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聖誕節的天氣不錯。
平安夜下了一晚上的暴雪,二人見這個鬼天氣,都沒有出門了,騰躍的訓練也因暴雪預警停了一天,狂風過境,次日一大早竟出了太陽。
積雪太厚,城市交通系統連夜處理積雪,道路癱瘓,政宗實送政語和羊咲去騰躍,騰躍俱樂部在聖誕節舉辦活動,雖說是不過洋節,可騰躍在法國的“兄弟俱樂部”會在北京時間的聖誕日給球員們發禮物,禮物當然是提前送來的,當天由教練組轉交。
所有人的聖誕禮物都是一樣的,今年是每人一只新的足球,上面印有世界杯的花紋,勉勵所有人朝更高更遠的賽道發展。
政宗實到了騰躍,要去和其他高層開會,沒辦法陪同兩個小孩,兩個人則去球場,積雪已經連夜清理幹淨了,球場上正在舉辦聖誕活動,足球技能比賽。
比賽面向俱樂部裏的隊員,除此之外,還有周邊的市民,聖誕節便是俱樂部的開放日,是騰躍每年的招商手段,同時也吸引更多小朋友參加少兒足球和青訓隊的手段。
場地周圍擺了一圈的零食,中間圍着的便是技能大賽。
比賽種類很多,基礎的計時繞杆、定點射門,還有複雜有難度的高空停球等。
積分第一名的選手可以獲得法國俱樂部寄來的世界巨星親簽足球,僅此一枚。
來玩的大多是小朋友,聖誕恰逢周末,家裏大人帶着自家小孩兒到騰躍蹭點吃的,感受感受聖誕節的氛圍。
羊咲在一邊看着,心癢癢的,可惜腿傷了——慢慢都拆掉包紮了,政宗實依舊不允許他跑動,在這裏這麽多雙眼睛看着,萬一被哪個教練舉報給叔叔就不好了。
羊咲吃着姜餅人形狀的餅幹,一個小孩一邊跑步一邊回頭,一頭栽進他腰上。
他低着頭,小孩眼睛小身材胖,氣鼓鼓,“哥哥你會不會踢球?”
“會。”羊咲見小孩子目光移到他手裏的姜餅人,只好從桌上拿了一塊給他。
他嚼着餅幹,虎頭虎腦,“我也想學踢球。”
小孩指了指場地上的定點射門,“你教教我,我想去參加那個,媽媽說我随便通過哪個項目就給我零花錢。”
“壯壯!你又跑這來偷吃!”
小孩的媽媽繞過人群,拎起壯壯的領子,“還吃!你都多重了!”
“這個哥哥送我的——”壯壯吵着,躲到羊咲身後,母子二人圍着羊咲做繞杆運動。
羊咲看起來沒什麽情緒,吃完手裏的餅幹,拍了拍手掌,反手撈過背後壯壯的頭,“走吧,哥哥教你。”
“今年呢,我們總體的設備啊、球員質量啊,都還是不錯的,大賽也有望進入乙級賽區的四強。”教練組委員長帶着幾位高層管理人員和有意向做投資的開發商參觀球場,場內很熱鬧,他們在觀衆席最高處的貴賓室向外俯瞰。
走出貴賓室,一層層臺階往下,政宗實百無聊賴地聽着委員長同意向投資人講述未來規劃,不知不覺就到了前排,政宗實靠在欄杆旁,梭巡一圈,很快就看見了羊咲。
羊咲在一個小型球門前,蹲下身和一個孩子說話,身邊也圍了很多小孩,還有騰躍的幾個隊員。
只見那個孩子連續踢了好幾次,都沒有進球,在原處急得抱頭,拽着羊咲,讓他指導。
政宗實不禁笑了一下,鼻腔輕輕出了點兒氣,餘光裏,李薇向他走來,二人并肩站着。
“政總,最近來俱樂部很勤快的,我們俱樂部的修繕工作也是多虧您了。”李薇說。
政宗實和她不一樣,李薇是俱樂部的高管,俱樂部就是她的工作,政宗實是挂名的投資商,二人唯一交集便是在開大會時碰碰面,或者球場,他這麽多年都難得來一次聖誕開放日。
李薇側了側臉,“聽說政總代表騰躍出席省長杯了?”
