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王者歸來 第二
沈沖天自歸國後,終于接受遲來的冊封典儀,封齊王,賜府邸,入中書省學習。
沈沖天雖說雙目失明,不能看書寫字,但是心思機敏,擅長謀斷,且為彌補自身所缺,将所有典律、章法、內外情勢摸透記熟,張口即來,不需翻書。另外兵法韬略,史籍百家,所有功課全都一一重新撿拾。每每朝堂應答十分對壽少樞的心思,壽少樞見幼弟是個可塑之才,心內也十分滿意。
只有绛紋,給沈沖天梳頭時,低聲感慨:“何苦這麽拼,年紀不算老,每年都添一縷白發,再這樣下去,未老頭先白啊。”
沈沖天假裝沒聽見,打岔道:“十四年了,想中原嗎?”
绛紋疑惑,自從來天狼,再未聽他提過“中原”二字,還以為錯聽了,不免“啊?”一聲。
沈沖天繼續問道:“想中原,想回家嗎?”
绛紋嘆息道:“若說不想,畢竟也是故土,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景,忘不掉。王爺今日為何提起此話?”
沈沖天淡淡道:“如果不出意外,陛下會派我去中原京城,我帶上你和墨兒一同回故鄉看看,住上一陣,一解思鄉之苦。”
绛紋立時驚詫:“這是怎麽說,不打仗了?”
沈沖天道:“天狼和中原要握手言和,其中一項便是和親。兩方商量,這邊出一個王爺,代替陛下到中原,迎接中原公主回天狼成婚,順帶交接中原答應給咱們的人才、歲貢等事宜。你猜他們商議出哪位王爺?”
绛紋開心道:“自然是咱們這位最熟悉中原事務的王爺了。此事說定了?”
沈沖天點點頭:“等着吧,這會陛下還在跟中原來的使節,還有一衆朝臣最後商定此事,不出三日,聖旨就到了。”
原來,壽少樞琢磨沈沖天的主意倒是可行。他決定不動大陣仗,總是趁着春種秋收等農忙時節頻頻騷擾,動靜雖小,收獲頗豐,有些一兩撥千斤的意味。此舉不适宜調用大軍,壽少樞跟幾個兄弟一商議,将東方一些小部族直接抓派到中原邊境,不發軍饷糧草,不配備兵器,能不能活命全靠他們自己。因此這些小部族就像一群老鼠,在中原北境四處流竄,夾縫中生存,不時騷擾中原,搶糧種,擄牛羊,卻不明刀明槍過招。
中原對于天狼此舉,早不堪其擾。真調動兵馬應對,人家調頭就跑,軍隊一走,轉身又來。好不容易抓住幾個,都是不成氣候的小部族,真正的天狼大軍,一個沒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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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你來我往,轉眼十四年過去,中原非但一絲好處沒撈到,還遭周圍小國效仿此舉,惹得朝廷沸議盈天,四野民怨載道。中原實在不願消耗下去,想要求和,一封國書遞到壽少樞的朝堂上。本來,最初挑起事端的是中原,如今要來主動求和。天狼君臣壓着一肚子火氣,同中原派來的使臣一番唇槍舌劍,從日出吵到日落,又吵了幾個日出日落。直到大家口幹舌燥、聲嘶力竭,壽少樞寵溺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和臣子火氣散得差不多,秉着勸架的态度,不痛不癢道一聲:“此事可。”
等到衆人散去,壽少樞單找來六王、九王、十九王沈沖天、戶部、兵部尚書、中書令等人議事。大家将這筆帳左盤算,右盤算,覺得主動送上門的買賣,不必裝清高,趁着中原示好,趕緊撈些實在好處罷了。
九王看壽少樞的面色神情,揣測着問道:“陛下當真決定和親?”
壽少樞點點頭:“和親舊例,古已有之,就是個上方各自退避三舍、交接財貨的由頭,況且這事對我天狼沒壞處。”
沈沖天問道:“那迎娶中原公主也按前朝舊例,在銀泉關交接?”
