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曼達的項目按計劃如期展開,一切快要準備就緒時,組員們卻在拍攝場地的選址上犯難。白黎遠在州海,沒辦法馬上趕回公司,只好坐在出租車裏聽藍牙耳機裏面吵翻了天。
“別吵了!”耳機裏面傳來陳靜壹不耐煩的聲音,“你們親愛的白總不在,由我來主持會議,我可沒那麽好脾氣的啊,現在都給我閉嘴。”
頻道內頓時鴉雀無聲。
白黎聽得想笑,支着下巴,看向車窗外。
窗外掠過的,是州海市午後的風景,轉眼二十幾年光陰走過,這座城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年和覃聿淮來民政局領證,他開車,她則坐在旁邊不停地說話,有時候,他被她逗笑,唇角就這麽微微地揚起來,眼裏全是暖意。
而現在,她同樣坐在車裏,卻是去往離婚的路上。
手機響起來。
她早就和肖啓銘約好這時候商談方案的細節,沒看名字就接起:“Allen?”
“是我。”
她頓了下,随後低聲說:“抱歉,以為是我同事。”
“沒關系,你到哪了?”
“大概……”她看着前頭堵車的慘狀,有些摸不清,“一個小時吧。”
“好,我等你。”
仍舊是沒有波瀾的聲音,讓她的心再度刺痛起來。這些年,她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印證,覃聿淮對她是有感情的,可每一次換來的結果只有失望。到後來,她早已不再去設想另一種可能性。
她和覃聿淮早晚要分手的,或早或晚,只是時間問題。
就這樣盯着徹底黑下來的手機發了很久的呆,直到屏幕再一次亮起,上面閃爍着肖啓銘的名字。
“Allen”
“他們吵得差不多了,總算得出了一致的結果,具體的方案晚點我發你郵箱裏,”肖啓銘的聲音還是那麽懶洋洋的,彙報完工作,他停頓了下,似笑非笑地問:“聽陳靜壹說你跑去離婚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讓白黎習慣了肖啓銘的說話方式,凡事最喜歡拼命往人的傷處戳,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甚至還有心情開起玩笑:“怎麽問這個,不要學陳靜壹成天嚷着要給我介紹對象啊。”
“不可以嗎?”一聽語氣就是在臭美,過了會兒,她聽見肖啓銘問了句,“那我自薦一下,白總給打個分呗。”
“五分給外表,零分給人品,”白黎毫不留情地回說,“很抱歉,你在我這裏不合格。”
肖啓銘委屈地哼哼,說她真是眼瞎了,不服氣地又問她:“那如果再找下一個,你想找什麽樣的?”
真巧,居然問了一個和覃聿淮相似的問題。
白黎靜了片刻,避重就輕地回答:“說實話,我只有一段感情,這方面沒什麽經驗。”
肖啓銘笑了聲,說:“我也是,老大不小連個戀愛都沒談過。”
她倒奇怪了:“你一個世界名模,沒談過戀愛?”還以為所有模特都像外界八卦的那樣混亂呢。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不至于如此,”肖啓銘聲音唏噓,好像當真開始惋惜起來,“誰讓我在年紀小不懂事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難忘的人,記到了現在。”
白黎裝作沒聽懂他的話,笑道:“那也不該沉湎于過去啊,Allen同學。”
“所以我現在看開了,決定專注當下,”肖啓銘卻比她直白得多,“我想珍惜眼前人,可她不給我機會,你說怎麽辦?”
她沒說話,真不知要怎麽回答,好在肖啓銘覺察到她的局促,很快笑起來說,還有事要忙,先行挂了電話。
她靠在椅背上,想了很久,迷迷糊糊似乎睡了一小會兒,後來司機停好車了回頭叫她,她才猛然坐直身子看向外面。
民政局到了。
覃聿淮明目張膽站在門口,不顧路人詫異的視線,在陽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近了,卻是他先開口:“你剛下飛機?”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後,他習慣性地接過她的提包,順口問道:“什麽時候回帝都?”
