嫂,”白黎壓不住脾氣,語速飛快,“昨天你給覃聿淮發那消息是什麽意思?故意要他來找茬嗎?覃楓我現在很累,沒空管你的事,麻煩你以後自己管好自己。”
以前将覃楓當作至親的弟弟,但現在似乎到了認清定位的時候,也該劃清界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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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肖啓銘拍攝的時候,白黎始終站在一旁看着。露天的沙灘上,他身後是蔚藍的海水,這樣的景色在國內實在難得一見,等收工了,肖啓銘搭着她的肩赤腳在沙地上慢慢地走,忽然目光定在了遠處。
白黎順着看去,是陳靜壹。
“你倆進展喜人啊,”陳靜壹笑着跑過來,扔了雙人字拖到她腳邊,“白黎陪我走走,Allen不介意吧?”肖啓銘無所謂地聳肩,松開了她。
她跟着陳靜壹,很快走遠了。放眼望去,海岸線被白沫勾勒而成,不斷有浪花打在礁石上,空氣中一股鹹澀的味道。
陳靜壹頗有興致地等着,憑借對白黎的了解,這女人性格算是能忍的,不過在陳靜壹面前,向來有事說事。
過了好一會兒,白黎終于醞釀完了,低頭笑笑:“我和Allen正式在一起了。”
“正式?”
“是啊,昨晚,他在我房間裏。”
陳靜壹靜看着她,忽然問:“這是你想要的麽?”
“大概吧,”她停頓片刻,試圖組織語言,卻不得其法,于是逃避似的又将問題抛回去,“你費那麽大功夫才把Allen挖過來,不也是希望我倆能成嗎?”
“我當然希望,”陳靜壹笑了,“我認識Allen很多年了,知道他是真的喜歡你。但我問的是,你心裏沒有一點遺憾嗎?就這麽和覃聿淮結束了。”
“有沒有遺憾,早就不重要了。”這個問題,她已經思考了六年。很多事情,糾結的時間長了,再多的情緒也終将消耗殆盡,“聽佳茵說,可能覃聿淮要結婚了。”
陳靜壹皺了眉頭:“結婚?這麽快?消息來源可靠嗎?”而白黎卻仍在笑:“不管是不是真的,也和我沒關系了。”
走回去的路上,發現肖啓銘還在原地等着,她朝他跑過去,發現本來造型師精心吹好的發型已經亂得不成樣,伸出手來,搭在他的掌心上,有些心疼地問:“站這麽久吹風,不冷嗎?”
他好笑看她,盡管她大四歲,但這種關心小孩子的語氣用在他一個大男人身上,或許不大恰當,“很久沒有人這樣對我說話了,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她來了興趣,“你小時候是什麽樣的?”
“當然是從小帥到大,”他挑着眉毛,笑得一臉猖狂,“追我的女孩排到了隔壁那條街去,走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
白黎噢了一聲,順着他的話說下去:“肯定能收到不少情書吧?”
“有一沓那麽多。”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比着厚度,煞有介事,說完兩人都笑了。
頓了下,他又問:“你和覃總弟弟吵成那樣,不會有事吧?”
白黎倒是意外他會這麽想:“你是怕影響公司?申遠集團和紀星沒有利益瓜葛,不會有事。”
肖啓銘看了她一會兒,輕嘆口氣:“我不是擔心公司。”
她很快明白什麽意思:“你在擔心我?不過是和覃楓吵了一架,再說了,他總歸姓覃,和我有什麽關系?”
故作輕松的樣子就連她自己也騙不過,又怎麽能逃過肖啓銘的眼睛?白黎被他安靜的目光看得難受,裝模作樣地偏過頭去,尋找附近的餐館:“不說這個了,你說晚上我們吃點什麽好呢?”
他突然笑了。
她轉回來,疑惑問道:“你笑什麽?”
