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平地風聲 第一
沈沖天得了女兒,終日沉浸在喜悅中,可這喜悅只維持了短短不足一月。
一日,門房來報:“公子,外面來了兩個人,一老一少,據說是您在南海的親戚,要見公子。”
沈沖天當即大驚:“糟糕,青霭!”他心中疾思,若非布雲施法,必定是生産,女兒也是龍,于降生時顯露異象,被本地神仙察覺上奏天庭,或是報于南海知曉。眼時龍宮來人總好過天庭,至少都是青霭的家人,不致太過為難。
沈沖天一邊命令道:“快請進。”一邊又低聲對绛紋道:“與我更衣,取劍來。找人快去裏面傳話,守護好小姐。”
绛紋見今日情形不對勁,忙不疊答應着。
前廳坐定一老一少。年長者見沈沖天手提寶劍出來,步伐雖慢卻穩,除開眼神略顯木然,其他與普通人一般無二,一時吃不透他的深淺,緩思慢動,借起身施禮之際暗中觀察籌劃。年輕者跟随長者行動起身,卻首率先開口道:“你就是沈沖天?三界早将你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一個盲眼的小災星,初出茅廬就背負三位仙家性命,能讓當初的南經略府易主。我還以為生得怎樣天賦異禀,原來竟也是這般普通模樣。”
沈沖天不理會這番嘲諷,慢慢走上前,拱手道:“來者可是南海龍王,另一位可是令郎?”
老者道:“正是,老朽忝為南海龍族之主,這是我的長子,白雵。”
沈沖天施禮道:“龍王,大太子,沈沖天有禮了。二位今日來,是為那三位仙家抱不平的?”
龍王直爽道:“沈公子,你也別裝糊塗,我父子二人為何而來,你心知肚明。痛快交出青霭,你也少背負一份窩藏之罪。”
沈沖天冷冷問道:“你們執意要虜她回去?”
龍王質問:“總好過放縱她繼續在外面胡作非為,敗壞我龍宮龍族名聲。”
沈沖天壓住一口氣,努力保持平靜:“希望龍王明白,青霭她溫柔和順,心底善良,也是證道之士,怎會胡作非為,更加未行過敗壞龍宮龍族名聲之事。”
白雵硬聲回嗆:“怎麽?擅自出逃,離家不歸,杳無蹤信,私配男子,行不恥之事,還不算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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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沖天只覺滿腔怒火已到咽喉,再難咬住:“白雵!你今日來,若是為青霭着想,我無話可說。還請你顧及你妹妹的清譽,不要胡說。此話傳出去,縱使你不要臉,青霭她一介女子還須珍惜名節。”
白雵硬聲回怼:“孩子都有了,哪還有名節。”
沈沖天毫不示弱,當即上前一步:“那又怎樣。”
白雵亦上前對質:“不怎樣,帶走我龍宮的女兒,回去自有龍宮的法度,你問不着,更管不着。”
沈沖天右手拔劍,黑劍出鞘三寸,露出鋒芒。他擺開架勢道:“今日若非我點頭,青霭,連同你兩個,誰也別想出我這府宅大門。”
白雵亦握住腰間寶劍:“你敢動粗!”
沈沖天準備好要動手:“那又怎樣。既知我是小災星,既知我已背負三條仙家性命,還敢上門,當真以為自己比那三個命硬不成。”
龍王故意“呃哼”一聲上前,攔在兩人中間,一手扶住兒子的劍,緩緩向後送,趁二人峙立的間隙,忙低語道:“咱們是幹什麽來了!這沈沖天其貌不揚,也是正統仙家之後,而且他的案子已經被冷月影完全壓下去,三界不準再提。這小災星可是三界挂了號的,卻能跟冷家大世子攀上關系,絕對不簡單,這裏畢竟是沈沖天的地盤,一旦動起手,咱兩個唯有吃虧。眼下只要能把你妹妹帶走就行,其他事莫要計較。”
眼看兒子那邊情勢略緩,龍王另一手扶住沈沖天的劍,轉頭向沈沖天道:“沈公子,你面前的可是青霭的父兄。傷了我們,青霭豈有不傷心之理,你既珍惜她,豈舍得她為難。何況沈公子一身本事,一旦動武,老朽勢必相陪,可惜府裏一衆老少,并外面無辜百姓,或受雷電霹靂,或沉沒水底飼喂魚蟹。”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見青霭的聲音從沈沖天身後傳來:“父親,不要殃及無辜!錯在我一身,與沖兒無關,與這裏的凡人更無關。我跟父親走就是。”前廳三人全都尋聲扭轉身子,青霭懷抱着孩子,從後面緩緩走來,站在沈沖天身邊。
沈沖天橫過寶劍,伸臂攔在青霭前面,焦急道:“青霭快進去,這裏我能應付。”
青霭先是朝着父親行了個禮,慢慢言道:“父親,大哥,請容青霭一言。沖兒不是那等愚昧粗魯之人。只是你們忽然到來,他心中一時沒有準備,忙亂不知所措,實是擔心我的安危,才至如此。請讓我來勸說他吧。”龍王點點頭,趁勢勸退兒子。
青霭轉身面對沈沖天,扶着他的手替他收好寶劍,拉着他到一邊,将孩子放在他懷中,強帶歡笑道:“沖兒,你忘了,我是你的長輩,你要聽長輩的話。我曾如何說的,所有歡愉只是一瞬,我們終将分隔,看來今天就是分別的時刻。如果這一天來得早些,我還沒來得及喜歡你,便沒有留戀;若來得晚些,等我的墨兒長大,我亦無憾,可偏偏不早不晚。所幸,你身邊還有墨兒,你守着她,就如想着我。除你之外,我對這裏也多一份牽挂,今後想着你父女,回憶此間歲月,便是我唯一慰藉。”
沈沖天所有的焦躁憤怒全都在青霭面前化作一腔柔情,哀求道:“青霭。別走。”
青霭搖搖頭:“我問你,我父兄,你和孩子,你讓我如何選擇?”