壽少樞撫颌琢磨道:“這才是朕想要跟你說的,那個中原皇帝反複無常,不可信。朕打算委派你擔任迎親使,親到中原,将公主迎回天狼。”
沈沖天大惑不解:“啊?為何竟是我,我是個瞎子。”
六王憋着笑,調侃道:“你雖雙目失明,什麽都未耽擱,照樣成親入洞房,還有了女兒。如今只是派你接親,有何為難?”
沈沖天懊惱回怼:“六王爺倒是英武魁梧,口齒伶俐,不失大國風範,為何不去!”
壽少樞一改語氣,和顏悅色道:“弟弟!我知道那邊傷透你的心。如今借着接親的名義,我給你一個機會,故地重游,顯聲揚名的機會。這一去,把你丢失的,名聲、地盤、心愛的女人,咱們全找回來,風風光光地找回來,把那些當初害你的人踩在腳下。別忘了,再回故地,你可是王爺,是我天狼萬萬民之上的王爺,你要如何做,全依你。你細想想這件事,然後我讓欽天監選好日子,你将家中安頓好,去中原吧。”
沈沖天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哥哥……”
壽少樞微微一笑:“放心,你永遠是朕的弟弟,是天狼的齊王。不管那邊什麽事,朕給你撐腰。”
沈沖天俯首叩地:“是!”
中原得到消息,天狼派來接親的齊王今日到京城。天剛亮,迎接的隊伍便出城,在北門外翹首仰盼。
過了半日,終于見到旌旗掩映下的一列儀仗車隊徐徐而至。等車隊停下,人們迎上前去,主車緩緩打起車簾,裏面先出來一個紅衣女官,下到車旁,半條胳膊送進車裏,俯首輕道:“王爺”,這時裏面一人才有一人搭着女官的手出來。
終于見到真人,大家偷着細細觀看。這位齊王一身紫袍,聽說四十來歲,可身形容貌不啻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瘦削挺拔,渾身清秀凜然,只是一頭花白頭發,幾縷細髯顯出老成,言談氣度不失威儀。那雙失明的眼睛,只較別人目光略朦胧些,似人沉思之狀。盲眼之下,他的一舉一動倒輕快穩健,絲毫不受影響,若不細看,極難察覺此人異樣。
中原朝廷為沈沖天單撥出一座府邸臨時下榻。沈沖天将家眷安頓在府邸之內,帶着同來的天狼使節馬不停蹄地遞國書、入朝、觐見,與中原朝廷商量各種事宜,回到家中又接見百官訪客。忙碌了一個月,終于清靜下來,只等待迎公主歸國之期。
一日,沈沖天坐在書房,忽然有人來報,說王爺打聽的事有消息了,他忙命喚進來。绛紋見下人帶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此人渾身上下無一長處,混在人群中也極難分辨尋找到。年輕人進入書房,朝着沈沖天恭敬行禮。
沈沖天開門見山地問道:“可都探明了,如今什麽情形?”
年輕人回答:“王爺,屬下此番去望陵,順利見到老內相,如今老大人在望陵城中灑掃大街。由老大人引見,也見到當年所有滞留的天狼宮人,屬下根據名單一一核實過,人口都在,安然無恙。他們當年都下了大獄,但沒多久就被保出來,不知保人是誰。出來後被官府看管,不許離開望陵城,只在城中做苦役,日子着實清苦,但也安穩,所幸也沒人再提天狼奸細的事,直到如今。此番聽說王爺回到中原,所有人都激動涕零,盼着王爺将他們領回來呢。”
沈沖天嘆口氣:“這是自然。只是帶這一幫人通容衙門,穿州過府的,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要知曉他們平安,我就放心了,此事宜緩不宜急。還有一件事呢?”
