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說真的,其實我爸給你錢你就收着。”政語見羊咲挂了電話,輕飄飄地說,“以前他給施羽京何止是錢,連股權都送,雖然不多,他就是習慣用錢作為回報……
“不過我很無語,他倆認識也十幾年了,說斷就斷了,很難說我爸對你有多少感情,他十年都能快刀斬亂麻。所以你錢就收着呗,以後說不定就沒了,他這人根本沒什麽感情。”
羊咲本來不想和政語提和政宗實的事。
一來到藝術展,政語把何栎支開去集印章後,開門見山問他,政宗實知不知道他過來。
羊咲大概明白,政語早就清楚了他和政宗實的關系。
政語帶着他去了三層展廳,到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裏,屋子裏有一面巨大的可觸電子屏幕,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聲源。
這是他忙了半個月做出來的作品。
幾十個LED屏幕拼裝在一起,畫面裏有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每一個國家板塊裏各自播放着一段重複循環的電影場景,所有場景都只有一句臺詞,不同語言的“我愛你”。
有些電影十分古老,是黑白的,有些國家板塊也十分微小,拼在一起,同時告白“我愛你”。
幾十上百種聲音,點擊哪一個國家,那一個電影場景會放大占據整個屏幕,說完一次“我愛你”又縮小回原來的樣子。
這幅作品在藝術展的最角落的這處黑屋裏。
熒幕光很刺眼。
“好看嗎?”政語問羊咲,“做了好久,送給你了,可惜你和我爸在一起了,不然也算是不錯的禮物吧,這麽多我愛你呢。”
“……”羊咲沉默着,政語的确有說過想送他東西,他沒有料到是這個。
地圖上除了中國,所有地方都很陌生。
羊咲想到母親生前很愛看電影、電視劇,但媽媽從來不會讓爸爸陪她,只不過爸爸會一廂情願地坐在媽媽旁邊,和她一起看完。
有些電影文藝冗長、佶屈聱牙,羊從容是看不懂的。
媽媽知道爸爸看不懂,所以不會問他點評感受,只會默默關上電視機,到房間睡覺。
當孩子的能敏銳捕捉到流淌在成年人之間的情緒。
電影無法分享給不同頻的人,政語的這份禮物,羊咲讀不懂,政語既然做了,必然考慮過這一點。
“你不是送給我的吧。”羊咲忽然說,語氣清淡而堅定,“但是做得很好,你想送的那個人應該會喜歡,至少我覺得很有意思。”
他沒有責備政語胡亂拿他當靶子的意思,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政語愣了一下,讪讪一笑:“很明顯嗎?送給你和送給別人有什麽區別,反正我想送的人不要。”
羊咲沒有答言,他也不知道區別,對感情的事一竅不通。
兩個人各懷心事沉默了良久,屋內“我愛你”的聲音雜七雜八,混在一起像極了電子雪花音,含糊不清。
而這個巨大的熒光屏裏,裝滿了某人一生到現在為止去過的所有國家。
晚上藝術展的人很少,政語進來時就把門給鎖上了。
沉默之際,政語突然開始和羊咲講施羽京的事情。
羊咲剛開始只是聽着,慢慢的,政語似乎越說越痛苦,蹲在地上,手指在地板上比劃着什麽。
他講他小時候和施羽京去游樂園有多麽開心,又說他八歲就覺得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就是羽京叔叔,從小到大都這麽認為;還埋怨他委托施羽京找的影碟為何施羽京就是不能親自觀看一下,但凡看一眼都明白自己的用心良苦,全部都是情感類電影,唯一重合的臺詞已經在屏幕中放映……
胡言亂語一大通。
羊咲不露聲色嘆了口氣。
政語緩了緩情緒,仰起頭呆呆地問羊咲:“能不能把我爸讓給施羽京?”
“……還想挨揍嗎。”羊咲俯視着他。
“反正你肯定沒有施羽京那麽喜歡我爸啊。”政語斬釘截鐵。
羊咲不知道怎麽回應這種無厘頭的話,但是他不否認一點,“我只是不知道怎麽和叔叔相處。”
“我爸還不好相處嗎,”政語冷笑,“不逆龍鱗就行了,我當這麽多年兒子,我很了解他,他要做的你就別想反駁,順着去。”
政語站了起來,臉上的陰翳一掃而空,情緒轉變速度快得驚人,“哎算了,想了一下,我爸和你在一起挺好的,和誰都行,別再招惹施羽京就好。”
羊咲還是郁郁的,聽了他的話如鲠在喉,政語咂舌:“到底什麽事兒,你說一下,我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我對你也不差啊,說不定我真能幫你,畢竟那是我爹。”
政語對他莫名其妙地敞開心扉之後,羊咲覺得他沒那麽讨厭了,言語上格外偏激的男生,心地倒真算不上十惡不赦,除了自私自利……政語在他眼裏和頑童沒區別,惡劣的頑童。
于是羊咲簡單地概述昨晚和今天發生的事,算是找個人傾訴,沒指望對方給他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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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宗實來大學城将二人一并載上車,政語自然地坐上副駕駛,被他爸趕去後排,兩個人都在後邊,一左一右,隔着中間的空位。
一路上沒有人開口說話,何栎一個電話打破了車內的寂靜,何栎嚷嚷着:“哎你怎麽回去了,我本來還想跟你說一下你爸媽的事情,從我爸那裏撈的一手情報——”
“等會兒我回給你。”
政語聞言馬上挂了,望着窗外。
政宗實聽見了政語手機裏的通話,羊咲也聽見了。
羊咲對政語的出身也有過好奇,畢竟政宗實喜歡男人的話,政語是怎麽來的?
