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王者歸來 第六
沈沖天千算萬算,獨獨忘記把和親算進去。于中原而言,關系兩國大事,又牽涉對方前來迎親的王爺,自然不願這時候殺伐見血。沈沖天自己懊惱着,倚着椅背不說話,也是在思量對策。
惜墨看父親痛苦沉思,心疼勸慰道:“爹爹不必焦慮,此人已入大牢,料難出來,況且這種罪名,誰敢出頭翻案。”
沈沖天循聲将頭扭向惜墨,沉吟一番,自語道:“這件事不對勁。”他一指下面的年輕人,“他說得對,這件事出岔子了。我問你,是誰判的文超流放南越?”
年輕人據實回答:“王爺的眼線自始至終沒離開朝堂,文超的事自進去朝堂就沒再出來,應當是皇帝判的。”
沈沖天搖搖頭:“不對,這麽大的事,僅憑幾件東西、京兆尹一句話就草草了斷結案,難道不應該三司會審嗎?這中原皇帝還真是‘事必躬親’,還管斷案,簡直胡鬧。”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繼續追問:“文超的妹妹文昭一家可有動靜?”
年輕人回答:“直到現在仍無消息,平靜一如往昔。”
沈沖天胸膛起伏幾遭,又惱又氣又悔:“咱們忙活半天,竟是幫他人做嫁衣。文家這種大罪若認真計較,只怕是要誅九族的,但是他家早幾十年就沒人了,如今只剩兄妹兩個,論理文昭夫家又是幫兇,此番應難逃一劫,卻平安無事,分明是皇帝決意要将此事壓下去,什麽‘和親’,只是個幌子。昨晚文超敢恐吓京兆尹,問他‘官職還要不要’,便是暗示我與京兆尹,他身後站着連皇帝都難撼動的人。這些人的作為已經讓皇帝忌憚,如今正好抓住這個契機,處置一個文超,便是在‘敲山震虎’。至于文超,一枚棄子,流放南越,自有人閉他的口,要他的命。看來,這一回咱們就別指望着一勞永逸,定要步步緊跟,見招拆招。”
年輕人問:“王爺的意思是?”
沈沖天爽然道:“都這時候了,別裝傻,也別裝扭捏。中原朝廷揪出天狼奸細,天狼王爺就在旁邊府邸裏,豈能渾然不知。先讓文超踏踏實實睡一晚,明日一早我送一道國書上去,攪他的美夢。中原朝廷既然希望此事壓下去,咱們就把它擡起來。他們願大事化小,我偏不,我就要文超過堂,三司會審,一遍遍審,一道刑一道刑過。中原朝廷以‘和親’為借口規避此事,我才是這次和親的客人,客為尊,該怎麽辦,我說了才算數。文超,你欺淩我的人,查封我的家,還指望着逃過此劫。我要讓他明白,什麽叫‘命抵命、家換家’。”
說完,沈沖天問女兒:“墨兒,你怎麽看?”
惜墨“啊?”一聲,起身慢悠悠回道:“小兒女之見,爹爹還是小心些,畢竟咱們在中原,人生地不熟的。再說若真因為奸細案,來一個‘三司會審’,公事公辦起來,他們豈不是也要提審爹爹。”
沈沖天笑道:“猜對了,豈止是提審,我還想要在那邊過夜呢。你們不用擔心,我的身份擺在這裏,他們不敢傷我。不過我确實想單獨會一會文超,有些話我要好好問問他。”
這時後面傳過消息,绛紋伏到沈沖天頭側,低語道:“王爺,凝香醒了,現在要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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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沖天點點頭,對年輕人道:“接連兩日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有事再喚你。”年輕人答應着退下。
沈沖天招呼惜墨:“墨兒,過來,爹爹帶你去見一位故人。”
沈沖天牽着惜墨的手進了屋,直走到床前,坐在床沿,輕輕喚道:“凝香。”
凝香驚恐擡眼,見到一個男子,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整個身子蜷縮到床最裏面,緊靠着牆壁,低聲喃喃道:“不要疼,不要疼。”
沈沖天縱使看不到,也能聽出凝香的境況,凝香的每一聲氣息都是一把刀直戳心尖。他久聽不見凝香回應,對绛紋道:“讓他們都先下去歇着吧,折騰一晚上也不容易,有事傳喚再進來。”绛紋應着忙遣散下人。沈沖天強忍心緒,緩慢道:“你帶着墨兒也下去吧。”
