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這場婚禮從清晨到薄暮,歷時近十個小時,每一個畫面都被鏡頭記錄,再轉播到各類熒幕。
直到夜色深沉,街道上那種浮華喧嚷的氛圍才慢慢散去,視線一轉,伫立在城市中心的聞人宅邸仍是燈火通明。
“女皇陛下在等我?”聞人衿玉詫異道。
“是的,女皇她——”阿淞,也就是衿玉小姐的另一位固定助理,雲淞女士,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女皇陛下說,這畢竟是您人生中一個重要的時刻,她很願意參與其中。”
聞人衿玉微微側頭,從落地窗裏照見自己的身影,她回到家就換下了禮服,現在穿的是一條顏色柔嫩的淺色長裙,裝扮也簡約素淨。
她審視一會兒,認為并無不妥,舉步邁下階梯,“你去忙吧,我一個人去就可以。”
關于女皇陛下的來意,聞人衿玉有一些猜測,無非是警告或者拉攏,無論是哪一種,她都會有合适的姿态去應對。
然而,直到真正會面的那一刻,她還是感到了意外。
女皇陛下不喜歡靡費,私下出行,身邊帶的侍從不多,幾個侍從都等在湖畔的一座小亭裏,女皇本人站在湖畔的另一側,身後是一叢叢灌木,和幾株紅楓。
女皇回過頭來,神色恬淡,一旦離開了那座宮殿,暫時放下皇冠,這位年近四旬的omega女性甚至顯得平易近人,似乎沒有任何被權力浸染的痕跡。
聞人衿玉向女皇陛下行禮,對方很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說道:“辛苦你了,衿玉。”
聞人衿玉一笑,正要應承幾句,卻被女皇制止,女皇輕輕按下她的手背,以一種很親密的姿态截過了話,“沒關系,我知道你的心意。”
“所有人都以為,我想懲罰公爵,所以犧牲了你的婚姻,真是愚昧,她們甚至不願意多思考哪怕一秒鐘。”
“珍貴的東西才稱得上犧牲,結一次婚算得了什麽犧牲?聯姻改變不了什麽,動搖不了你的地位,也奪不走你的情感,你依舊是自由的。”
“這只是一種快捷直接的盟約。”聞人衿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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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會明白。”
“其實我們很像,不是嗎?”女皇說道:“我們都有聲名顯赫的家族,都有從母輩那裏繼承來的崇高地位,這很好,省去了很多麻煩。”
女皇輕聲說道:“但随之而來的煩惱也不少,那些人……那些傲慢無知的人,一眼認定你資質平庸,是倚靠家族才站穩腳跟,褪去光環就一無是處。她們尊敬你、愛戴你,卻又在心裏偷偷評判你,她們甚至妄想着,覺得自己比你更适合坐上這個位置。”
當年女皇的繼位鬧出了不少風波,二十多年過去,已經沒有了真正的知情人,卻還是有不少酷烈的故事流傳在市井間。
聞人衿玉并不十分認同女皇陛下的說法,也沒有感同身受,但她當然不會直言,就只是安靜地聆聽,時不時流露出一點動容。
最終,女皇說道:“聞人公爵是個值得尊敬的理想主義者,這麽多次失敗都沒能讓她放棄,她竟然真的以為alpha是可教化、可共存的群體,明明自己就是前車之鑒……”
女皇話音一頓,她似乎是此刻才想起聞人衿玉是公爵的女兒,這所謂的前車之鑒,指的正是她們一家人的痛苦往事。
“總之,理想主義者有一個就夠了,我尊敬公爵,僅此而已。”女皇看向聞人衿玉的眼神充滿鼓勵,“但你不同,衿玉,你足夠清醒,也足夠堅決,你會成為我最優秀的臣屬。”
女皇腳下踩着松軟的土地,嗅着樹林間朝露一般的氣息,感到心胸開闊,十分舒暢。
聞人衿玉思考着,此時此刻,是不是應該說幾句承諾來表達忠心,卻又擔心這樣會過于谄媚,反而引來不好的評價。
“燕隼的信念,我将永遠踐行。”聞人衿玉說道。
自由、戰鬥,以及不屈。
女皇的視線瞥過來,既有欣賞也有評估,她包容地一笑,說道:“好了,不用這麽謹慎。”
“我特意過來見你,不是為了說那些可有可無的話,我是想親口告訴你,這場聯姻,不是懲罰,是我送給你的一份禮物。”
聞人衿玉真正地吃驚了,她問道:“禮物?”
女皇點點頭,她臉上忽然又帶上了輕蔑,語氣不屑,“霍興,一個卑賤的alpha商販,竟敢和我談條件,實在是太狂妄,太可悲,我不會容忍他太久。”
“拜公爵所賜!”女皇陛下大概是心裏還有怨氣,忍不住加重了語氣,“澤蘭城裏不得不保持一種OA平等的表象,我說了,聞人公爵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她以為alpha争取到部分權益就會恪守規矩,不,這永遠不可能,alpha是最貪婪的群體,嘗到甜頭就不肯罷休,現在這個先例一開,以後alpha的勢力只會越來越壯大。”
“我能為您做些什麽?”聞人衿玉問。
女皇悠悠嘆一口氣,“好在,正因為alpha的貪婪,也讓他們之間充滿內鬥,為了一點利益,同類之間也能争個頭破血流,霍家現在的地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忌恨,你可以趁這個機會,幹幹淨淨地拔除霍家。”
聞人衿玉點點頭,“而在那之後……”
女皇笑了,“在那之後,你的聯姻對象,那個姓霍的alpha,混亂之外的幸存者,可以名正言順接過這份勢力,而他不過是你的附庸,自然是由你把控。衿玉,你說,這算不算一份誠意足夠的禮物?”