但是政宗實從來沒主動提過,羊咲便不問。
他甚至不敢看政宗實,從一上車,車內除了輪胎在柏油路上滾動的微弱聲音,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耳鳴。
到家後,政語自己洗洗睡,羊咲待在二樓的卧房,政宗實換了一套居家服,杵在門口。
“叔叔。”羊咲垂着頭,有些話不知如何開口。
“有什麽想說的嗎?”
羊咲抓着背後的床單,呼吸着空氣裏似有若無的薰衣草的味道。
“沒有的話,我先說了。”政宗實不疾不徐,“小羊如果你不真的想收我的錢,我理解你,但我不喜歡這樣,現在依然不喜歡,我們是戀人,分分毫毫不用算這麽清楚。不過今天在微信裏沒講清楚就對你發了火,叔叔跟你說聲對不起。”
想聽的話,是這樣又不全是這樣。
羊咲不明白哪一個環節出了錯,眼睛不自覺地發疼,他不習慣政宗實這種一板一眼的說話态度,但是又有點說不上來的理虧,于是沉默着不反駁。
政宗實靠近了他,擡手揉他的耳垂,“但是我想聽你解釋一下,我讓你在家裏休息,你去看畫展也就罷了,是不是還去騰躍訓練了。”
政宗實言辭肯定,而非疑問。
羊咲慢吞吞地點頭,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息。
“你真的很想要騰躍冬令營的名額嗎?”
“嗯。”
“知道了。”政宗實沉吟,“洗澡睡覺吧。”
耳朵被政宗實揉得發癢,叔叔的手很寬很熱,令羊咲略有分神,注意力在燙燙的耳垂上。
手縮回去時,羊咲下意識去抓,政宗實眼神詢問他“怎麽了”,羊咲說話聲音帶着細微的鼻音,“還沒有抱啊。”
政宗實至此沒辦法忍受錯綜複雜盤繞在心底的煩悶,煩悶化作了一股濃厚如夜的欲念。
他說着“等一等”,轉身去将卧室門輕輕關上,羊咲還不清楚政宗實此舉為何意,直到政宗實将他的雙手撐在他肩側,克制地問他,“想不想試一試。”
政宗實的眼裏住着一只游獵的豹,剖腹拆骨把人吞下肚,不留渣滓。
夜裏,羊咲漸漸聞不到薰衣草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十分青澀。
在羊咲的房間裏本是沒有點燃香薰的,政宗實似乎很喜歡,便用一根火柴,擦出火焰,點燃了乳白色的香薰。
燭臺亮起來後拉出一條細長的火焰,光芒亮白,在黑暗的房間裏微微搖曳,用手扇一扇,帶出陣陣的風,火苗便越燒越旺,擺得更加厲害,忽高忽低。
蠟燭的燭心則發着燙,根部溫度很高,燃燒時會發出噼啪聲響,白色的膏體受熱熔化,順着粗胖的蠟燭邊緣滴落下來,落在底部的托臺上,一滴滴圓滾滾的如屋外的雨水,凝固幹涸,散發淡淡的香氣。
香薰燭臺用輕薄透明的玻璃籠罩着,在桌上燃燒。
羊咲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
再醒過來時,他渾身幹爽,睡衣換了一套新的,睡在一個有點陌生的房間裏,身上微熱,殘有微妙的不适,并不會讓人難受。
他翻了個身,政宗實安寧地合着眼,在他一旁熟睡。
這是政宗實的房間。
他第一次睡在政宗實的床上,政宗實堅實手臂搭在他腰上,非常放松,呼吸也很平穩,幾乎沒有聲音。
羊咲臉龐貼上去,報複性咬了咬政宗實的下唇,像在吃果凍。
幅度不大,政宗實沒有被鬧醒。
羊咲睡不着,只好睜着眼睛放空。
政宗實房間裏的被子有一股幽幽的柑橘味,好像整個房間裏都有,味道是從一盞一直在書桌上燃燒的蠟燭那兒散開的。
羊咲認真地聞着,腦海終是有了空隙回憶政語在藝術展和他說的那些話,話糙理不糙。
政宗實有他的過往,四十歲會有多少真心,他什麽都給不了叔叔,叔叔卻什麽也不缺,又能喜歡他多久?遑論愛有多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