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平地風聲 第二
沈沖天到了京城,馬不停蹄地着手解決問題,雖說其中有些棘手的,若是處置及時得當,并不會傷及根本。只是沈沖天在京城人地兩生,一些路數上只好找到二哥周良,請求他幫忙。
周良上一次見到沈沖天還是在自己成婚時,兩人談笑風生,少年得意,好不快活。如今四五年過去,自己不但膝下添了兒女,也添了滄桑。他也早聽方家鋪子裏的人說起過望陵發生的一連串事故,再見三弟,三弟卻再看不見他,難免唏噓感慨。
還是沈沖天先詢問:“祖母身體還好嗎?”
周良嘆息:“祖母去歲故去,還有兩月就到周年了。”
沈沖天聞言憶起祖母音容,半晌惋惜道:“祖母一向對我極好,可是自從她老人家到了京城,我一次都沒有去看望過。這次過來,我還想着,穎園沒有了,祖母最愛吃的鮮花蜜糖也沒有了。誰知,祖母也不在了。”
周良好意相勸:“三弟,你家人口不多,将來尋個時機,搬來京城吧。一則免得你兩邊跑,再則,我們還住在一處,凡事相互照應,你看可好?”
沈沖天搖搖頭:“二哥,不是我執意拂逆你的好意,只是都城虎狼之地,必争之所,不是善處。人只見其繁華壯麗,卻不見暗藏弓弩,只見往來熙攘,卻不見人心隔絕。久居此處,人心淡漠,只見名,不見義,只見利,不見仁,面上恭敬、內心叵測。若是為争門楣,為出人頭地,這裏值得一搏。可是你看我如今的樣子,瞎着雙眼,再高大華麗之所,堆再高的金銀,與我都是虛妄。若非再遇變故,要我出面頂力,殘生只在望陵安居一隅度日即可,不做他想了。”
若非沈沖天先提起,周良又怎好意思提及他的痛處,如今兄弟倆逐漸放開,把酒換盞,有說有笑起來,漸尋回當日心境。
中原與天狼交互有無的幾十年,從北方得到大批良馬,借此訓練出一代精壯騎兵,眼下實力逐漸雄厚,便有擴張之意,頭一個便是北方的天狼國。之前天狼諸侯混戰,難成氣候,如今國力漸盛,又變成時刻懸在中原頭上一頂重冠、一副虎睛、一柄快刀。中原皇帝對于天狼壓迫頭頂一事,總是心中不寧,眼下趁着本國國力大增,正好拿天狼國小試牛刀,順帶着警告周邊大小諸國。眼時兵力財力人才齊備,只差一個理由。
恰逢其時,一名言官給京兆尹捆去個家賊。這賊本是這名言官家中幹粗活的下人,平素不聲不響的,誰知忽然好死不死地盯上家主書房中一座祖傳下的四扇鑲玉屏風。他也不想想,偌大偌重的屏風如何偷走,往何處搬運窩藏,就在夜晚獨自一人潛入書房,自然驚動夜間巡視的家丁,被堵在書房中。更令人後怕的,此官桌案上還有白日殿上商定,由他執筆的定軍布防策,言官二話不說将家賊扭送到京成衙門,親交給京兆尹。
京兆尹細細盤問,此人竟然是個落魄的天狼人,他心底暗驚。由此思及數年前的天狼小皇子之案,再思慮起天狼國因此事大做文章之舉,以及因此事被罷黜的前任,京兆尹不敢擅處,立時一封加急奏表遞到皇帝案前。皇帝會心一笑,順意誇獎一番京兆尹做事細心,同時即刻降旨,國中出現天狼奸細,意圖不軌,着各地嚴查天狼人,對于形跡可疑者,立時拘捕,各地守備、主官皆有先斬後奏之權。所有天狼人,務必呆在原地不得擅動,否則按照奸細論處。一時間,舉國上下風聲鶴唳。
沈沖天在周良的協助下,将事情料理的有些眉目,剛松一口氣,開始盤算返程日子,結果傳來驚天消息。沈沖天大驚失色,此舉比當年之事更為嚴重,怕是要起戰事。他趕忙找到周良,見面只一句話:“二哥,我要立即出城。”
周良在京中多年,早練就的耳聰目明,對一切消息十分靈通敏感。他剛聽說此事,正開口喚人要去提醒沈沖天,誰知這個瞎子比自己還快一步。周良驚詫這個人竟然如此消息靈通,做事果決。他忙安撫沈沖天:“你先別急,出城的事交給我。你可要想好了,這一路到望陵未必太平,畢竟這次是舉國之事。若是向北走……”
沈沖天堅定道:“我的家人都在望陵,我要先回去。即使真到萬不得已離開之時,必要帶上家人,留下他們豈非任人宰割?二哥放心,不管我去哪裏,遇到何事,必不會供出二哥,連累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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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良輕聲責備:“都是兄弟,說的什麽話。你哪裏都別去,在我家等着,晚飯前我必定回來。從現在到我回來,千萬千萬別出門。切記,切記。”
叮囑完,周良忙吩咐管家:“備厚禮,拜帖,去京兆尹家宅,快!”