“想起你離婚的原因,”肖啓銘拉住她的手,握緊,“你知道我現在最怕什麽嗎?”在看見她搖頭後,半真半假地回答:“怕你過一段時間後,發覺我其實是個混蛋來着。”
她抿唇,伸手勾住他的下巴:“但你長得帥啊,應該可以忍受。”他借機湊過來,若有所思道:“那不然,改天我們玩點兒刺激的?”
他笑得暧昧,自然引她往更深一層聯想,光天化日之下,這樣的暗示着實過分,她聽了氣急敗壞地追着肖啓銘跑了一千多米,最後腳都跑腫了,坐在躺椅上直喘氣。
“體力這麽差?”肖啓銘挑釁完,沒再有過分的言論,而是走到她身前蹲了下來,“背你回去。”
“被人看見了怎麽辦?”她赤着腳起身,同時大力把他拉了起來,“總不可能讓員工們都看見,他們的老板出門時還是自己走出去的,回來就被背回來了,太不像話。”
肖啓銘牽住她的手,也不勉強:“你想維護形象,多走走也行,不過你的手機響了一下午了,真不打算接嗎?”
當着肖啓銘的面,她不想遮掩什麽,把手機從包裏拿出來:“覃聿淮的電話,你不介意?”
“只是接個電話而已,能說什麽?”肖啓銘看起來很不在意。
她觀察着他的臉色,最終在接與不接之間選了個中間項:打開免提,摁下接通。
“白黎?”
她嗯了聲:“是我。”緊接着,又半開玩笑地提醒:“我男朋友可是在我旁邊,說什麽之前都先想清楚了。”
覃聿淮沉默半晌,開口卻仍舊是平鋪直敘的口吻:“沒什麽,本來有事要和你說,現在不需要了。”
噢。她下意識地應聲。
而電話那頭的他,坐在辦公室裏安靜了很久。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光是通過手機,就能準确分辨她的呼吸,心髒跳動的頻率和她呼吸的節奏逐漸靠攏,趨于一致。
從早上開始,每隔十幾分鐘就要給她打一通電話,她挂斷之後,又堅持不懈地繼續打,這種狀态甚至持續到會議中間。身邊的下屬見他沉着臉色,不敢多言,只是在彙報工作之餘,不斷地用眼神瞟着擺在他手邊的手機。
屏幕上的那個名字,一直顯示無人接聽。
覃聿淮甚至記得昨晚她崩潰的一瞬帶着隐忍的泣聲,蕭逸軒曾問他這個時候選擇離婚,白黎到底做錯了什麽?他回答:是我的錯。
也許他錯在根本不該放她離開,就算被她憎惡着,兩個人緊緊拴在一起,也比這樣一放手就找不到蹤跡好。
“覃楓給你添麻煩了,”白黎聽見他說,“後天我會派人把他接走。”
“嗯。”她只能簡短應着。
“還有昨天……”他又說,“抱歉,我語氣太重了。”
“沒關系,”她笑,“其實沒什麽,可能是我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有些敏感了吧。”
他頓了片刻,問她:“公司還好嗎?”
“很好啊,”她在他面前,總喜歡逞能,甚至還補了一句,“越來越好了。”
說完後,才意識過來這通電話時間似乎太久,驀然擡眼,撞入肖啓銘的眼底。他正望着她笑,就連唇角也帶着揶揄的笑意。
“你還記得男朋友是我嗎?”他用口型問。
白黎後知後覺地感到慚愧,不敢再去等覃聿淮答話,飛快說了聲再見就挂斷電話,惡作劇般地跳起來:“說好了背我回去?”
肖啓銘反應很快地撈住她的雙腿,将她托了起來。他的健身效果得宜,背着她極為輕松,居然就這麽跑了起來,她趴在他身上尖叫着,真像回到了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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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總,您怎麽了?”
