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就是那艘游輪,”肖啓銘笑起來的時候,眼底仿佛有浮動的光影,露出回憶般的神情說,“我十八歲的時候,在裏面端過盤子。”
白黎沒想到,他的人生經歷居然這麽豐富,開玩笑說:“看來,我的确有必要去看一下你的訪談。”
“那都是經過語言加工過的,”他很不在意地撇嘴,“有誰會在接受訪談的時候全說真話?”
倒還真有一個人。
覃聿淮以直言不諱聞名,他的經典語錄時常霸榜熱搜詞條,申遠集團的公關經理時常向她抱怨說覃總再不改改這實話實說的壞習慣,要是掀起輿論影響股價的話,董事會都要集體抗議了。
控制不住地,想起他。
以至于肖啓銘絮絮叨叨地說起他當年在游輪打工的心酸往事時,她很難提起精神認真聽。
“像我這麽帥的服務生,到哪兒都難找,一到要值班的時候,經理最喜歡讓我去,”他說完,忍不住乍舌,“你是不知道那些VIP客人有多難搞,三個通宵啊!讓我陪他們喝酒,想死的心都有了。”
“的确很過分,”她笑了笑,評價說,“所以之後你就轉行去做模特了?”
“哪那麽容易,”肖啓銘嘆了口氣,“在這個圈子裏,最講人脈關系,那些沒我高沒我帥的模特,有個好爹媽,就能輕而易舉搶走我的機會,但我不甘心啊,只好邊做兼職模特,邊打零工養活自己喽。”
“真勵志啊。”白黎感嘆。
“你呢?”他挑眉,把問題抛過來。
“我?”白黎笑了,“其實我小時候家裏條件不錯,所以沒經歷過什麽波折。”
如果非要說一件的話,大概是決定和覃聿淮結婚的時候,家裏人不同意,她不惜以絕食相逼,和家裏冷戰了好幾個月,最終才換得父母的妥協。
而覃聿淮也不負衆望,在他們領證的半年後,成功帶領申遠敲響納斯達克時鐘,親友對她選擇這段婚姻的評價,也從“不般配”變為“揀了個大便宜”。
“後來呢?”肖啓銘不知怎的,居然聽出了她有話沒說完,“為什麽決定創立紀星?”
“後來有後來的事。”她舉起手機,對着眼前的夜景,專心致志拍了張照。
在外人眼中,過去身為“覃太太”的她,已然走向人生巅峰,足以一輩子衣食無憂,不必再辛苦勞于奔波。
如果可以的話,她又何嘗希望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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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周末,她總算抽空回了一趟父母家。
白黎自小生長在州海,親眼見證了這座城市的崛起,結婚後,父母為了更清淨地生活,搬去臨市的海邊小鎮,在那裏買了套房子,帶一個小花園,閑來無事種花養草,十分惬意。
但她今年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帝都,一直沒顧得上回家去看看。這次說什麽也要助理推了全部的工作,回家住兩天。
她清晨到家,正好父母剛起床,陪他們吃了頓早飯。
中途母親問起來:“今天怎麽不見小覃?”覃聿淮重視家人,每次聽說她要回娘家,都會跟着一起來,也難怪父母會好奇。
白黎輕舀碗裏的粥,笑道:“他最近工作太忙。”
離婚的事,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家裏,解釋起來太麻煩,說多了反倒會讓爸媽擔心。
到中午,一切還風平浪靜,父母年事漸高,對外在事物并沒有那麽關心,只是在喝茶的時候,父親想起來問了一句:“你哥哥怎麽樣?”