風聲肅肅,一只山雀撲棱棱飛過,隐約掀動沉默的空氣。
聞人衿玉不得不承認,她被這份禮物打動了。
女皇的意思是,假如一切順利,她可以暗中接管原本屬于霍家的勢力,這會成為完全由她獨立掌握的第一份權力,這和公爵繼承人的身份無關,聞人公爵甚至毫不知情。
削減霍興的權力,暗中扶植可控的alpha掌權人,這和她原本的想法不謀而合,聞人衿玉原本就是打算好好利用這次聯姻的。
聯姻對象無法選擇,一切已成定局,那麽就要在這基礎上,充分利用這個人。他無法被視作一個伴侶,卻也有別的身份可用,比如,讓他成為一個被馴服的alpha代表。
“我的榮幸。”聞人衿玉說道。
她第一次在心底承認,她大概真的不像母親。
*
聞人宅邸,正廳之中,聞人公爵正在與霍興伯爵一起接受媒體的采訪,婚禮順利結束了,這是否意味着alpha群體的地位顯著提高,這會對澤蘭帝國裏的等級劃分帶來什麽改變嗎?
一切聲響都被地毯和牆紙吸納,阿淞站在三樓階梯上往下看,人影晃動,看上去十分嘈雜,卻聽不到半點動靜。
阿淞手裏拿着圖紙,有些發愁,她正在思考該如何安置這個多出來的人,他是衿玉小姐在法律意義上的配偶,應該算作莊園的主人之一,但他偏偏是個alpha,僅憑這一點,就該被分到傭人房去。
其實這個工作應該交給管家曲女士,但這位alpha顯然與衿玉小姐的聯系更密切,不得不依據衿玉小姐的喜好來安排,于是這件事就交到了阿淞手裏。
究竟該給他安排什麽規格的房間呢,又該安排在幾層樓呢?
公爵的房間在五樓,衿玉小姐的房間在四樓,時濯少爺的房間在三樓……雖說每層樓都有十多個房間,空間十分寬裕,足夠上百人飲食起居,但主人家會願意在同一層樓常常碰見他嗎?
對了,醫療室設在一樓,聽說alpha進化未完全,情緒難控制,常常做出危險行為,要不還是把他安排在醫療室旁邊吧?
不對,阿淞又飛快反駁自己,醫療室是特意為時濯少爺準備的,他算什麽,他配嗎?幹脆還是安排到傭人房好了。
阿淞為了這麽一件事焦頭爛額,陷入自己的思緒,偶爾一擡頭,發現琺琅窗裏盛着個影子,吓了一跳。
是那個姓霍的alpha,他依然穿着婚禮上那套黑色禮服,高大、挺拔,卻又冷峻,明明是沉靜的顏色,偏偏被他穿出了肅殺的意味。
婚禮結束後就沒人再理會他,阿淞索性讓他跟在身後,順便熟悉一下宅邸裏的構造,剛才阿淞思考太久,差點忘了他。
阿淞感到有些抱歉,翻了翻手裏的圖紙,打算象征性地詢問一下他本人的意見,她還沒邁步,卻見那個alpha身形一動,眼神像箭镞一般直射過來。
阿淞微微一窒,脊背上激起冷汗,她本能地伸手摸出武器,卻又在下一瞬回過神來,他看的不是自己。
他看向右側的階梯口,那裏有一道人影,停着一雙鞋尖。
阿淞松了一口氣,上前道:“時濯少爺,您有什麽吩咐嗎?”
階梯口的人影顯露了真容,聞人時濯從樓上走下來,他的視線從那個alpha臉上掠過,轉向阿淞,輕聲道:“沒什麽,只是感覺家裏格外吵,所以出來看看。”
阿淞待在聞人宅邸的時間不算短,和聞人時濯的接觸卻并不多,只是常常聽衿玉小姐提起,話裏話外都是正面評價,對他的印象是極好的。
阿淞的語氣不自覺帶上了關切,她解釋道:“是有一些事情,請別擔心,很快就能處理好。”
聞人時濯臉上的神情依舊是很柔和的,卻沒有再理會阿淞,他緩緩邁步,停在了那個alpha身前,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仿佛一把閘刀,緩慢地往下壓。
那人同樣回視,兩人身量相仿,都是肩膀寬闊,腰背挺拔,距離一拉進,立刻有了點對峙的架勢。
不知是不是錯覺,阿淞感覺光線都暗了幾分,等到呼吸也有了點受阻,她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她作為beta感受到的,來自alpha的威壓。
可是為什麽?時濯少爺一向性情溫和,哪怕面對乞丐都風度翩翩,這是在家中,更應該彰顯主人家的風度,怎麽會突然表現出莫大的敵意?難道他也把這次聯姻視作對家族的羞辱,連帶着痛恨起妹妹的聯姻對象?
阿淞按下心底的怪異,準備上前勸說,卻聽到耳邊轟然一響,轉角處的燭臺忽然砸在地板,零零碎碎的銀器掉下來,牽扯得窗邊珠簾斷裂,迸濺了一地。
阿淞後退兩步,手指已經摸到了牆壁內嵌的警報器。
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扶欄間有衣料摩挲,露出聞人衿玉裙裾的一角,她循着聲音找過來,問道:“發生什麽事,阿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