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王者歸來 第一
壽少樞在大殿上領着一群大臣議事,卻始終心不在焉,時不時擡頭望望殿門。
不多時,殿外值守的太監進來報:“陛下,十九殿下、小郡主、以及護送殿下歸國的禦林軍七人都到殿外。”壽少樞心中一落,又一提,再聽太監奏報,“只是一樣,照顧并且抱着小郡主的是個漢家平民女子,冒然登殿只怕不合規儀,殿下命我特來讨陛下示下。”
壽少樞問道:“同來的還有誰?”
太監回答:“沒了。”
壽少樞立時訓斥:“死心眼!不讓她進來,難道讓殿下自己抱孩子嗎。殿下自中原歸國,自然身邊是中原人,這有何妨。能跟着殿下千裏奔赴回來的,都是心腹,進來吧。”
随着太監傳令,沈沖天由內侍攙扶走在最前,绛紋抱着惜墨緊随其後,禦林軍七人在最後,大步進入大殿。壽少樞一見,立時降階親迎上去,喊一聲:“弟弟!”淚水盈眶而溢。
沈沖天倒地下拜,哽咽道:“國主。”绛紋在後面依樣跪地不敢擡頭。
壽少樞扶起沈沖天,滿心歡喜地輕輕糾正:“是哥哥。”他扶着沈沖天雙肩,上下左右細細端詳,嘆息道,“朕的弟弟平安回家了。好,真好!只是這眼睛,真看不見了?”
沈沖天回答:“當年的舊傷,用的藥性猛些,保住命,沒保住眼睛。”
壽少樞點頭不止,言道:“保住命就好。自從聽說中原有異動,日日擔憂,可把你盼回來了。”
沈沖天俯首再拜:“勞哥哥惦記。哥哥如今貴為天子,不可失了禮,請歸座吧。”
壽少樞這才歸座,落座方言道:“都平身吧。你七人當年奉先主之命隐身于中原,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又将十九殿下和小郡主平安護送回來,功不可沒,朕自當記得。爾等先退下,一旁休息,我與弟弟還有話說,過一時再傳你們。”
等禦林軍七人退下,壽少樞才問道:“這一路過來可平安,遇到什麽險阻沒有,中原可為難你?”
沈沖天笑笑:“一路上倒是有驚無險,有他七人護着,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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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少樞繼續問:“怎麽你身邊就這一個人?那些宮人,你的家眷,我那侄女的娘親,都沒帶出來嗎?”
沈沖天黯然道:“出事時我不在家中,只随身跟着六個下人,都是中原人,過銀泉關時在南門漢境都遣發了。只剩這一個,一直近身照顧我和墨兒,十分忠誠可靠,又無親無家的,就被我帶回來。”
壽少樞邊聽邊微點颌,聽到最後一句,忙問:“墨兒,朕的侄女叫墨兒?快抱過來,給朕看看。”
旁邊有內侍聽見皇帝下令,忙上前從绛紋手中接過惜墨,誰知孩子在內侍懷中忽然哭泣起來,內侍慌裏慌張地,又不敢還回去,急急将孩子抱到禦前。
壽少樞皺眉責備道:“毛手毛腳的,連個孩子都抱不好,惹着朕的小侄女了。”說着親接過孩子。惜墨到了壽少樞懷中,忽而止住哭聲,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壽少樞,不知為何,小嘴一咧,沖着壽少樞笑起來。
旁邊的內侍忙恭維道:“孩子雖小,也識天子龍威,見天子不比凡人,心中喜悅,自然發笑。”
壽少樞低頭看着惜墨,輕輕捏捏小臉蛋:“看這孩子的小臉,真是可憐,一路只怕沒少吃苦。弟弟,如今既已到家,就不必再擔憂,先好好休息一陣,回頭給你選處宅子,再讓欽天監挑個日子,行冊封典儀。”
沈沖天聞言,忽俯首叩地陳詞:“弟還有一事啓奏。如今中原對我天狼蠢蠢欲動,分明是趁着近些年兩國交好,從我處獲利頗豐,漸生貪婪之心,不但要在利益錢財上,更要在威勢上壓天狼一頭。此番态勢若不趁早消滅,不但于我南疆安寧不利,且會使周遭小國效颦。況且中原并非混鐵一塊,南面部族已漸成國家,多年無法收複,再與我國交戰,豈非腹背受敵,可一擊而中。弟不圖一時安寧,雖是不才,亦願領兵殺他個回馬槍,使他知曉我天狼之威,豈是輕易觸動的。”
壽少樞只顧低頭逗弄孩子,不動聲色地聽完,将孩子還給绛紋,方才言道:“弟弟,你這一番話有理有據、陳詞激昂,但是別以為我不懂你心思。你剛在中原吃了暗虧,心中不服,想要找回來,是也不是?可惜,我天狼國威,天狼将士不是給你複仇用的。”
沈沖天被說破心思,暗自咬牙,不敢擡頭。
壽少樞望着伏在地上的弟弟,所有往事湧上,一聲高過一聲質問道:“弟弟,師傅教授功課時曾誇贊你‘過目不忘’。那我問你,當年朕如何在書信中勸你,要你回來,對你說得一番話,你可還記得!”
