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徹底平靜下來,用了好久。
吃東西果然有用,她睡前特地打了送餐電話,破天荒地不顧身材和形象管理,點了羊排和黃油面包,囫囵吃進去,身上暖了,心裏也好受不少。
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已經零點了,她坐在床頭,吹風機的轟鳴聲掩蓋了門鈴,等到吹幹頭發,才發覺原來有人還在外面,不知摁了多久。
門外的人穿着沖鋒衣和登山鞋,一副出遠門的打扮,手裏還提着一個輕便的旅行包:“Surprise!”
她驚訝得回不過神來:“你什麽時候來的?”
下午開電話會議的時候,他分明還在帝都的紀星總部。
“打電話的時候聽你情緒不高,開車來的喽。”肖啓銘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從帝都到州海長達十二個小時的車程,扔下包,從兜裏掏出房卡揮了下,“幸好還有最後一間房,在你樓下,怎麽樣白總,賞臉去喝一杯?”
她哭笑不得婉拒了:“沒看出來我喝多了嗎?”
“我是說喝果汁,”肖啓銘聳肩,“附近有家酒吧賣的橙汁還不錯,一起去嘗嘗?”
哪有人專門去酒吧喝橙汁的?
肖啓銘的出現,還有他今晚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意外,加上今天又是這麽特殊,她也真怕自己一個人待着。
“我換身衣服,等我十分鐘。”
她關上門,迅速走回去翻出一件黑色V字領的修身連衣裙,裹上大衣,臨出門前對着鏡子躊躇再三,還是抽空給自己化了個妝。
畢竟是去酒吧,她不想讓別人看出來,自己剛哭過。
酒吧的淩晨是最瘋狂的時候,肖啓銘訂的卡座正好離舞臺很近,當那些肌肉猛男開始大跳脫衣舞時,她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只好狂喝果汁壓驚。
“這是年輕人最愛來的地方,”肖啓銘直接拿起一個威士忌瓶子,也是喝嗨了,湊過來大聲笑,“等會兒你想不想跳舞?”
“什麽?”她同樣大聲問。音樂太吵了,完全聽不清他說的話。
“我說,要不要跳舞?”他不厭其煩地重複,越靠越近,臉快要湊到近旁,只需偏一偏頭,兩個人的嘴唇就能碰到一起。
白黎忽然愣住,手腳一片冰涼。
同樣是在酒吧,金屬搖滾樂的音量同樣大得聽不到人說話,她永遠忘不了的那一幕,是覃聿淮坐在不斷搖晃的光影中,左手同樣拿着裝威士忌的玻璃杯,單用另一只手松開領帶,如尋常一般淡漠疏冷,而坐在他身邊女人衣着清涼,忽然傾身,幾乎快要栽到他懷裏。
之後發生了什麽,她根本不敢看。
只記得那時的驚慌無措讓她什麽事也做不了,下意識地背過身去,躲在牆壁後面,胡亂擦着一下子溢出來的眼淚。
那天,是他們的結婚兩周年,她在家裏待得無聊,讓司機送她去覃聿淮工作的地方,本來只是想等他下班,推開門,看到的卻是這一幕。
本來還會自欺欺人,那只是個意外,不是覃聿淮主動,可那段時間網絡上各種鋪天蓋地的新聞将她淹沒,有那麽多的陌生人,隔着屏幕都可以對她随意指指點點,說他們不配。
一個畢業後就待在家裏只會享樂的普通女孩子,配不上覃聿淮。
她的自信心被徹底擊垮。
那之後似乎過了很久,她和覃聿淮之間,有什麽東西在慢慢改變。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們丢失了所有的熱情與愛意,只剩下相對的沉默?
