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距離舉行婚禮還剩不到十小時,在這種時候,新郎死了。
聞人衿玉也有片刻失語,她語氣多少有點厭煩,“死因是什麽?”
“……算了,這不重要,趁還來得及,重新選一個人換上。”
劄仲明臉上的神情更微妙了,他斟酌道:“事實上,不用選了,現在能夠正常完成婚禮流程、符合要求的,就只剩下唯一的一個人。”
“是嗎?”聞人衿玉在心裏冷笑,alpha的底線總是能突破她的想象,為了争奪一個上位的機會,竟然會殘忍到這種地步?
“是的,就在今天這段時間之內,霍家發生了不少意外。”劄仲明笑了笑,“但還好,真正喪生的,也只有那一個準新郎。”
“其餘的幾個人,有三個腹瀉不止,兩個出了車禍,一個突然發了高燒,還有一個,也就是霍興伯爵最小的女兒,她是自殺未遂,被人救下來,現在還躺在醫院。”
“真是荒唐,”聞人衿玉下意識看了看時間,“那麽,最終剩下的是誰,那個霍鋒?霍興伯爵還真是對這個大兒子寄予厚望,縱容他做出這些醜事。”
劄仲明卻搖了搖頭,“不,不是他,是另一個原本也被劃掉名字的人,霍谌。”
聞人衿玉皺起了眉,她不記得這人是誰,只是又想起了那一天感受到的某道視線。
無論如何,新郎本就是為了完成婚禮而存在的,現在還有人可用就不算太糟糕,至于這個人本身秉性如何……
聞人衿玉再次看了看時間,吩咐道:“十分鐘後帶他過來見我,這人做事這麽極端,不可控因素太多,我要先确保他不會搞砸婚禮。”
劄仲明的神色更奇異了,說道:“他大概沒有額外見您一面的榮幸。”
“霍谌在三天前被霍興伯爵派去鄰國,似乎是為了處理一些賬目問題,剛剛接到通知才往回趕,假如一切順利,他剛好能在婚禮開始前半小時抵達現場。”
聞人衿玉難得愣住了,“這麽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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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劄仲明無奈道:“最終獲益的人是他,而他卻有着正當的理由和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徹底擺脫了嫌疑。”
聽完這話,聞人衿玉有些懶怠地移開了目光,抱臂椅在門廊,她似乎不想再追究,“算了,就這樣吧。”
不知不覺間,室外光線暗了下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
劄仲明上前一步,問道:“衿玉小姐,發生什麽事了?”
片刻沉默,聞人衿玉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問:“阿淞回來了嗎?”
阿淞是聞人衿玉的另一位固定的助理,是一位年輕的beta女性,比起常常陪在衿玉小姐身邊的劄仲明,她的存在感似乎薄弱很多。
劄仲明神色一滞,又很快調整好,說道:“還沒有,她在四小時前登機,預計會在後半夜抵達澤蘭城。”
“嗯,”聞人衿玉應了聲,說道:“等她回來之後,讓她仔細打理花園,清一清雜草。”
劄仲明回憶起方才亂糟糟的場景,不由追問:“衿玉小姐,難道是莊園裏——”
聞人衿玉用眼神制止他繼續往下說,“這些事交給阿淞就好。”
劄仲明一凜,自知越界,立刻閉嘴。
一直以來,衿玉小姐的兩位固定助理都是各司其職,職責分工十分明确,劄仲明主要負責公事,而阿淞則負責打理衿玉小姐的私事,比如與聞人宅邸相關的事。
剛才是他太擔憂着急,竟然忘了這一點。
只是,哪怕心裏清楚這就是衿玉小姐的行事規則,劄仲明還是感到了一絲落寞。
廊下風雨暫歇,涼意卻是一層層蔓延上來,聞人衿玉攏了攏衣服,輕聲說:“仲明,其實我有點害怕。”
劄仲明一驚,立刻擡頭,他想問卻又不敢問,只含糊說:“是為了明天的事嗎?”