省長杯政語沒有參加,政宗實卻去了,李薇着實驚訝。
“閑來無事。”政宗實問,“今天何律師沒有陪孩子來。”
李薇搖首,“事務所沒有假期,有案子就得幹活,何況年底沖業績,天天泡在事務所呢。”
“首席律師,是得上心,否則一不小心陰溝翻船了。”
李薇沒了聲。
何凱一直在調查政宗實和邱學豐的案子,面上卡在各個審核過不去,按照規定不允許無理由翻看檔案。
但是何凱幹這行的,自有他的門道,竟然知道了邱學豐,還去探監。
李薇聽說這件事後,和何凱起了争執,警告他好奇心害死貓。
政宗實這麽多年看似做做買賣,底氣卻不是他個人名下的這間公司,而是他母親政榕月,從南至北橫跨東部沿海的産業,涉及面之廣,可能政宗實本人都無法摸到底。
前段時間登上報紙頭條的慈善晚宴,李薇受邀參加。
來的人除了她認得的本地知名企業家,還有南部的金融大亨,送的禮物一山比一山高,他們能來,看的是政宗實母親的臉面,饒是政宗實還得尊稱一聲師爺師母。
即便何凱的事務所是當地地頭蛇一樣的存在,只要政宗實想,把何凱的事務所翹掉,動動手指頭的事。
何凱聽了自然發怵,嘴硬說秉持正義,如果政宗實當年本就牽涉其中,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李薇肯定不信,她丈夫定是收了誰家的錢,政宗實在圈內為人有點強硬,仇家拿何凱當槍使罷了。
李薇面色不佳,垂眸看着球場一片鬧熱,她放低音量近乎懇求:“政總,何凱我會管好,這段時間何栎這小子也……總之我們給您家添麻煩了,您有什麽需要,随時向我提出來,我能幫忙的一定幫。”
“客氣。”
“诶,政叔叔!”何栎高高招手,羊咲蹲在小孩子旁邊,仰起臉,順着何栎的視線看過去,政宗實朝他們走了過來。
“小語呢?”政宗實這日沒有着西服,穿的休閑款羽絨,伸出手,羊咲打量片刻掌心的紋路,握住他,政宗實拉他站起來。
何栎說:“政語要去機場,剛剛走了。”
政宗實站在一邊,耳朵裏全是小孩子的聲音,繞着他們幾個人打轉,小一號的足球在三人之間來回飛,一只球猛地朝他胸口撲來,羊咲眼疾手快擡腿一掃,足球折了方向,朝眼前的小小球門射去,正中球網。
這群小孩沸騰了,嚷着“進球了進球了”,一個個都往羊咲腿上抱,羊咲笑得很開心,政宗實看得心髒緊了一陣,剛剛羊咲踢球的腿上還有傷口,見人沒事,這才暗暗松口氣。
何栎笑嘻嘻,攔住一個小朋友,“小羊哥孩子緣這麽好,你們怎麽不和我玩啊!”
鬧騰過後,羊咲同孩子們告別,壯壯抱住他的腰,“哥哥,我之後還想找你踢球。”
“好啊。”羊咲伸出尾指,和壯壯拉鈎。
回程車上,政宗實不怎麽說話,王叔在前面專心開車。
這輛車是政宗實新購入的Phantom Privacy Suite,提車周期較長,最近才落地,本來是想送給母親政榕月的,結果政榕月并不領情,說這車壕味太重了,裏面的配飾毫無作用。
由于車身過于寬長張揚,政宗實也不愛坐,今日其他車都送去做維護,它第一回 開上街。
後座和前座之間,有一塊電控隐私玻璃,可以完全隔絕前後排的音畫。
羊咲見叔叔像一座鐘一樣坐在那,一句話也不講,他還想分享一下今天和小孩子玩得很愉快的事。
“叔叔?”羊咲湊上前,兩手撐着軟皮坐墊,直勾勾地打量政宗實,嘴唇移上去碰碰,“叔叔怎麽不說話?”
政宗實原本只是在想邱學豐一事,當下起了玩心,低眸望着羊咲,“你覺得呢,小羊。”
羊咲如他所料,禁不起一點質問,有些冤枉:“我沒有去踢球,我只是在教他們。”
政宗實又淡淡地問:“玩得開心嗎?”
“開心啊,小朋友很可愛。”
“小羊陪他們玩了,還沒陪我。”政宗實攬着羊咲的腰,車內開足了暖氣,羊咲一上車便脫了外套,只穿了一件寬松的毛衣。政宗實的手掌輕而易舉穿了進去,“剛剛在球場也沒怎麽搭理叔叔,很傷心了。”
政宗實的話說得太直白,羊咲下意識回頭去看王叔,卻被他叩着後腦勺,掰了回來。
“……這是車上。”
“叔叔知道。”政宗實彎彎眉眼,“剛才在球場這麽多人你能陪他們玩,車上就三個人,不能玩兒嗎?”
