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秋月又圓 第一
待冷月影離開,沈沖天反複咀嚼着他的話,沉思許久,終于有些眉目,遂輕喚外屋的凝香。
凝香忙不疊跑進屋,喜極而泣:“公子,你終可是說話了!惜墨小姐一直嚷嚷着,非要闖進來,被我們好說歹說地勸下。”
沈沖天疑惑道:“不是囑咐你們,不喚不要進來嗎?我不過略坐一坐,平複一時心緒而已。”
凝香不無擔憂:“公子,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已經兩個日夜了!”
沈沖天這才反應過來冷月影說的“深夜”的話,忙問道:“現在呢,什麽時辰?”
凝香望着外面:“天快亮了。”
沈沖天點點頭:“幫我收拾盥洗吧。等天亮我先去給父親請安。”
沈輝見到兒子,只有一句話:“我還以為這家中又癡傻了一個,沒事了?昨夜來的哪個?”
沈沖天據實回答:“勞父親記挂擔心,心思回轉過來了。昨晚是冷月影,得到些消息,來告我知曉。”
沈輝鼻孔中“哼”一聲:“他對你還真是有心了。”
沈沖天岔開話題:“兒子今日來請安,有兩件事要向父親禀告。一則,多謝父親賜藥,幫我醫治好凝香,近半年來,她心思漸趨透徹,始終未再發呆病。”
沈輝不領情:“別學那些瞎客套,揀要緊的說。”
沈沖天禀告道:“兒子想着帶全家去京城,見幾個故人,做一些事。”
沈輝只問一句:“臨時起意吧,可曾思慮周全?”
沈沖天搖搖頭:“本事有限,只知機不可失,見招拆招吧。”
沈輝長嘆息一聲,輕松道:“這一早上,終于說對一句。牢記我與你說過的話,剩下的,只管放開手腳去做。別的為父不敢保證,這一雙孩子,我定替你照護周全。”
沈沖天要的就是這話。得到父親的承諾,他退出父親住處,找來三個孩子,還有身邊的凝香和绛紋,向他們安靜囑咐道:“将這邊事情料理清楚,我帶你們上京,先住個一年半載再說。”
衆人驟聽這話,都有些摸不着頭腦,皆認定沈沖天是因為壽少樞之死備受打擊,頭腦不清楚,卻也不好違背,只得順從着答應下來,想着哄哄他就算了。結果,沈沖天認真籌劃準備起來,還給京城瑞绮閣總號去信,告訴他們打掃房舍,準備迎接主人。凝香和绛紋始終心存疑惑,倒是惜墨、惜寶和芨兒,三個年輕人得知要出門游玩,倍感興奮。
瑞绮閣經過方家幾代人經營,轉到沈沖天手上,中間又被文昭買下,兜兜轉轉百年,算得上一個老號。如今一家總號,五家分號,京中兩家,外省三家,所有生意,皆在沈沖天名下。
瑞绮閣總號霸占着主街的一個街角,圍下好大一片地。前面是三層商鋪,商鋪與後面房舍圍成一個囫囵圈,中間是一處三進院落。與望陵的沈宅相較,院落着實不大,但有商鋪在前,阻隔街上的繁華,後面顯得十分僻靜宜居,且有大門直通街上,進出往來都極方便。沈沖天帶着家下老老小小進京直奔此處,烏泱泱一大群人在院子裏安頓好。他便先領上惜寶和惜墨,滿心歡喜去找自己的結義二哥,周良。
三十年前,沈沖天因為奸細案受牽連,匆匆與二哥分別之後,再未見面。間或只通過幾次書信,本來他有兩次機會見到二哥,卻都被錯失。第一次是奉旨到中原京城迎親。可當年的沈沖天一心撲在報複文超之事上,不願周良牽扯到此事中,因此事事避諱着他。等大仇得報,又是一堆瑣碎事,今日忙碌、明日懶怠。終于歸期到眼前,再抽不出身。第二次是兩年前,辭官回中原。沈沖天滿心沉浸在離愁別緒之上,又是心氣不高,懈怠躲懶,悄悄路過京城,未作任何停留。這一回他終于得空,收拾心情,備足厚禮,将所有話語積攢到一處,興興沖沖奔二哥住處去。
循着記憶,沈沖天還算順利的找到周府。惜墨扶着父親在階下等着,惜寶代義父上前遞上拜帖,恭敬道:“我們初到京城,特來拜會周老爺,望通融。”
門房接下拜帖審視一番,好奇問道:“我家有三個周老爺,你們要見哪一個?”
