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替補席在球場旁,能近距離更直觀地看比賽,俱樂部比賽一個球隊只能帶七個替補,加上首發,也就是十八個人。
首發隊員入場後,替補人員也就在一旁稍微活動活動,準備随時上場,或者坐着等待,給隊友加油。
政語沒坐過幾次這邊的冷板凳,剛到替補席,棚子下除了黃教練,站了教練組其他幾個人,還有一個熟悉的人影,他爸政宗實。
政宗實這回沒有以家屬的身份去觀衆席看比賽,而是直接以俱樂部高層的身份,坐在替補席這邊。
他正和黃教練交流。
看見政語來了,黃教練堆着笑:“诶,小政,你爸爸政總來了,多關心你呀!這次教練組是考慮你身體剛好,好好休養一下,下一場肯定能踢首發啦!”
“行行行,指揮比賽去吧老頭。”政語并不芥蒂,把教練打發走,自顧自坐了下來,厚外套沒脫,不打算和其他候補一樣熱身維持活力,他猜羊咲一時半會也不會被換掉。
政宗實靠着兒子,也坐定下來,認真觀賽。
父子倆依然沒話講。
政宗實習慣和兒子獨處時的沉默,只不過此刻他也沒心情和政語找話題。
賽事進行的很激烈,誰也沒有想到,對家鋒勵俱樂部的球員能采取和騰躍打對抗的戰術。
一般來說,實力較弱的隊伍遇上實力強的,多數在後防線壓的人比較多,讓四個五個球員排人牆都是很常見的。
如此一來,強隊在進攻上需要費較大力氣,而弱隊如果抓住時機,趁對方再而衰三而竭的時候,出其不意,找到空子進行防守反擊,可能會踢得強隊措手不及,畢竟強隊進攻時大部分的球員都壓在中場往前,自家禁區可謂岌岌可危。
但是鋒勵俱樂部似乎後防線一向不出色,一上場,選擇和騰躍打對抗,也許是實力不匹配幹脆破罐破摔、愛拼才會贏,這種戰術也不稀奇。
倒黴的是,騰躍的後防其實也是稀巴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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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守門員阿鼠能靈活應對,面對如此強烈的攻勢,騰躍球員一邊組織進攻,一邊還得分神邊路防守,難以招架,場上場下的球員均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硬碰硬的比賽,剛開始不過十分鐘,黑白色的小小足球在潮濕的草坪裏四處亂飛,雙方控球率不相上下。
陰雨持續地飄着,綿綿地浮在每個人的肌膚上,替補席氛圍凝重,政宗實皺眉觀看了一陣,坐不住站了起來,雙臂環胸注視着場內一個人的身影。
“羊咲在搞什麽!”黃教練擦一把額頭上的雨水,他忍住不在高層面前吐髒話,“心不在焉的!”
比賽到二十多分鐘時,羊咲錯過了兩次射門,通通沒跑過對方的球員,結合訓練數據來看,這已經屬于是個人失誤了。
“可能雨天不好踢。”政宗實驀然開口,臉色不佳。
黃教練有點訝異政總為羊咲講話。
然而雨天歸雨天,羊咲不在狀态就是不在狀态,似乎守門員也感受到了,兩個人在場上揮着手隔空交流幾次,阿鼠明顯不滿意,一甩手,羊咲也掉頭跑遠了。
兩人本就站位遙遠,阿鼠再怎麽叫羊咲也得不到回應。
氣氛越來越緊張,悶雷滾滾,偶有閃電劈下,晃得人臉色蒼白。
上半場即将結束,而騰躍在自家主場開局還沒拿到一個進球。
雖說兩輪比賽,但騰躍的水平遠不止于此。
足球是世界第一運動,是最大型的團隊比賽,一人兩人的發揮失誤,都很有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造成全盤皆輸;但反過來,一兩個人的出彩,或許能救團隊于水火。
黃教練皺着臉,他在一旁揮動手臂費力喊着話,雨水落入口腔也毫不在意,不住地提醒球員注意這個注意那個。
雨漸漸下大了一些,場上鋒勵的一個球員不小心摔倒需要醫療,比賽暫停。
黃教練想趁機把羊咲叫來,但阿鼠突然離開禁區朝他飛奔過來,冒着雨,黃教練大聲問他:“怎麽啦?你讓羊咲注意腳下節奏啊,踢得亂七八糟!”
“九號身體不舒服,建議換人!”阿鼠說得言簡意赅,哨聲很快再吹響時,他又馬上沖回禁區。
助教給黃教練遞來一把傘,黃教練聽到這句話抓狂極了,不舒服還硬撐當自己救世主呢?!
他怒氣沖沖甩掉傘,在比賽第三十分鐘,跑去同教練組商量,很快教練組那群人向坐在一旁優哉游哉的政語喊話:“十號做一下熱身!準備替補!”
