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平地風聲 第四
深夜,沈沖天帶着禦林軍小隊和自己的下人,來到沈府西北的一片空地,指揮他們趁着月光找到暗道出口,輕手輕腳地掀開蓋板。等待暗道貫通新鮮空氣的時候,沈沖天再一次壓低聲音叮囑道:“所有人,不要點火,不要出聲,不要離開原地。還是一句話,我和阿止會按時返回,只早不晚,待我們回來就出發,若是誰不遵令,出了事故,丢下他自生自滅吧。”說完帶着阿止進入暗道。
這條暗道原是當初沁風留下的。沁風等仙家當年因為冷翼叛變,大軍潰敗才住到南經略府中,她入住後留個心眼,偷偷挖出一條暗道,預備冷翼攻克南府時學習凡人,不動用術法,神鬼不覺地逃生。當年沈沖天跟着沁風修習時,被他這個眼尖的人偶然看到記在心中,擔心沁風多心起疑,也沒聲張。直到沁風和她左右仙侍皆隕命,危急時刻,沈沖天從暗道逃離,躲過一劫。這條暗道卻因南府無人知曉,倒被保留下來。等到南府變成沈宅,沈沖天才命人重新打開暗道,精心修繕,疏通加固,已備不時之需。
沈沖天帶着阿止,從暗道出口進入,他走在前,阿止直到進入暗道才點燃火把,緊随其後。阿止驚嘆于前面的沈沖天雙目看不見,卻走得又快又穩,自己照着亮還是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步步緊跟。很快沈沖天低聲道:“熄火,我們到了。”二人從暗道入口出來,就是沈府中堂的位置。
兩人正小聲盤算着如何躲過看守,如何尋人,如何帶出。這時一陣響亮的嬰兒哭聲劃破寂靜,緊接着出現腳步聲,二人忙躲在暗處,就聽到有人埋怨:“怎麽又哭了!有完沒完,幹脆一刀捅死算了。”
另一個好心開解:“忍忍吧,一個小娃娃,沒爹沒媽,怪可憐的,哭幾聲也正常。明天一換崗,咱兄弟就不用受罪了,等抓住那個天狼皇子。”
“人家做皇子,咱們給人看家值守!就算抓住又怎樣,能升官還是能發財!”
“要是跑一個,就能挨打了。”
“小心眼!大半夜,都上枷戴鎖的,怎麽跑,往哪裏跑?你放心跟我走,我找到一處好地方,保你家上面八輩人都沒見過那樣好東西,沒睡過那大那軟的床,就是他們挑走剩下的,滿屋子裏随便劃拉一個都是寶貝。可惜了,那個嬌俏小娘子被文家帶走,要是再能摟在……”
“醒醒吧,等你下輩子投胎也當皇子再說。”
“依我看,那個文超八成是看上沈家的小娘子,才出首沈家的。”
兩個人有說有笑從沈沖天幾步遠地方走過去。沈沖天聽見女兒哭聲,本就心如刀割,又聽到士兵如此作踐自己的人和東西,早已止不住內心的怒火。旁邊阿止一把扶住肩膀,雖不能說話,卻也作安慰平息之意,只是此時已不管用。沈沖天一把拂開阿止的手,循着聲音悄聲跟上,聽着那個說要捅死女兒的兵士聲音,從後面一下摸到脖頸,向上捂住嘴,同時拔出随身匕首,照着脖子抹下去。只在瞬時,兵士便被斃命。另一個見狀驚恐拔刀,黑暗中卻看不清人在何處。沈沖天身形步法極為輕巧,在暗夜下猶如魅影,循聲息悄悄摸到另一人身後,以匕首抵住脖子,低聲道:“別叫!”
兵士吓得不知所措。
沈沖天壓低聲音:“所有人關在哪裏?”
“前……前面……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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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兒呢?”
“在……在一起。”
“多少看守?”
“前門十個一班,後門十個一班,中間五個一班,都在門外,還有輪流巡視的三隊,有三十個,沒了。”
“你比地上這個還多幾分良心,留你一命!”說完,沈沖天左手一捏兵士兩頰,使口不能閉,右手使匕首探入口中一轉,割下舌頭。那個兵士疼暈在地。
有嬰兒哭聲指路,沖天指揮着阿止帶自己悄悄從側門摸進前廳去,裏面并未見看守,看來那人所言不虛。沈沈府的老少男女全都鎖在這裏,開始聽見動靜,繼而見到兩個黑影,全都吃了一吓,再聽到沈沖天的聲音:“別怕,是我。”
衆人終于見到主人,忽然有了主心骨,一家老少委屈地對着主人跪成一片哭泣着。
阿止忙止住:“悄聲,小心被外面聽到。”
沈沖天問:“所有人都在這裏?哭得可是小姐?”
乳母只是鎖住雙腳,雙手懷抱小姐,悄悄道:“公子,在這裏。”
沈沖天循着聲音,忙從人群中擠過去,把孩子一把緊摟入懷,輕輕拍着,貼着小臉哄道:“好墨兒不哭,爹爹回來了。”孩子似認出親人一般,立時止住哭聲,把臉紮在沈沖天懷中。
沈沖天懷抱孩子,問道:“真是文超出首我,又帶走凝香?”衆人點頭應着。
管家則望着一同進來的人,小心提防詢問:“這位是?”