“明天。”她低聲說。
助理熟知她工作狂的本性,以為她會迫不及待地趕回去加班,訂機票的時候還問她要不要當天回程。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在州海市找間酒店多住一晚,明天再走。
因為她實在沒把握,在離完婚之後,還能繼續保持冷靜。
站在民政局前,她自然想起上次過來辦理離婚登記受理回執單的時候,因為臨時有行程,居然遲到了四五個小時,本來約的是上午,趕過來已經到下午了。
可覃聿淮居然還在等她。
記得那時她踏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氣喘籲籲地跑到他面前問:“等這麽久怎麽不打個電話說一聲?”覃聿淮搖頭,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皺的風衣外套,只對她說了簡單一句話:“我答應過你的。”
他向來是個信守諾言的人,所以當初在結婚典禮上宣讀的誓言,這八年來他都有好好履行了——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都會尊敬她,接納她,照顧她。
但從沒說過愛她。
白黎對他笑笑:“我們進去吧。”
過去她以為,離婚是非常難受的,現場定然伴随着許多大吵大鬧,難以保持體面,可真輪到她離婚,過程卻是簡單而又乏味。
他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直到工作人員把兩個綠色的小本子遞給她說“手續已經辦好了”,她才終于有了一點痛苦的實感。
眼眶又酸又漲,為了掩飾,她連忙低頭把其中一本離婚證塞到他手裏,然後快步走出了民政局。
覃聿淮出來的時候,她的情緒已經恢複如常,擡頭對他笑道:“恭喜你,成功恢複自由身。”覃聿淮只是看着她說:“要不要找個地方喝一杯?”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很快地補充一句:“算是……散夥飯。”
她終于被逗笑,張開兩只手掌揮了揮:“我在州海可沒車開啊,蹭你的車去。”
等上了車,兩人表現出久違的和睦,說起各自的近況,她才知道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裏,申遠已經順利完成了對一家地産公司的收購,覃聿淮還開玩笑說,幸虧收購成功,不然跟着他連續加班三個月的秦秘要辭職了。
她卻猛地想到什麽,轉頭看他:“你有多久沒睡覺了?”過去他為了工作拼命的樣子,她看在眼裏,最誇張的時候甚至可以忘記睡覺,再這樣下去,可能真會出事。
“想什麽呢,沒睡覺我會自己開車?”他看了她一眼,“收購早結束了,最近都在休息。”白黎當然知道,覃聿淮說的“休息”,也就是加班不超過九點而已,撇嘴說:“什麽時候能一直休息就好了。”
他笑了,打轉方向盤,反問:“你呢,最近怎麽樣?”
“老樣子呗,”她縮在椅背上,故作輕松,“還不是在忙工作。”忽然想起了肖啓銘,又說:“哦對了,陳靜壹新招了一個員工,Allen,上次你應該見過。”
他這次沒回答,輕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覃聿淮知道她的性子,喜歡在安靜的地方吃飯,于是直接開車去了申遠集團旗下的酒店。
以兩人的默契,不必多說什麽,飯菜沒吃什麽,只顧喝酒。都是酒量極好的人,徹底放開了難以比出輸贏,到後來,還是她先醉了,笑着告饒,走到窗邊吹風醒神。
這個角度,正對着他的側臉,白黎忽然來了興致,開始仔細回憶:“覃聿淮,我還記得你二十二歲的樣子。”
他果然朝她看過來,露出極淡薄的笑,問她,那時候我是什麽樣的?
初見他,是在她二十歲,他二十二歲的時候。
入學伊始,就聽說計算機學院有個很有名的天才師兄,同宿舍的女生偶然見到了,回來後激動地和她們讨論了一晚上,說那師兄真帥啊,氣質特出衆,形容不出來的感覺。
她本來不以為然,直到社團大會上,他親自站在遮陽棚前發傳單的時候,隔着兩三步的距離,看着陽光就這麽打在他的側臉上。那時的心情,的确難以用言語描述。
後來,她不斷地找機會接近他。
很快,全學院都知道有個小學妹在追他們大名鼎鼎的覃聿淮,可就算她的屢敗屢戰讓所有人都感動了,只有覃聿淮還無動于衷。
以為這件事沒戲,她心灰意冷之下,決定再去找他一次,算是告別。
可站在宿舍樓底下,她清清楚楚地聽見覃聿淮和她說:“我們試試吧。”
如此意外,他們就是這樣開始的。
那這一次告別,又算是什麽呢?
最後一刻她仍抱有希望,期待覃聿淮像在一起的時候那樣,跟她說我們試試,重新開始吧。可等到吃完了飯一起走出酒店,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走出大堂,遠遠地看見秦秘站在車前,向他們招手。
“我現在回去,”他回頭,低聲問她,“你晚上住哪?”
“我就在你酒店住吧,”她很喜歡這裏的安靜,“你以前給過我一張貴賓卡,還沒作廢吧?”
他笑了下,打了個電話,很快有酒店經理跑過來,說房間已經收拾妥當,白總直接刷卡進去就行。
她道謝之後,轉過身去,打算跟着酒店經理走。
沒走兩步,聽見覃聿淮又叫她的名字。
她回頭。
呼吸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很慢,很重。
可等了很久,覃聿淮只是輕輕笑了笑,搖頭說沒什麽,讓她進去吧。
“好,”她強忍失落,努力開心地笑出來,“希望下次見面,是在你的婚禮上。”
說完她大步往回走,再也不敢往後看一眼。
剛步入大堂,卻又接到他的電話。
“白黎。”
“怎麽了?”她背對旋轉門,故作輕松地笑笑,“覃總,還有什麽事要交代的嗎?”
可任憑再怎麽僞裝,此刻她卻是難過到頭了,拼命咬緊牙關,怕聽見電話裏他的呼吸聲,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下個月阿楓生日,回來一趟吧。”
低沉平穩的語調,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只有在提起親人的時候,才會稍稍緩和。
白黎嗯了聲:“好。”
“注意身體,”他又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挂了。”
電話斷線後,仍然舉着手機愣在原地,直到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她才回過頭去。
黑色的轎車緩慢駛過泊車區,逐漸消失在夜色中,定格在眼中的最後一幕,是透過半降下來的車窗看見他靠坐在車裏,很溫和的神情,遠遠地,目光與她碰觸在一起。
她終于繃不住,蹲下來開始放聲大哭。
酒店經理吓了一大跳,慌忙遞過來紙巾:“白總……您沒事兒吧?”她不停地用紙巾擦着眼睛和鼻子,搖頭說:“沒什麽,只是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