政語一聽,愣了幾秒,麻利脫掉保暖外套,黃教練哼哧哼哧拉着他的胳膊,“多從右邊路切進去,他們右邊路力量弱……”
他說完要領,問政語身體行不行,政語甩甩手立刻進入狀态,比了個OK的手勢。
兩分鐘後,比賽再次被叫停,騰躍要求更換球員,九號換下,十號上場,同時和守門員交換了隊長袖章。
交接時,羊咲跑下來,政語本來想和他擊個掌的,奈何羊咲完全無心理他。
他頭發濕漉漉的,不停地滴水,一條細小的束發帶固定在額頭,頭發不會落下影響視線。
身上也沾了不少泥點子,白色的過膝襪和其他隊友的一樣,濕了一半。膝蓋關節處由于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一點皮,沒有流血,只是紅彤彤的幾道劃痕,黏了點草沫子。
下場後又燥又涼,兩側臉頰和脖頸冒着熱氣,泛着疹子般的緋紅。
政宗實剛想過去,被黃教練打斷。
“羊咲你在幹什麽吶!”黃教練立刻把他拉到一邊,指着他鼻子罵,“沒吃飽飯還是咋了?只是下個雨,怎麽跟丢了魂一樣!哪裏不舒服提前講!是不是吃壞東西了?!還是感冒發燒?我早該知道你狀态不對……”
黃教練絮絮叨叨地罵,平日他性子挺好,唯有在比賽時會格外嚴厲。
尤其是他知道這場比賽對羊咲的重要性,恨鐵不成鋼,又不能真下手揍幾下給他揍醒。
教練只好自己對着空氣抓了幾拳,手指頂戳着羊咲的胸口,哎呀咿呀地哀嘆,見羊咲咬着唇不吭聲一臉倔樣、死不悔改,便輕輕推開他,讓他去換身衣服再回來。
羊咲哪裏敢和教練頂嘴,他彎腰撐着膝蓋,氣兒還沒喘勻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得了令立馬退場去更衣室換衣服。
更衣室裏很安靜,比賽進行時幾乎不會有人來。
場外的歡呼聲被隔絕得遠遠的,只有地板微微震動。
劇烈運動後,羊咲的太陽穴突突突地跳,腦海裏只剩下脈搏跳動聲和耳鳴聲,嗡嗡嗡地,本就沒休息好,更是發昏。
他微微喘息,對着儲物櫃握拳猛砸了幾下,鐵質的櫃子乒乓作響,心裏的不甘仍然無法被忽略掉。
慢慢地,眼眶發澀發紅,羊咲翻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滑動白底黑字的聯系人,手指驟然頓住,胸口一陣抽疼,心生茫然。
羊咲想到剛開始踢球時,十來歲,不懂得輸贏乃兵家常事——尤其是足球,不确定因素太多。
回回在沒踢好、輸得很慘烈的比賽下場後,第一反應是找媽媽哭鼻子或者發脾氣,媽媽要麽在觀衆席,要麽在一接到電話就趕來陪他的路上。
那時候他還挺小的,當時的社區教練時常誇他有靈氣。
羊咲死死握着手機,手機都要被他捏碎了。
明明只是被換下場而已,整個比賽還沒輸掉,還有贏的可能,何況還有第二局,他還能繼續踢下去,有機會完成這個賽季。
他不想現在掉眼淚,他不想那麽沒骨氣,他已經長大了,二十多歲,早該習慣競技的殘酷才對,也不想讓媽媽看見他這幅樣子,她肯定會着急,着急不能下來安慰他。
衣服上的雨水透着皮膚鑽入體內,帶來無盡的寒氣,羊咲面壁思過般,額頭抵着高高的儲物櫃櫃門,閉上眼,試圖讓情緒随着身體一起,平複下來。
耳朵裏剩下血液流動的聲音,沒有注意到開門聲。
他本來一個人也可以熬過去這幾分鐘的情緒過激,但是一只熟悉的手撫上他的後腦勺,掌心的溫熱融化了發絲的冰涼。
羊咲擡起頭,政宗實對他溫和地笑着,簡單又堅定地說:“很棒,小羊。”
沒有寬慰和問責,也沒有在很棒之後添加一個完成時字眼“了”。男人只是肯定他的表現,不管他是否糟糕。
羊咲怔怔地看着政宗實,滿是水汽的嘴唇一張,“叔叔”的稱呼沒有來得及喊出口,眼淚還是湧出眼眶,潰不成軍落下,嗚嗚咽咽在叔叔懷裏像一只小動物一樣哭起來。
眼淚是倒灌入政宗實內心的海水,脹得他無法呼吸、卻又格外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