沈沖天一伸手擋住周良:“不須二哥破費。非常之時,一般的禮只怕不頂用。金锞子,我帶來了!”
周良重重握住沈沖天雙肩,道一聲:“好!”帶着人趕緊封好財帛,備車去了京兆尹家中。
沈沖天惴惴不安地等到宵禁時分,周良才氣喘籲籲地趕回來,一進屋忙喊道:“三弟,成了!”
沈沖天急迫關切地問:“怎麽去了半天,可是他們為難二哥了?”
周良笑笑:“不至于。你也知是非常時期,有此想法的不止你我,大家又不好見面,彼此尴尬,因此都遠遠地躲在車裏,車都停在旁邊小巷子裏,一個出來一個再進去。咱們畢竟是白衣短衫,揣着再多黃餅餅,比不得那些穿紅袍紫袍的尊貴,排的靠後些。你就在我家好好休息一晚,養足精神,明早一開城門就走。”
沈沖天面上變色,接連擺手:“局勢瞬息萬變,誰知一覺醒來,會是什麽情形,若白費二哥一番苦心也罷了,若是連累二哥并家中,豈不是我的罪過。二哥無需擔憂我,當此機變時務須機變些,在京中保護好家人即可。”
周良依依不舍送別,又不敢走遠,只送到大門外,雙手攬着沈沖天肩膀,嘆息一聲:“三弟,此行珍重。我只比你大兩月,被你喚了這些年的哥哥,值了!我既忝為哥哥,就再啰嗦一句。三弟,我在京中這些年,深感再珍貴的短衣,不及一領長袍,越是這種非常時期,越發明顯。衆人之中,只你有這個出身,好好珍惜,千萬別浪費了。此一別,不管你去何處,記得待安定時給我來封書信,使我知曉你平安,我亦安心。”
沈沖天千愁萬緒,到了嘴邊,只剩一句:“二哥……”帶着幾分不舍,無奈轉身上車離開。
到南城門,幸虧有周良為他請來的出城文書,還有當初在京城天狼驿館,驿丞為他尋來的腰牌。守門的兵士常年在此,見多識廣,知道非常之時,能得到這兩樣的也不是尋常人家,看着文書、寶印、腰牌都沒問題,因此睜只眼閉只眼,管他天狼地狼的,遂開小門放行。沈沖天裝腔作勢地大搖大擺出城,趕緊往家趕。
沈沖天在義兄周良的幫助下得以順利出城,而他的另一位義兄,身在望陵的文超,則有另一番打算。就在沈沖天被一連串的變故打擊消磨的時候,文超卻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按照眼下的盤算,重振當年文家的聲勢指日可待。可文超心中總有一根刺,不拔除,心裏始終輾轉難受,這根刺就是結義兄弟沈沖天。
當年,沈沖天娶了方馨兒,雖說無心,确是有意為之,明擺着看上方家財富,至于什麽情緣前定都是後話。因着方、文兩家世仇,文超與沈沖天也産生隔閡,再不複當初。只是一來礙于兄弟顏面,二來有文昭始終勸說開解,三來,沈沖天仰仗他的天狼小皇子身份、清秀的模樣,出衆的學識口才,在當時望陵的一衆子弟中十分讨喜。這群子弟有書香仕宦之後,有巨賈豪商之子,全都出身望陵名門大族,文超投鼠忌器,這股不明之火便一直在心中壓制着。
直到方馨兒遇難、沈沖天失明、方夫人亡故,沈沖天備受打擊,與衆子弟幾不來往,逐漸落單。至于妹妹文昭,早在周良落腳京城之後,文超就托他在京中尋摸一個好人家,将妹妹遠嫁京城,也是為将來文家重回京城,布下的一子棋。望陵,這個勢必要被文超抛棄的地方,也不再重要。正當他開始露出牙爪、橫行無忌之時,一股東風強勢吹來,他要抓住這股風,憑風借力,直步青雲。
文超也有一雙商人獨有的伶俐耳朵,探聽到舉國嚴查天狼奸細,他明白,傾覆報複沈沖天的時機終于到來。文超立時到府衙檢舉了沈沖天,他不怕沈沖天報複。只天狼奸細一宗罪便能致死,沒人給他機會反咬文超,即使反咬,相較于當下的國事,數年前的平民命案又算什麽呢!
望陵知府得知此事,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治下多年來竟然暗藏着一個天狼奸細,而且還是天狼的小皇子。幸虧多年來相安無事,否則自己這顆腦袋就要送去京城了。喜的是,眼下舉國大肆抓捕天狼奸細,只怕自己這樁沒人能比得過,抓住天狼小皇子就是頭功一件,升遷也是指日可待的。因此知府二話不說,聯絡望陵守備,準備全力抓捕沈沖天。
文超趕緊向前湊:“府臺大人,此事若有需要文某效力之處,定當竭盡全力。為國盡忠之事,某在所不辭。”
知府點頭道:“對,對,你也一樣,帶上家丁,跟着一起去。事不宜遲,點齊人,立即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