“白黎。”
她聽見肖啓銘在輕聲叫她的名字,像在詢問。出神地看了他許久,理智不斷叫嚣着,要她避開、後退,可她心裏只剩下了難過。
僵坐在原地,忽然被身前的人勾住脖子,滾燙的吻落在耳後,再到額頭和側臉,他先是試探性地輕吻她,見她仍是不動,這才緩緩地,含住她的下唇。
她猛地睜開眼睛,用力推開他:“Allen,你喝多了。”
看到的是他在燈光下年輕的臉,很帥很有型,要是換個女人,估計難以抵擋誘惑,卻終究不是覃聿淮。
“很晚了,我回去睡了。”她怕自己再次喪失理智,很快地起身離開。
回酒店之後,卻是半天睡不着覺。
肖啓銘是曼達項目的負責人,這時候和他牽扯不清,很容易影響工作進度。她總對員工說,不排斥職場戀愛,但在執行項目的時候,必須知道分寸。沒想到,最先違反規定的人,卻是她自己。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是忐忑,肖啓銘卻像往常一樣打來電話問好:“早,吃完早餐一起回帝都?曉袁訂的是同一班機。”
她對着鏡子,仔細刷牙,昨夜不明不白的那一個吻,到了早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的心漸漸放松了,笑起來道:“可以,早餐的話,就在酒店吃吧。”
最好的結果,就是昨晚肖啓銘醉得太徹底,已經忘記了所有的事。等到在自助早餐廳見他時,白黎抱着這個希望不斷觀察着他的臉色,做賊心虛的神情把他逗笑:“怎麽了?太帥了?把你迷暈了?”
她立馬叉起煎蛋大口吃掉,以表示自己的不屑一顧。
“你知道酒這東西最好的地方在哪嗎?”他笑着,把一杯溫熱的牛奶推到她面前。
白黎舉起來喝了一口:“什麽?”
“可以用來作最好的借口,無論沖動之下做了什麽糊塗事,都能嫁禍給酒精,正常人可不會和喝多了的人計較。”
他說得無所謂,視線卻始終停在她臉上。白黎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把這事兒說開比較好,不然實在影響工作上的溝通:“昨天……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可以嗎?”
肖啓銘沉默少頃,忽然笑起來:“當然可以。”他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直到她把整杯牛奶都喝完之後,才又說,“但我昨天沒有喝多。”白黎擡頭看向他時,他已轉臉望向窗外:“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她不好再給回應,正想着該怎樣巧妙地轉移話題,這時,身邊有人路過。
清一色的西裝,他出行時,身後總是跟着一群人,白黎甚至無需細看,只是單單瞥過鐵灰色袖子下的那只手,就能知道來人是誰。
一衆人浩浩蕩蕩地穿過餐廳,走向裏間的會議室,留下一個手無足措的秦秘站在桌邊急急地向她解釋:“對不起白總,我不知道您早上會來這裏吃飯,覃總要過來考察情況,議程是上周就确定好的。”
“沒關系。”她笑了笑。
如果不是覃聿淮給的貴賓卡,她又怎麽能随便包下一個餐廳安靜吃早餐?
這裏是他的酒店,自然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覃總說,這是給您的禮物。”秦秘捧起一個黑色的禮盒,放在桌上。
白黎搖頭拒絕:“我不能收。”
秦秘面露難色:“白總……要不您先打開看一眼?”
她卻已經非常抗拒,拎起包起身就要走,聽到秦秘在身後追着她說“白總,覃總吩咐一定要交到您手裏”的時候,她忽然停住腳步,皺着眉,目光卻很亮:“他送我東西,以什麽名義?”
“今天什麽日子,你忘了?”
突然響起來的聲音,讓她猛地回過頭去。
剛才已經進了會議室的覃聿淮,不知什麽時候又出來了,其實離她很遠,在她眼裏卻無限地放大,幾乎快要裝不下。
會議室的門又被打開了,随行的副總在他耳邊輕聲問,覃總,出什麽事了?
在這些部下的眼裏,他做事以雷厲風行聞名,從來沒有出現過像今天剛入座不久就猛地站起來奪門而出的情況。
不光是副總,此時會議室裏面的公司高層都惶恐極了,生怕出什麽大事。
“沒什麽,”覃聿淮搖頭,低聲吩咐,“你先進去替我主持會議,我一會兒就到。”
直到會議室的門再一次關上,他才邁步朝白黎走過去。
她看起來很疲憊,似乎沒睡好。
如果不是淩晨蕭逸軒發過來的視頻,他不會知道,昨晚他們分別之後,白黎還去了酒吧。
那酒吧老板是蕭逸軒朋友,巧的是,當時蕭逸軒也在。一個視頻扔過來,後面還跟着一條吵鬧的語音:“你仔細看看,那女人是白黎嗎?卧槽,她身邊那混蛋到底是誰啊?”