羊咲聽着,身子往前送了一個吻,心跳如擂鼓,害怕王叔看見,他親了親政宗實的臉頰,模模糊糊又着急地請求,“先這樣子,回家再說好不好?”
政宗實彈開他臉上的眼淚,不容置喙道“不好”。
車內空間并不狹小,車窗只能從裏面看見外面,正經過一條過城河。
城市剛下過雪,河面結着冰,雪落在冰面一下子便融化了,冰雪交融,晶瑩剔透中透着一股淡淡的白色,蜿蜒漫長。
羊咲哭得無法停下,又不敢哭出聲音,憋在胸腔裏,像潮汐升起一樣,漲漲的,卻不足以溢出海岸線。
一直到下車還在啜泣,倒不是哪裏很不舒服,而是生氣,怨氣滿滿,“怎麽可以這樣啊,明明還有其他人……”
政宗實這才心情愉悅哄着他不要哭了,告訴他實情:“那個玻璃把外界屏蔽了的,司機看不見。”
晚上,羊咲做了一鍋海鮮清焖雞,之前在早餐店的時候,政宗實就說過想吃,羊咲很久沒下廚,自己偶爾回家練習了幾次才熬出這一鍋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聖誕節市區鬧哄哄的,到處在唱Jingle Bells,雪季,白天不算冷,太陽照着暖洋洋,羊咲帶政宗實去吃了一頓1314元的聖誕雙人套餐,他期許已久。
獎金1500元,一頓飯幾乎花光了,羊咲卻很高興,比收禮物還要高興。
政宗實本來認為羊咲沒必要花這麽些錢,可見他笑得這般開心,也就随他心意了。
而夜裏又卷起北風,兩個人都不願出門。
窩在家中吃飯聊天,政宗實還是頭一回吃羊咲做的飯,吃了兩大碗。
臨近睡覺,政宗實才把禮物拿到卧室。
他有想過送昂貴的、實用的,各種各樣,他都想過,最後全部否決了,這些東西他随時随地可以給羊咲買,而禮物總得需要一點獨特性,并且要在羊咲接受的價格範圍內。
羊咲靠着床頭柔軟的布藝,抱着平板研究近期訓練數據,黃教練正和他通着語音,教他馬上到來的八進四要如何調整。
他沒有注意到政宗實進了屋,手裏拿着一個半大不小的禮盒,禮盒款式挑選為紅綠色系,頗有聖誕氛圍。
“小羊。”政宗實用氣聲叫了叫他,羊咲摘下一邊的耳機,望過來。
政宗實把禮物放在了卧房書桌上,手掌拍了拍盒子,“聖誕禮物。”
羊咲分了會兒神,便沒有聽見黃教練說話,教練在那邊叫了他幾次,羊咲才“诶诶”應着,心思早不在教練那兒了。
他呶着嘴低頭在平板上記下重點訓練項目,寫着寫着,政宗實突然把他的耳機扯下來,拿起他的手機,切為免提,對絮絮叨叨的黃教練說:“教練,今天是騰躍的假日,訓練的事留到工作日說,不要壓榨球員。”
“嘿?!”黃教練還沒有認出政宗實的聲音,“你是哪個,把手機還回去,講重點呢在!”
“教練守則上清楚地寫過不得占用運動員私人時間,要不要我幫你找出來?”政宗實不悅,黃教練沒轍,罵罵咧咧地挂了電話。
羊咲樂了,丢開平板蹦下床,興致勃勃拆禮物。
一打開盒子,映入眼簾的是幾朵粉紅的花,花綻放在仙人球的頂端,形狀很大,籠罩着小小的仙人球,像天空成片的雲霞。
這一棵仙人球是他一開始送給政宗實的,當時,在他眼裏政宗實和帶刺的仙人球一樣,只是看起來渾身帶刺,摸上去才知道,這些刺只是讓人發癢,不會弄疼。
政宗實現在又養好了送給他。
羊咲微怔,“不是說……要等到春天才開花嗎。”
政宗實和他一起觀察着仙人球,一時沒有說話。
花莖長出來後政宗實才意識到這是席克氏彩草品種,這個品種能夠開花。
而剛開始他只是去嘗試。
放在恒溫的環境裏,配合肥料光照,精确地栽培一段時間。
他沒有想到會這麽巧,也沒有想到會成功。
就像他沒有想到羊咲會喜歡他,他只是在嘗試。
世界上許多事情都可能努力就有收獲,愛情則是不能勉強、不能将就、沒有收支比例——非生即死的事。
仙人球的品種從播種埋入土壤那一刻便決定了。
不是所有的品種都會開花,只是這一顆恰恰好是席克氏彩草,他又恰恰好願意嘗試。
一切都是恰好的。
他恰好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