惜寶被問得不做聲,扭頭疑惑望向義父,尋求答案。
沈沖天自覺好笑:“周家五代單傳,哪裏出來三個周老爺!”
門房愈加好奇,把三位訪客穿戴上下打量,又擡眼看看遠處的馬車,尋思着這三人看起來家世不差,不敢太過輕狂放肆,耐心解釋道:“敢問這位公子,你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消息啊。五代單傳是指我家老太爺,如今下面三房子息,當家的乃大房大老爺。你們要見哪位?”
沈沖天猶自笑道:“就是你口中的‘老太爺’,周良。進去告訴他,就說姓沈的回來了,讓他速速出來迎接我!”
門房頓時斂起神情:“老太爺年初時候殁了,前幾日大家才剛摘了孝。”
沈沖天站立原地,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轉身,自顧自離開。惜寶和惜墨在他身後,快步跟上,攙扶住沈沖天,再看他,嘴角開始抽動。
沈沖天只擺擺手:“走吧。”
門房看着這三人的背影,丢下一句:“莫名其妙。”
世間又少一個親近人,也令沈沖又多一份決心。
沈沖天在京城還有一個想念的人,他令芨兒帶路,去找無毒。上一次聽到有關無毒的消息,還是在西方,芨兒告訴他無毒自婚後遠離所有家人,獨自居住在京城。沈沖天十分不解,無毒既已成親,為何要離開小金鳶,也沒有去尋他的兄姊,而是選擇這樣一個繁華之地,築起一所小院子,靜靜地守在裏面,隔絕着外界的一切。
一路走,芨兒不住地忐忑:“小叔叔,我可提前說下。自從我二叔搬來這裏,我一次也沒來過,也再沒見過他,要是咱們找不到二叔,你可千萬別怪我。”
沈沖天不言語,他也有這種擔憂,幸好,無毒還在,并未像周良一樣消失。
無毒的住處十分窄小,一道平平無奇的小門,沒落鎖,芨兒輕輕一推,門應勢即開,裏面十分整潔靜谧,一個下人沒有。一道門似隔開一個天地,外面京城的繁華嘈雜一點沒有影響到院子主人。
芨兒扶着沈沖天向裏走,嘆息道:“二叔怎麽住這樣可憐的地方?”
沈沖天接話:“仙家妙法,你還沒見識過,想要什麽樣的地方不成?只在人心罷了。心中有波瀾,平地亦如舟;心中窄小,廣廈亦如鼠籠。”
芨兒诘問:“那你為何住那樣大的院子?”
沈沖天只得回答:“房子是我家人留下的,滿意了?”他擡頭高聲喚道,“毒哥哥,出來迎接貴客了。”
無毒循聲音從裏面快步迎出來,眼睛望望沈沖天,又望望芨兒,一時竟不知該看誰,滿心歡喜難抑道:“一別經年,光顧着長臉皮了,誰封的‘貴客’。你兩個怎麽湊到一起了?”
沈沖天笑道:“芨兒在我家與一雙孩子作伴,我攜全家來京城,自然要帶上這個‘拖油瓶’。”
無毒指着沈沖天,扭頭問芨兒:“你住他家,喚他什麽?”
芨兒道:“小叔叔。”
無毒扶額:“可了不得,這是什麽輩分啊,全亂套了。也罷,既來之則安之,都進來說話吧,我這房子雖窄小些,倒還坐得下。”
等三人座定,無毒警覺打量着沈沖天:“你忽然來京城,可是聽到什麽消息?”