滿堂大臣及內侍見天子忽然動怒,吓得皆不敢擡頭,戰戰兢兢地聽着。
壽少樞怒火幾欲沖破胸膛:“當年朕是如何勸你,朕說你雖是中原血脈,卻在天狼宮中長大,也是我天狼的皇子,一旦兩國局勢緊張,你首當其沖,是不是這話?朕說只要中原一頂‘奸細’罪名便能致你死地,我的話如今可曾應驗!你當時又是如何回我,你可曾記得?那我再問你,你那些親人,可是如你願,親近你信任你。”
“你總是一意孤行,可你不想想自己什麽身份,一味的一意孤行是什麽後果!是,你聰明,伶俐,擅應變。這是當時師傅和先主都說過的話,你就敢仰仗這些誇贊,肆意妄為,自覺天下無敵是嗎?那你今日狼狽跑回來幹什麽!”
“朕真恨不得給你換上一雙眼睛,令你看看身後亂象!我天狼朝廷留下一個‘派小皇子作奸細’的笑話被天下恥笑,數十宮人被你抛在中原任人宰割,你的姬妾被賊人擄走受人踐踏,最後只剩一個近身女官抱着我那沒娘的可憐侄女,跟着你跋涉千萬裏,風餐露宿,慘淡逃難。你還嫌不夠,如今還要仗着天狼的國威和将士,去給你複仇。我明白告訴你,我天狼國威強壯盛大,但不是給你意氣用事、狐假虎威的;我天狼将士厲兵秣馬,但不是為你無辜送命的。永遠都別想!”
此時朝堂上安靜異常,誰都不敢搭話。一朝文武也知壽少樞是愛之深責之切,畢竟是自己兄弟,多年未見,心中既積澱下無數思念,更有思而不見的一腔積郁怒火,事過之後仍舊是手足情深。可此時兩人都被架起來,總要有個臺階才好下。還是壽少樞身邊多年的內侍明白他的心思短處,笑指道:“陛下,您看,小郡主在聽您訓誡呢,那雙大眼睛多認真,目不轉睛地聽着,小模樣實在可人!”
壽少樞“哼”一聲:“他父親要是能有她一半乖巧,我少費多少擔憂心思!”