視頻畫質太差,昏暗的光線和混亂的音樂,還有搖晃的鏡頭,但他不至于看不清卡座上的她,正閉眼貼着身邊男人的臉。
那時已過零點了,他本以為她能想起來,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白黎還在疑惑他的話。一月二十二日……想到這個日期,腦海中忽然靈光乍現,不可置信地擡眼去看他。
沒想到,他還記得。
一月二十二日,這個日期對白黎而言非常特別。
剛開始戀愛的時候,每年這時候,她都要拉着覃聿淮去好好慶祝一番,可當他問起原因時,她卻總是神秘地搖頭笑笑,什麽也不肯說。
其實那是她真正喜歡上覃聿淮的日子,于她而言,莫過于節日。
【那年今日】
剛入學的時候,常聽人說州海大學盛産帥哥,如果不在大學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那真是可惜了。
她那時也有一個男朋友,是社團聯誼認識的研究生,對彼此的感覺都還不錯,于是正式确定了關系,卻在相處了兩個月之後,被第三個人告知,他有女朋友。
她還記得,那人将這個消息告訴她的時候,一臉怪異的表情,仿佛她的不知情是僞裝的,其實是有意插足別人的感情。
那天,碰巧是社團納新日。
她陪舍友過去,一路裝作若無其事,其實不知道心裏有多難過,正在魂不守舍地亂逛的時候,舍友忽然指着一個方向非常激動地大叫。
“他叫覃聿淮,是不是很帥?”
她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盯着那個方向,聽其他舍友講他的各種事跡。這樣完美的人,仿佛和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她從沒想過可能,只是失戀的打擊太大,她想用一種公開的方式告訴以前那個男朋友,她并不在乎。
于是,她開始追求覃聿淮。
追他的人很多,她并不是最出衆的,卻是最有耐心的。
她學着其他女生的做法,寫一封封的情書,故意制造各種偶遇,在他去圖書館或者回宿舍的路上把他攔住,每次都會看着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覃聿淮,我喜歡你。
說得次數多了,她好像真的開始喜歡上他,包括喜歡上他拒絕她的時候,那略帶歉意的表情,然後很溫柔地對她說,對不起。
陳靜壹聽後曾問她:“你是受虐狂吧?”
她總是笑笑,不說話。
她清晰地記得一個日期,一月二十二日。
那天下着大雨,她猜到覃聿淮會照常去圖書館,于是沒帶傘也要早早冒雨跑去“擅自”幫他占座。
可等了好久,不見他來。
那時她沒有覃聿淮的聯系方式,急得打電話問認識他的師兄,覃聿淮去哪了。
“你不知道?他今天要參加信息競賽啊。”
對方詫異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笑意,以為她追人起碼提前把人家的行蹤搞清楚,沒想到會一個人傻乎乎地出現在一個覃聿淮并不會去的地方。
她挂了電話,感覺自己被一桶涼水澆了個徹底。
有那麽多追他的人,乘興而去,失敗而歸,可能他早已習慣了這些,連她究竟是誰都不記得。
只記得那時自己太失落,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就這麽放棄,淋雨走回宿舍的時候,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她先是驚慌,再到驚訝,看見他同樣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站在雨中。
“你不冷嗎?”
她一愣,下意識地點點頭。
他微微笑起來,沒問她為什麽會在這兒,而是帶着她迅速走到躲雨的地方,給她買了一杯姜茶。
“你對誰都這麽好嗎?”
她喝着姜茶,感覺胃都暖了,問完之後,有意無意地擡眼去看他。
他卻只是笑了一下,什麽話也沒說,對她搖了搖頭。
他向來是個話少的人,不喜歡表達,那天無論她怎麽問,也不肯說到底為什麽要放棄比賽專程跑過來找她。也許他對誰都這麽好,誰也不願意虧欠太多。
但她始終記得那天他手握紙杯,站在自己身邊的樣子。
那一刻,她真的喜歡上他,過多久都忘不了。
後來他們結婚,有幾年的一月二十二日,覃聿淮也會送她禮物,沒有理由,只說為了讓她高興,大把的錢看都不看一眼花出去,卻從來都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無非是三個字,就算說出來騙她也好,她也想聽他親口說一次。
卻一直聽不到,永遠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