阿止恭敬地以天狼話答道:“老大人,我是禦前侍衛阿止,契氏,來之前負責跟在禦前出門,護行陛下車駕的。”
管家驚喜道:“你是契氏的人!太好了,大人快帶殿下離開,這裏不太平啊。”
沈沖天安慰道:“我就是來救你們出去的,這裏有暗道,待我想辦法弄開這些枷鎖,帶你們走。”
管家忙勸阻:“殿下,終于又可以喚你殿下了。您快帶上小郡主走吧。等動靜引來官兵,就走不了了。我們沒事,不過就是關上幾天,可你就不同了。再說您帶着這些老弱,一路又惹眼,又慢。只要您能逃出生天,我們才有盼頭。阿止大人,快帶殿下和郡主走吧。今後,老奴不能再伺候殿下,殿下多保重。”
阿止見沈沖天猶豫不決,忙催促:“殿下,時辰快到了。外面還有好些人等着咱們呢。”
沈沖天不得已,若是再耽擱,外面的人也會受牽連,到時候一個都難走。他對大家叮囑道:“所有人聽我說,将來不管官府如何定罪,該認罪就認罪,無非落個徭役,千萬別硬扛,免得受刑,有什麽事,一律推到我身上。大家忠心跟着我,卻落得如此下場,是我對不住大家。來日方長,這筆賬我定會清算。”
绛紋忐忑不安地等在外面,久久不見兩人從暗道出來,不知裏面什麽情形,緊張的嘴唇幾乎咬破,終于聽見暗道中傳來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阿止扶着沈沖天出了暗道。绛紋一見,趕緊伸手接過去,見孩子已經在沈沖天懷中睡熟。绛紋摟抱着孩子,又向裏面探頭望望,猶猶豫豫地問道:“沒了?”
沈沖天嘆口氣,不舍地對衆人說道:“出發。”
一路上,阿止護着沈沖天,绛紋照看孩子,三人同乘一車,由禦林軍中一人駕車走在中間。剩下的七人乘坐兩輛大車,一輛由禦林軍駕車走在前面,沈沖天的車夫駕車走在最後,烈焰馬拴在車後跟着,三輛車排成一排向天狼行進。
沈沖天一言不發,心事重重地把頭倚靠窗棂,聽着車轱辘碾壓的聲音,昏昏欲睡。
绛紋輕聲問道:“大人,我們這一走,什麽時候能回來?”
阿止問她:“家中多少親人?”
绛紋搖搖頭。
阿止微微一笑:“這話就不要再問了。”
绛紋嘆息一番,又問:“那天狼國都城有多遠?”
阿止耐心解釋:“很遠,不過只要緊張幾日,出銀泉關,後面就安全了。”
绛紋不無擔憂:“這一路走得匆忙,大人還好湊合,孩子這麽小。氣候涼熱、水土差別、一路颠簸,乳母一個也沒跟出來,飲食怎麽辦?”
阿止安慰:“暫時忍一忍吧。小郡主沒那麽嬌氣的,她福大命大,一定沒事,是吧,我們的惜墨那小郡主。”
绛紋低頭看看惜墨,低聲嘟哝着:“天狼……”
一群人不眠不休,不敢進驿站,每日在馬行換馬,終于趕到北境。外面喚道:“殿下,我們進銀泉關了。”
沈沖天輕點頭道一聲:“好”,雖再不見底下言語,聽語氣也是輕松許多。绛紋也跟着松一口氣,抱着孩子從車窗探出頭,逗孩子看着關內景象,自己先被這裏匆匆拂過的許多異樣裝扮之人吸引去目光。
眼看着前面就是天狼驿館,阿止适時提醒道:“殿下,您的金牌、寶印,該請出來了。”
沈沖天點點頭,從随身螺钿匣子中取出金牌,寶印,阿止捧着,跟在沈沖天後面下了車。天狼驿館的驿丞已得消息,早早等候,更是派出驿館使女伺候绛紋和小郡主下車,畢恭畢敬道:“姑娘,已到國境,請姑娘和小郡主随女侍進去更衣,今後這身漢人裝束就用不到了。”
绛紋摟緊孩子,不知所措地看向沈沖天:“公子?”
驿丞陪笑道:“哪裏還有公子?回來就是殿下,不多日就是王爺。只是暫時委屈姑娘和小郡主,我們得到消息,倉促準備新衣,恐怕不對心思。”
沈沖天吩咐:“無妨,不失禮就行!別的事小,趕緊找些羊乳或是駝乳來。這一路上,可把我的惜墨那餓壞了,盡顧着趕路,吃得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行人在驿館住了十來日,終得好好休息,同時準備遞交的奏折文書,交給驿丞,快馬送進宮。閑暇時,绛紋看着惜墨出神,沈沖天聽身邊半天沒動靜,問道:“琢磨什麽呢?”
绛紋回過神來,嘆息一聲,想說世事無常、命運弄人,想說懷念中原、擔心凝香,又怕勾起沈沖天的心緒,轉念一想,強裝歡笑打岔道:“為何從見了阿止大人,直到這裏,大家都喚小姐作‘惜墨那’而不是‘惜墨’?”
沈沖天解釋:“那,是女孩子名字後面帶的音,乃是天狼風俗。”
绛紋點頭:“要這麽說,我就是‘绛紋那’了?”
沈沖天微微一笑:“你是我身邊的女禦,最低也是從五品,別人要喚你大人,或是姑姑。只因你剛來,還沒受封定職,所以大家暫時稱呼一聲姑娘。”
绛紋驚詫:“我也是‘大人’了!”
沈沖天“噗嗤”一笑:“嗯,不是小孩子了。還有,大人以後要學天狼話,天狼禮,中原那一套,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