白黎意外沉默下來,随後笑道:“都挺好的啊。”
二十二歲那年,她的生活發生了兩個重大變化。
大半輩子兢兢業業的父親決定退休,苦心經營的公司交給哥哥管理,而她本來就對做生意不感興趣,大學畢業後高高興興地嫁給覃聿淮,成為了覃太太。
過于順風順水的經歷,讓曾經的她無比天真,甚至認為沒有什麽困難是不可戰勝的。
如果不是去年哥哥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公司欠債太多,早已無力承擔,只好宣布破産,恐怕她現在還沉浸在幸福的假象當中。
想起哥哥在電話裏煞有介事的語氣,小心翼翼而又近乎哀求地問她說:“小黎,可不可以讓覃聿淮借我一點錢。”他所說的小數目,在白黎看來,卻是一個巨大的天文數字,除了公司債務,還有這些年哥哥在海外欠下的高額賭債,就像一個無底洞,讓她無法逃脫。
絲毫不懷疑,白成非會再度聯系她。
卻沒想到,會這麽快。
站在花園裏,看着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名字,白黎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接起:“哥。”
“小黎,”白成非的語氣裏有她并不理解的輕松,“和覃聿淮商量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彙錢過來?”
“不可能,”白黎斬釘截鐵道,“我們要離婚了。”
白成非愣了一瞬,下意識問道:“真打算離?那能分到很多財産吧?”
“我淨身出戶,”白黎深呼吸數次,才能勉強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所以借錢的事,不要再去找覃聿淮。”
白成非一聽就急了:“那怎麽能行呢?覃聿淮可是還欠我一個人情呢,你如果講不通,我自己找他去!”
她最怕的,就是白成非親自站到覃聿淮面前告訴他,白家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累贅,慌亂之下,唯一想到能做的事就是立馬阻攔白成非:“哥你等等,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以她的性格,絕不願意甘願吃虧,可白成非拿來要挾的人是覃聿淮,這件事一旦和他說了,他會怎麽想?
嫌棄她?或是可憐她?
兩種結果都是她無法接受的。
最後她只能選擇妥協,答應白成非,等辦好離婚證,就把家裏公司的債務轉移到她名下,至于白成非自己的私人債務,他自己解決。
周一回公司和陳靜壹聊起這件事,陳靜壹氣得差點摔杯子:“我真搞不懂你,論心狠,誰比得過你,但為什麽一涉及到白成非那個混蛋,你就變得那麽好說話?”
“記不記得我和覃聿淮準備結婚的時候,還和家裏鬧過一陣子?”她匆匆寫完郵件,勾選秦秘的名字,點擊發送之後,這才有空歇會兒,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當然記得,”陳靜壹從抽屜裏翻出一包餅幹拆了,認真回憶道,“那時候他公司還沒起來吧,也是欠了一屁股債,你天天回宿舍就哭,也不說原因,把我們吓得半死,還怕你想不開呢。”
她撇了撇嘴,算是承認了自己當年的幼稚行為,接着翻開晚點開會要用的資料,粗略掃過一遍,才接上剛才的話:“他當時身上背着一百萬的債務,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壓力很大。我又只是個學生,哪裏有什麽辦法,思來想去還是瞞着他去求我哥。白成非那會兒已經在我爸的公司當副總,手裏有些閑錢,全拿出來借他了。”
陳靜壹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指的是誰:“可那時候覃聿淮不是很快就成功了麽?應該早就把錢還上了吧。”
“問題就在這裏,”白黎也只有面對陳靜壹才能這麽毫不避諱,“說實話,如果不是白成非借的那筆錢,覃聿淮說不定還真挺不過去,所以白成非一直認為覃聿淮之所以有今天,都要拜他所賜,這些年不斷地找我拿錢,後來消停了一陣子,我本來以為他已經決定收手了,誰知道一下子變成這樣。”
陳靜壹半天沒反應,等好不容易理順了思路,蹙眉問:“那欠白成非的人情,需要你還多少錢?”
白黎比了個數字。
“兩千萬?”
“兩個億。”
“……你真是瘋了!那可是兩個億啊!需要你幾輩子才還得起?!”
白黎沒回這話,敲敲手表提醒陳靜壹,會議要開始了。
“火燒眉毛了還開什麽會啊!”陳靜壹要炸毛了,“白黎我告訴你,今天你不說清楚這事別想出門!”