秦秘過來送文件,一進辦公室就看見覃聿淮對着手機,似乎有些回不過神來。
覃聿淮已經很久沒有被人直接挂斷電話了,上一次還是在八九年前創業初期被投資人拒絕,那時候項目不被看好,糟踐的話不知聽過多少,卻始終不認為是自己能力的問題。白黎以前評價他說,他是她見過最狂的人,不在表面上的言行,而在于內心。
但這一次,拒絕他的人,是她。
“覃總,這是明後兩天的日程安排,”秦秘遞上平板,“去斐濟的行程已經加上去了。”
“好,”他點頭,“沒別的事你可以先下班。”
今天工作結束得早,覃聿淮決定自己開車,走去地庫的路上難得給蕭逸軒打了個電話。
“晚上有空?喝酒去。”
“太陽這是打西邊兒出來了?”蕭逸軒清醒狀态下說話的口吻也像喝大了似的,“你不是大忙人嗎?居然這麽有空?”
“你就告訴我,去還是不去。”
“去去去!”撿了個大便宜的蕭逸軒怎麽可能不去,“我挑貴的喝啊,你買單。”
“行。”
約定好地點之後,覃聿淮又聽見蕭逸軒咋咋呼呼地問他到底出什麽事了,非要借酒消愁,白黎不是甩你有一陣子了麽,還沒緩過勁兒來?
他懶得回,直接挂了。
一路将車開得飛快,到會所門口看見等着的蕭逸軒,二話不說脫下風衣就扔他懷裏,挽起袖子進去了。
“喂喂喂你什麽态度?把我當你秘書了?”蕭逸軒氣急敗壞地追進來,他卻早已走到卡座邊坐下,今晚他包了場,所以除了侍應生沒旁的人。
他将袖子往上挽了兩折,蕭逸軒過來後,眼皮也沒擡,只說了一句:“幫我查查,肖啓銘是什麽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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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黎工作到淩晨,剛準備去睡,酒店房間的客機響了。
看着那串熟悉的數字,她笑了笑,接起來喂了一聲:“這麽晚了還不睡?”
“準備睡了,你呢?”
“我也是。”
肖啓銘笑了下,聲音低下來:“要不要來我房間?”
“不來了,”她想到昨晚,那股腰酸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體內,笑着告饒,“怕了你了。”
“那行,好好休息,明天沒安排吧?”
“上午休息,怎麽了?”
“說過了,要帶你去玩點刺激的。”
他笑得有些壞,她不由得開始擔心。這小子別是弄了什麽瘋狂的項目,等着折騰她的心髒呢。
第二天早上看見他,卻發現不單是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團隊……
以及停在他身後的直升機。
“Skydive,想不想試試?”
她事先聽過這個跳傘公司,雖然安全系數很高,但畢竟是跳傘……一念而過,堅定地轉身就走:“我不要試。”
他側身将她抓了過來,摟住她的腰,直接抱她登上直升機,無比狂亂的風,将兩人的頭發都吹得瘋狂飛舞,她是真的不敢,摟住他的脖子一個勁兒地求饒。
直到艙門關上,肖啓銘才低頭問她:“你恐高?”
她搖頭:“但我就是怕。”
他面露不解:“為什麽要害怕?有我在,你很安全。”
她猛然擡頭:“我們一起跳?”
“我有教練執照,放心,我跳過無數次,絕對沒問題。”他檢查完安全措施,替她套上頭盔,系緊鎖扣,又把她拉到身前,和自己綁在一起。
身後是他,白黎感到安全了許多。
可當艙門打開往下看時,她又不這麽認為了,從未想象過的高度,她單是往下瞥一眼雙腿就發軟,肖啓銘卻已經幹勁十足地抱她去艙門口,迎風喊道:“準備好了嗎?”
“等會兒!等我緩緩!”她拼命大叫着。
而他還在興奮地笑着,俯身親在她的耳側:“白黎,別糾結了,你要勇敢面對未知,就比如現在,天空是未知,以後的日子也是未知。相信我,當你真正鼓起勇氣的時候,未知也會擁抱你。”
說完,他就抱着她從機艙滑了下去,14000英尺的高度,降落的時候耳邊早已沒有任何聲音,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尖叫,從開始的恐懼逐漸轉變為快意,肖啓銘說得沒錯,她需要勇敢面對,很多事情并沒有那麽糟糕,或者就算遇到糟糕透頂的情況,也總會迎來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