內侍繼續笑周旋道:“誰讓陛下挑了個兄長來做呢。民間有句話,叫‘長兄如父’,做哥哥的難免多操心些,做弟弟的難免被兄長寵溺。您看,一旦有事,弟弟不還是投奔哥哥,仰仗哥哥,哥哥不還是擔心弟弟,替弟弟費心籌劃。陛下與十九殿下是手足,這朝堂上演的是情深,這才叫手足情深呢。”
壽少樞嘆口氣,面色終于和轉,緩緩心氣言道:“我這侄女小小年紀,陪你在殿上待了半日,你不累,她還累呢。傳旨,十九殿下歸國,待冊封賜府邸之前,同家眷暫住回碩明殿,除開随行女官,所有宮人用度仍按照舊例。小郡主身邊按制撥人過去服侍,挑些會說中原話的,怎麽也得适應幾月。弟弟,你先帶家人退下吧,回去好好休息。待改日有空,我在宮中擺一個小小家宴,讓兄弟們都過來,你一走數年,大家都十分想念。還有,帶上小侄女,去看望看望姐姐,你離開這些年,姐姐日日惦記着。”
沈沖天常舒一口氣,答應着,起身帶绛紋和惜墨離開。
一月之後,待邊關督造軍事的十二王爺回到都城,壽少樞趁這機會在宮中設宴,為老十九、老十二兩人接風。席間,沈沖天雖看不見,但憑聲音竟也認出諸位哥哥,只有到六王那裏,卡住了,尋思半天。
六王笑谑道:“難道是因為小時候總作弄你,你懷恨在心,不喜我不成。若這樣說,衆兄弟除了陛下,就是四哥最護你,其餘人今日都不必來了。”
沈沖天本來笑着解釋:“實在是六哥聲音變得太過滄桑,一時難以分辨。”後面聽提到四王爺,想活到成年的兄長俱在,獨缺老四,遂悲切道:“四哥……”
六王自知說錯話,忙驚亂地起身道歉:“老十九,不是,陛下,我就是個粗人,一時不慎說錯話,實在不是有意的,怪我,都怪我!我……我自罰酒!”
壽少樞平靜道:“既提到四哥,來人,給先四王爺設個位置,大家一起祭奠一杯吧。”說完,身邊內監忙不疊在下首設一空置桌椅,擺上同樣的酒水菜肴。壽少樞捧酒緩緩灑于地上,衆兄弟都随後灑酒祭奠。
壽少樞又道:“呼羯也罷,中原也罷,明擺着打臉的事,如果一忍再忍,我天狼威嚴何在,我衆兄弟威嚴何在?你們真以為我不氣不惱、無血性嗎!可此事不能冒行。你們呀,一個一個都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先主勵精圖治幾十年積攢下這份家業不容易,你我豈能随意拿來揮霍。等我們完全有這份底氣,到時,我自然還需衆兄弟齊心協力,将我們周邊蕞爾小國踩在腳下,令他們俯首稱臣,共舉我天狼為主。眼下,我們不論作何事,須要不損耗自身,又達到目的。你們都有什麽要說的。”
沈沖天提議:“中原農耕為主,春種秋收。若是春種時不種,秋收時不收,不出幾年,他們的底氣就消耗殆盡。縱使國家仍有底氣,百姓沒有,不給百姓糧食,百姓就坐不住,饑生殍,饑生盜。倉廪國庫乃國之底氣,民乃國之根基,底氣虛,根基松動,國将不穩。”
六王撫颌尋思道:“中原是周邊最大的國家,擒賊擒王,一旦折損中原,其他小國自然望風蟄伏。剩下的,北面荒蠻之地,無人。東面那些部族,不成氣候,不足為患。先定南疆,再定西域,霸業既成啊。”
十二王立時接話:“六哥所言偏頗。西方南方為患,東方部族也不是省油的燈。東方偏遠,教化難至,那裏的人其性竟如魚一般,難怪先主當年提及也常常頭痛。”
衆人頭一次聽到如此比拟,遂好奇紛紛詢問。
十二王笑笑答複:“這些年,我一直在東面與他們打交道,起先不知該如何形容其人,後來自己偶然間琢磨出來的,說出來,供大家一笑。想來人如其地,就如中原富庶,其民性安;我天狼廣闊,其民性敞;東方地域狹小,其民竟如渠溝之中的魚。魚,滑溜狡詐,手掌大的肚腹藏着針尖大的心胸。只識魚餌,見利忘義,若是為人,最是難纏。與他争,勝之不武,黏腥滿手不說,且沒幾兩肉可食;不争,看着又着實心煩。”這一番诙諧之語,惹起衆兄弟齊聲大笑,一掃剛才的悲恸滿懷。大家終于重拾手足之情,開始交杯換盞,回憶往昔,傾訴離別,談論局勢,一時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