白黎想起接下來排得滿滿的會議流程,嘆了口氣,耐起性子解釋:“那是我爸的公司,我不可能就這樣看着它破産,我想試試救活它。”
“所以……”陳靜壹睜大眼睛說,“以後你要同時管理兩個公司了?”還是兩個半死不活的公司。
白黎點了點頭。
“不能……找覃聿淮幫忙麽?”陳靜壹觀察着她的臉色,語速慢下來,“我是說,畢竟夫妻一場,幫幫忙也是可以的。”
白黎搖頭:“我不想麻煩他了。”
“那你們離婚後呢,財産怎麽分,覃聿淮不可能什麽都不給你吧?”陳靜壹急得又問。
白黎仍是搖頭:“那些東西,我都不想動。”
依據覃聿淮簽過字的那份財産分配協議,她不僅能分到一半的現金存款,還有許多不動産和店面,只要把它們賣了,足以抵債。
她卻始終認為,那些資産都是屬于覃聿淮的,她無權占有,就算陳靜壹氣急敗壞罵她活得太要面子,她仍是這麽想。
如果是八年前,她一定會肆無忌憚地花着他的錢,毫無心理負擔,但如今白黎已經知道覃聿淮并不愛她,在一段婚姻中處于弱勢地位,又不被愛的女人,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底氣。
白成非那邊再怎麽讓她焦頭爛額,紀星的業務不能停,項目會議也不能停。
她一路踩着高跟鞋快走進會議室,裏面員工差不多到齊了,立馬有人打趣說:“還是第一次見白總遲到。”
“哦?”她旁邊的肖啓銘來了興致,“白總之前都沒遲到過嗎?”
在座的人紛紛表示,沒有,從來沒見白總遲到過。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肖啓銘低聲說了一句。
白黎裝作沒聽見,打開投影,展示在幻燈片上的是曼達新季度的宣傳策劃案:“這個項目非常重要,所以我想将它标記為S級,希望各位同事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收收心,大家一起共度這個難關,具體的方案我已經和Allen讨論過,下面請他來介紹吧。”
說完她挑眉看向肖啓銘。
本來是有意考察他的能力,他卻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态,居然從她手裏奪過遙控器,把投影關了。
全員面面相觑,十幾號人刷刷擡起頭,焦點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
“看PPT有什麽意思?”他起身,走到會議室中間,眼底笑意盈盈的,“諸位,我身上穿的就是曼達新季度的成衣,你們能聯想到什麽?”
如此近距離的秀臺,就算沒有炫酷的燈光效果,他充滿野性的魅力也足以讓這些整天關在寫字樓裏的上班族震驚,過了好久,後排一個小女生喃喃地說了句:“沙漠。”
“bingo!”肖啓銘打了個響指,解開馬甲扣子,更好地展示他身上這件灰色西裝,“沙漠中走來的紳士,不像世人心目中的那樣養尊處優,他經歷過很多,穿越了雨雪和風暴,終于變成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來到你面前,為你獻上一支玫瑰。”
全員看呆。
又是一陣沉默,随後會議室裏面忽然爆發出整齊一致的掌聲。
“太有創意了!”“不,關鍵是這個片子一定要Allen親自出鏡才行!”“妝容方面我可以來負責設計,嘴唇一定要幹,呈現出缺水的形象,成功的話甚至可以打入女性市場!”
你一言我一語,開始七嘴八舌地争論。白黎聽得唇角不自覺勾起來。
“白黎,”剛才的焦點本人卻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身邊,側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這個創意怎麽樣,你喜歡嗎?”
“太喜歡了。”她笑,目光和肖啓銘對上,正想要說些什麽,手機上提示有新郵件的鈴聲響了。
心髒突然被揪起來,久久地,落不下。
“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們繼續開會吧。”白黎抓着手機,匆匆走出會議室。
秦秘發來新郵件:已向覃總确認時間,1月21日,15:00,民政局門口見。
那将是她和覃聿淮正式離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