年輕人回道:“文家早在十二年前就已離開望陵,如今的九家堡只剩一些莊戶在維護着。原來,文超志本不在望陵,他一直暗中積蓄人脈財力,更是多年前就将妹妹托義弟周良嫁到京城一戶富商家中。十四年前文超出首王爺,當日的望陵知府因這件‘功績’,兩年後擢升入京,文超以此為契機,又托妹夫在京中上下打點活動,聯絡上官家買賣,便将家和生意都遷到京城,在京城娶妻生子。如今在京中,文家也算數一數二的商賈,和京中多位官員往來密切,從中獲利頗豐。至于凝香姑娘,當年确實被文超擄走,一同帶走的還有兩個貼身丫頭。如今是否還在文家,就不清楚了。蓋因文超搬家之後,同望陵舊友都不再聯絡,京城這邊又不知他家底細,兩處都沒有準信。”
沈沖天長出一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你連日辛苦,下去休息吧。”
待年輕人走後,绛紋又氣又驚:“怎麽會這樣?文超此人心機竟這麽深,王爺又沒招惹他,為何要算計您?”
沈沖天擺擺手:“這些步數只怕早在他心中,只不過我恰好撞上去,倒被他抓住機會,助他一臂之力。”
绛紋疑惑:“即便如此,他從落魄到飛黃騰達只有十來年,也是太快。當初王爺的田莊可算是肥沃,還沒什麽餘量,他是如何暗中蓄力的?”
沈沖天冷笑一聲:“暗中蓄力,就靠一個經營幾年的田莊子?糊弄傻子呢。就連他出首我,你以為他輕易能見到父母官的面,還能調動知府、守備兩方人馬去我府裏抓一群手無寸鐵之人,靠得是什麽?都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
绛紋恍然大悟:“從咱家來的!”
沈沖天搖搖頭:“不見兔子不撒鷹,空口無憑的承諾不能打動人,更不能調動兵馬,文超是下血本了。”
绛紋大惑不解:“哪裏來的?”
沈沖天道:“天下烏鴉一般黑。要想飛黃騰達,難免有些說不得的路數,賺些說不得的錢,這些錢遠比老實本分來得多,來得快。文家,方家這些世代經商門戶,全都深谙此道。文超敢出首我,就是篤定我束手無策。一來,天狼皇子的身份是板上釘釘,二來,一旦抄家,原來屬于方家,後來屬于我的那些暗錢暗帳,也會擊垮我。而知府和守備,既抓住天狼奸細,又得實惠,名利兩不誤。從此,再加上文超,三條一個網中的魚,誰也跑不掉。文超一介布衣,栓帶上官家,他不吃虧。”
绛紋咬牙切齒:“不吃虧,難道也不心虧!”
沈沖天擡頭向着绛紋的方向,不緊不慢道:“這個世間,有錢就是大爺,換來官做,就是大人,順理成章,心安理得得很。若是心虧,置個粥棚,佘些米糧。再不濟,去寺廟送些錢財,或買些鳥雀蟲魚的,放一放生。金子經此一道,比炸過還幹淨,又得神佛保佑,何來心虧。”
绛紋問道:“王爺如何打算?”
沈沖天沉吟道:“我剛說過,只要是作大的商家,都難保幹淨,而且這些說不得的東西就在見不得光之處。他家老宅因是犯過事的,有些忌諱,故而無人收買,倒給文超留下機會。他和文昭回京城不止一次,恐怕不會空手而回。只我見到的那一次,一個獨身在外的女子,執意住在漆黑荒廢破舊的老宅,而且她一路花費,絕不是一個普通莊戶的手筆。事後我偶然回憶起,才覺得當日事有些不對勁之處,看來就是這個緣故。這些東西,當年有,現在只怕還在繼續經營着,只要能找到,我們就多一份籌碼。還有,一定要找到凝香!”
绛紋擔心道:“萬一凝香被文超所害?”
沈沖天嘆息:“不是沒可能。不過文超是生意人,生意人更多是算計,是圖利,在這上面足夠膽大心細,但是在殺生害命上,就差遠了。退一步說,他怎麽就賭定我不回來了?也許他就是用凝香的一條命抵消我對他的報複。”
绛紋“哼”一聲:“他想得美!”
沈沖天笑笑:“是啊,想得美。”
绛紋猶豫地問道:“此事也宜緩不宜急嗎?”
沈沖天一挑眉:“等文超得到消息,想好對策,找好退路?那就是我們想得美了。讓所有人都回避,我要一個人靜靜,這件事必要确保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