沈沖天堅定道:“我有辦法。”
青霭猜透他心思:“龍族浩大,且總領百鱗,不似之前你與他們一對一個的對決,你會吃虧的。”
沈沖天心事不改:“上天入地,對抗水族、對抗天庭,只要能留下你,我不在乎。”
青霭反駁道:“我在乎。”
沈沖天委屈道:“我只想留下你。”
青霭捧起沈沖天的臉頰,撫着茫然的雙眼,和顏悅色道:“你曾說我是你看見這世間的最後一眼,如落日餘晖,光華不散,其實你才是我這一世的光。縱使再不相見,我亦會永遠記得,不管将來境地順逆,想着你便如萬驗的靈丹,劈山開路的巨斧。答應我,把墨兒好好撫養長大,讓她每天開開心心的,一定要教她本領,教她道理,但是不要逼她嫁人,更加不要逼她嫁她不喜歡的人,為她找個傾心的郎君。”
青霭字字句句似箭戳心,沈沖天聞之悲痛不能自拔,卻忽覺青霭的手漸松漸遠,氣息亦越來越輕,渾身幽香不再。他知終到最後離別時刻,忙四處不停扭轉頭,使勁聽辨着,仍不知那三人方向,也不知青霭還在不在。他焦急地大聲懇求道:“是我懇求青霭留在我身邊,也是我蠱惑她,誘她犯下錯事。她今日的一切都是被我所害,她沒有錯,所有錯只在我一身,所有責罰全都給我。求你們了。”
四周一片靜谧,沒有半點回響。
青霭走後,沈沖天将她使過的物件,衣服一應封存閣樓上。如今他身邊只有女兒,一刻不歇帶她在身邊,無論別人如何勸解,就是不松手。惜墨的小小搖籃就放置在沈沖天床邊,日日夜夜由父親哼唱陪伴入睡。惜墨降生時,青霭曾将一顆碩大的明珠送給女兒,如今沈沖天将這顆明珠以銀托鑲好,穿上紅繩挂在自己頸下,始終貼身佩戴,從不肯摘下。無事時,他便以手隔着衣服,将明珠緊緊按在胸膛上,靜靜思念青霭。
即使青霭不在,日子總要繼續,沈沖天手上所有的生意都指望着他。眼下就有一樁棘手的事,京城的綢緞莊眼巴巴等着主人過去料理。還有原先方家留下的幾樁說不得的暗生意,也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被對手趁機落井下石,眼看就将釀成災難。沈沖天左思右想,這些事管家是解決不了的,須得自己出面。
晚間,凝香在他身邊細聲細語勸慰道:“我知道你擔心京城的生意,也放心不下小姐。可小姐如今行動,勢必帶上乳母、諸位協助教習乳母、大小丫頭,動辄二十來人,哪似你一個人、一輛車輕便随意。人口衆多,則路上耽擱越久,且不說京城那邊眼巴巴等着,單說路上吃住不比家中,萬一耽擱路途,滞留荒郊野外,誰知跳出來什麽樣人,安危如何能保,萬沒有再帶數十家丁的道理。即使安全平穩到了京城,一路向北涼意漸重,京城相隔千裏,穿州過府的,水土差異太大,小姐哪裏經受得住,就是乳母打個噴嚏,瘦上二斤,吃虧的仍舊是孩子。你若是信得過我,就留小姐在家,我來照顧。”
沈沖天嘆氣道“我怎會信不過你。我只是擔心墨兒,她從未離開過我三步遠,可眼下也沒有太好辦法,只能如此。算了,我快去快回,盡量不耽擱。一月,最多二月一定趕回來。凝香,剩你在家守着門戶,又要照顧孩子,一定要萬事小心。還是那句話,天大的事,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