待周圍安靜下來,沈沖天向床裏挪挪身子,伸出一只手,試探着輕柔喚道:“凝香,是我,你的公子。我回來了。”
誰知忽然一聲長唳劃破房間,從沈沖天耳朵直沖進腦殼,吓得沈沖天頓時呆住,不敢再妄動,半天才收回手,只剩一聲嘆息。他等了半天,聽着凝香終于平靜下來,氣息也平穩許多,這才坐穩身子,對凝香徐徐講述着過往,試圖喚醒凝香久藏深處的記憶,誰知一開口,眼淚連同回憶自心底湧出,如滾珠顆顆入懷。
“凝香,我是沈沖天,你曾經口中心中常念的公子。望陵城外,尹河南畔的穎園,那是你我最初的家。十八歲那年春,我在清徵樓遇見你,你剛滿十三歲,一曲琵琶撩撥心弦,你我就此結下姻緣。”
“你原名‘煥香’,到穎園之後,我給你改了‘凝香’這個名字。”
“穎園四時花開不敗,每日清晨,你必帶着丫頭們在園中采集鮮花,腌蜜糖、做點心、裝香囊、插瓶。我的書案上最常供白玉蘭,總是你親手布置。”
“你身子弱,聞不得煙火氣,時常咳嗽,因此不能熏香。你的香囊中從來只裝鮮花,屋中只擺香橼。”
“你最喜紫丁香,我特意在你屋前移了三株,你也最愛丁香裙。晚間我去你住處,你就站在丁香樹下等我,人比花嬌妍。”
“你知我最喜甜甜的茶點,冒着咳嗽也必要親自下廚。一次廚下新來的丫頭迷迷糊糊将鹽和糖錯放,你則迷迷糊糊做了一盤子鹹得要命的點心。我吃了一口,逗你嘗嘗,你懊惱得直落淚。我只好忍住,把一盤子都吃下去,齁的嗓子三天都發不出聲,你也終于被我哄得露出笑意。”
“我的衣服都由你親手縫制,從不假手他人。你說‘梅有傲骨,當藏于內,蘭有清骨,當顯于外’。所以你的外衣上喜繡蘭花,卻總是在掩襟處繡一朵小小的碧色五瓣梅。不止給你繡,就連我,從裏到外每一件衣服的掩襟都繡着梅花。”
“還有,你看看自己的手,指尖有繭,這是少時學曲留下的。你擅琵琶,閑暇時,你會取出琵琶彈奏一支樂府,幽缈之音在園子裏傳林過葉,餘音繞梁。”
“凝香,如果這些話仍不能令你神智回轉,那是我的錯,害你對我萬分失望。當初我信誓旦旦,不管如何,決不會撇下你,對不起,我食言了。我擔心墨兒太小,不放心她跟我一路颠簸上京,是你主動提出代我照顧墨兒,代我操持這個家,結果卻……若是我能未蔔先知,無論如何我絕不會丢下你,害得你平白受着委屈欺負。”
“誰曾想,你我只是淺淺分別,竟是十四年,歲月久長,太多心裏話都湮沒不存。幸好,老天憐我,令我終能見我的凝香。”
“凝香,你心裏必定是恨我吧。回天狼之後,我幾次三番向皇上進言要回中原,次次被駁,無一例外。陛下給我定爵位,封實職,對我不可謂不好,卻也徹底困住我,我再不能像十六歲時那樣說走就走。後來兩國徹底鬧僵,邊境戰事不斷,卻也徹底斷了我的念想。”
“凝香,這麽多年,我始終放不下你。你那樣溫順,剔透,唯你最懂我,最信我,老天賜我唯一一人,我都未能保住。終于,借這次迎親的契機,我回來了,可你卻再不記得我,再不能似從前一般懂我,不待我開口便知我的全部心事,我滿腹心事又該向誰訴。”
沈沖天邊哭邊說,卻得不到對方細微回應。他獨自黯然坐了許久,慢慢起身,朝外走去。
绛紋一直心神不安地等在外面,看到沈沖天自己小心翼翼踱步出來,急忙上前攙扶,仰着頭似是詢問。
沈沖天沉澱一口氣:“這些日子由你親自照顧凝香,莫要言語行動刺激她。無事時,若看她神情平和,可對她講些往事,助她恢複神智許是有些幫助。”
绛紋擔心道:“那王爺身邊?”
沈沖天慢慢吐出一句話:“不需惦記,我去收了文超的命。”
晚上,沈沖天又喚來那個年輕人,低聲問道:“都準備好了?”
年輕人回答:“王爺放心,東西都準備好,放在該放的地方。那些人也準備好了,誰該說什麽話,早已定好,沒問題。”
沈沖天又不放心地問:“都能一一對應上?千萬別出纰漏。”
年輕人恭敬回答:“全部都核實過,應當沒問題。”
沈沖天點點頭:“你們辦事,我一向很放心。現在你到後面,按照規矩領銀錢,半月之內不要露面,往來出入小心盯梢跟蹤,你們知道怎麽辦。半月之後,放出信號,讓我知道你們安然無恙,等我信號再行動。”
年輕人俯首叩頭,答應着:“是。”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