沈沖天輕描淡寫道:“我在京城有一份生計,過來料理照應,也讓孩子們出來跟着歷練一番。”
無毒好奇:“什麽生計?”
芨兒得意搶着回答:“我知道,京城瑞绮閣綢緞行。”
沈沖天忙道:“既在凡間生活,總要有些凡間生計,否則何以養活家中人口。”
無毒譏笑:“我當是什麽!我這附近,外面街對面就是一家分號,好大的臉面。日常從門口經過,裏面夥計臉仰得只見鼻孔,不見眼睛。據說裏面貨物價高難尋,寸縷寸金,專供達官顯貴之家,竟是為你賺錢。”一句話,說的沈沖天臉上有些讪讪。
無毒又問:“聽說你在北方做王爺,好好的,為何忽然改商賈之道了?”
沈沖天道:“王爺也是個辛苦差事。當年姨母帶我至天狼,全我性命,與我富貴,我只有拼盡一身報答。如今兄姊相繼過世,已到退步抽身時候,效仿姨母姨爹,遠離朝堂詭谲,早登仙道,因此就回來了。只可惜姨母隐居,不能與她好好傾訴一番,興許是與姨母的因緣早已終了,只是修為不夠,不能參透。”
無毒忽反應過來:“列依容?”
沈沖天點頭。
無毒笑笑:“你既然想見她,單憑你的修為,确實走不到也尋不見北經略府,倒不妨求求我,我與你指一條明路,可好?”
沈沖天故意問:“原來毒哥哥知姨母住處所在?”
無毒爽直回答:“不知,不過大哥知曉。這裏面有個緣故。當年四經略神奉旨隐駐人間,代天執法,後來天帝憐衆仙辛苦,也是為着仙家血脈綿延,準其可以在凡間成家。大哥首當其沖降生人間,其後是北經略神之女,再後是南經略神之女,就是令慈,最後是家姐無念。我年紀太小,與他們相差太多,因此一直在父母身邊。就是他們四個,還有幾個仙家子弟,年紀相差無幾,大家聚在穎園中,由岑呂夫人照看着,相互陪伴,一起修行,比親兄弟姐妹也不差的。就是如今,大哥與他們彼此間還有聯絡。也是大哥,與三界仙家聯系一向最為緊密,其次就是家姐,只我像個局外人。故而我如此說,不管仙家子弟也好,就是海外諸仙,只管問大哥,再不會錯的。”
沈沖天恍然大悟:“難怪芨兒曾跟我說,無怨大哥和姨母是結義兄妹。”
芨兒插話道:“我從來不說謊話的,當初是你不信。”
沈沖天故意灰心喪氣:“知道也沒用。我不可能為這一件事,特地跑去東經略神府找他,再說,毒哥哥也才說了,我這點修為哪能尋得見仙家府邸。只能以後視機緣淺深再做定奪。要不,芨兒?”
芨兒當即回絕:“別問我。好容易出來,我才不要回家呢。再說下去,我就将你這老瞎子獨自仍街上去。”
無毒看沈沖天垂頭喪氣,不禁笑笑,繼續言道:“你的機緣就在不遠處。可還記得十年一次的中秋大宴,今年中秋,輪到東經略府做東,與長輩不同,大哥主持,自然會邀請許多仙家後裔。因此,不論列依容,還是令慈,一定都會赴宴。你哪裏都不要去,就留在京城,咱倆一起過中秋,一同赴宴。”
沈沖天不放心地追問:“若無怨大哥沒有邀請,我不是要白白傻等半年。”
無毒笑道:“所以說讓你好好央求我。大哥可是在我這裏置辦筵席,我才是真正的主人,邀請誰不邀請誰,一句話的事。大哥和姐姐七月間就會過來,咱們提前商議,一起拟定名單。”
此話驗證了冷月影前番所言,沈沖天不免暗自得意,一切正中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