衿玉小姐的嘆息像晨霧一樣缥缈,她說道:“沒什麽,我失态了。”
劄仲明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也漂浮不定,他忐忑不安,聽見衿玉小姐說:“幸好還有你,仲明。”
衿玉小姐很快轉身離開,剩下劄仲明一個人站在原地,內心震蕩,險些以為剛才全是幻覺。
*
婚禮上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問題。
比如,由于昨夜的暴風雨,皇宮花園裏的部分籬笆被沖散,而那偏偏是婚禮彩車會經過的地方。
工匠們連夜修補,趕在天亮之前恢複如初,卻還是被蹲點的記者拍到了一些不太美觀的場地圖片。
又比如,按照女皇陛下的初衷,這場婚禮應該盛大熱烈,得到所有民衆的祝福,所以現場并無一絲封鎖,然而聚集的民衆太多,堵塞道路,甚至把身份尊貴的賓客攔在了現場外,最後依舊是借助軍隊的力量才勉強維持住秩序。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更叫人啼笑皆非,據說是婚禮策劃團隊中偷偷傳出來的,工作人員悄悄議論:
這樣重大的場合,新郎這樣的關鍵人物,他身上的禮服竟然不合身,袖口短了,褲腳短了,馬甲襯衫更是窄小,偏偏時間緊急,片刻不能耽擱,慌得化妝間裏人仰馬翻,最後還是皇宮中的服裝設計師齊齊出動,這才勉強把禮服改得合身了點。
這太可笑了,部分客人認為,這是婚禮策劃團隊玩忽職守,巨額的籌備資金都沒有用在正途,不知道背地還挪用了多少。
另一部分客人看問題的角度就要高深得多,她們認定這是聞人公爵對女皇的一次挑釁,在婚禮籌備過程中故意冷落新郎,分明就是看不起這場聯姻。想來也是,聞人公爵心裏一定積攢了不少怨氣,只是等待着一個徹底爆發的時機。
至于這時機具體是哪一天到來,那就說不準了,但願不要殃及到其他貴族才好。
賓客們議論紛紛,也是仗着女皇陛下尚未到場,說來也奇怪,女皇陛下分明這麽看重這一場婚禮,卻不願意提前出席哪怕一秒鐘。
這一切議論終止在衿玉小姐露面的那一刻。
報時鐘聲響起,回蕩在衆人的腦海耳際。
沉重的幕布拉開一角,衿玉小姐端坐在舞臺中央。
她穿着繁複華麗的黑色禮服,裙擺拂過身前的金色豎琴,她眼神微動,似乎掃了一眼衆人,又似乎誰也沒有理會,只是專注于眼前的琴弦。
衿玉小姐不僅是一位優秀的政客,更是一位天賦異禀的藝術家,據說她的音樂才華曾令最傲慢的評論家低下頭顱,她的畫作曾讓最麻木的竊賊流下熱淚。
不過,那些都只是傳聞中的說法。
而此時衆人眼前,才是最真實的衿玉小姐。
琴弦撥動,樂符流淌而出,令人意外的是,那不是什麽婉轉細膩的抒情樂曲,而是一支熱烈激昂的戰鬥曲目,衆人在驚詫之下,飛快辨認出,那是澤蘭帝國建立之初留下的曲子,用以贊美Omega先驅那永不摧折的戰鬥精神。
賓客們情緒高漲,氣氛熱烈,而此時,那沉重的幕布終于完全揭開,露出一座巨大的雕像,那是澤蘭帝國的象征,一只展翅欲飛的燕隼。
一記重音,衿玉小姐的演出完畢,她站起身來,指尖搭住燕隼的翅膀,向觀衆垂首行禮。
大多數賓客久久不能回神,無法發出聲音,還是高處的席位傳出了掌聲,女皇陛下的點評聲音很鮮明,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
女皇陛下毫不吝惜對聞人衿玉的贊美,同時不忘對身邊的聞人公爵說道:“公爵,你的繼承人,并不像你。”
女皇陛下是否意有所指,暫時不得而知,身邊的人卻是震動不安,女皇陛下似乎比公爵本人更先做出決定,提前确立了聞人衿玉的爵位繼承人身份。
舞臺之上,光束照耀的地方明亮奪目,剩下的角落都藏在陰影之中。
演奏結束,聞人衿玉提起裙擺走出了光束,忽然一頓,側目看向一扇打開的門,那裏站着一個朦胧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在看她。
聞人衿玉并不在意,走出了幾步才想起來,那人身上似乎穿着和自己配對的一套禮服。
霍谌習慣在暗處觀察人,他喜歡那種洞察一切的掌控感,當然,身份所限,他此時此刻掌控不了什麽,卻還是保留了這樣一種習慣。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聞人衿玉,上次在霍家的庭院,并沒有看得多麽真切,這一次也差不多,環境太吵,人太多,留給他單獨思考的時間并不多。
衿玉小姐。
他默念着這個名字,忍不住想,她有一雙極具迷惑性的眼睛,似乎柔婉多情,卻又好像不是那樣。
*
天色明澈,積雨雲都被打破沖散,變成絲絲縷縷的雲絮,而在蒼穹之下,城市整潔明亮,街道中央堆滿鮮花,車隊的轟鳴聲響起,儀仗隊的鼓樂也奏起,在民衆的歡呼聲中,這場婚禮終于正式開始。
聞人衿玉登上彩車,她姿态優雅,又過于美麗,目光所及處都是崇拜仰慕的眼神,她态度親和,時不時向兩旁的民衆含笑致意。
她不經意擡手掠過鬓發,動作一怔,右邊耳朵空落落的,那一對珍珠耳環似乎遺落了一只。
這畢竟是母親珍愛的首飾,她心裏有些惋惜,神情卻不變,撥了撥頭發,遮住了那一點裝扮上的小小瑕疵。
“衿玉小姐。”
一直安靜站在身後的人忽然開口,是一道極為陌生的男性聲音,低沉而凜冽,像深谷中的急雨。
那人趨近了些,他伸出手,掌心裏有瑩潤光華,正是那一只珍珠耳環,霍谌伸手遞到她的身前,“衿玉小姐,請收好。”
眼前一暗,彩車繞過一處建築,短暫擋住了人群。
聞人衿玉伸手接過,動作極快,卻也難免碰到對方的皮膚,指尖一觸即分,她目光定在對方的黑色袖口,他的禮服似乎不太合身,布料繃在手臂上,袖口短了,露出一截腕骨。
“謝謝。”
聞人衿玉的教養使然,她輕聲道謝,擡起眼來,第一次認真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