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初露峥嵘 第十
夏卿一把沒攔住,又不敢太往前,怕誤傷非言道長,只大聲訓斥道:“‘小災星’,你要造反嗎!好歹你也是讀詩書長大的,難道不知凡事要講理,你這樣蠻幹,倒坐實對你的斷言猜測了。”
沈沖天冷笑一聲:“不造反,豈不辜負‘災星’的稱謂?我跟你們講理,你們一口咬準我是災星,不容我講理。如今我動粗,你們又要講理,真真可笑。”
說話間,非言已經被勒得雙睛上吊。
岑呂苦心勸道:“沖兒,殺心一起便再收不回!莫要因為一個不值得的人,一句不值得的話害了一生。聽外婆的話,快住手吧。”
沈沖天聽到外婆的聲音,又歪頭聽聽非言,氣息已斷,只消再一分力,就會斷命。他一向與外婆最親,終是不忍拂外婆好意,忽然右手一松,龍筋鞭一側松垂下來,垮垮地斜搭在非言肩上。非言全身早就癱軟,全靠鞭子的力道維持着站姿,如今一下失去支撐,癱在地上。衆人見到沈沖天松手,都松一口氣。
非言坐在沈沖天腳前,氣道一通略緩幾口氣,終于回過神來,手腳也有些力氣,忙不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連滾帶爬到夏卿面前,喊出:“師弟……救我!”本想抱住夏卿雙腿,一下撲空,跌在地上。再看夏卿忽閃身快步到沈沖天身前,一掌拍過去。
沈沖天聽到風聲感覺大事不妙,仗着靈活的身形急忙躲閃,還是被打中軟肋,疼得他頓時彎腰,雙手捂住痛處,費力地擠出話來:“外公,你當真要殺我!”
夏卿果斷道:“你已起殺心,留不得了。”
岑呂一見夏卿此番動作,忙沖到他前面,懇求道:“沖兒他只是個孩子,失于約束,又目不能視,一時沖動,并非罪無可恕。看在流煙孩兒僅此一子,你殺了他,讓女兒做何處啊?”
夏流煙也攔在父親面前,哀求道:“父親,求你,留下沖兒一命吧。都是我失于對他的管教,才會釀成今日這樣,他有什麽錯,我來替他擔。”
夏卿垂眼見妻女,不忍嘆息道:“你們啊,見識短淺,沒看這小災星已經起殺意了嗎,留不住了。再留,等他釀成大錯,罪及家人,讓全家都為他陪葬不成?”
一衆看客先是震驚,見事态稍平緩些,立時升起一片議論讨伐之聲。
“小小年紀,下手淩厲殘忍,确實是個禍患。”
“就是,要不怎麽說是‘災星’呢,這樣的人在家中,早晚帶來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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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要殺非言道長,下一個還不一定是誰呢?”
“這種人可留不得。”
“千萬留不得!”
“要我說,這樣的,就應該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你可小心點吧,不知道這個小瞎子耳力極強,心眼極小,當心被他聽見記仇呢。”
“可不是,這人心要是壞了,做不了好事。”
“天降災星、三界魔頭,當初占蔔之言不就是這麽說的嗎?果真應了!”
……
沈沖天聽着周遭一群不相識不相幹的人對自己紛雜妄議,心中騰起一片凄涼。他的疼痛還未緩解,仍舊彎腰捂着痛處,眼下最為緊要的是思索對策。夏卿能被一個非言道長蠱惑,更容易被一群長舌之人蠱惑,只怕此時真正起殺心的不是沈沖天,而是這位南經略安撫正神。
夏卿倒真是被這群議論堅定了心性,喝令道:“衆将,這小畜生恃強行兇,妄起殺機,實不能留,就地正法。”
家将得令一擁而上,莫說沈沖天修為不高,就是修為再高,也難抵群手。再說他本就是出來賞月乘涼的,一應明暗大小兵器都在房中,手中只有一條龍筋軟鞭,哪能對付一群人,果然很快他就被撂倒在地,再起身已經十分困難。
夏卿見衆家将不忍下手,上前看着沈沖天,于冷漠決絕中帶着幾分惋惜道:“小災星,認命吧,下輩子投個好命。”
沈沖天忙喚道:“外公,外公!別殺我,我再不殺人了,再不起殺念了,行嗎?”
夏卿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說完一掌照着囟門拍下去。出手時終有幾分不舍,力道略輕了些,直打得沈沖天七竅出血,卻還殘留悠悠一絲性命。
沈沖天口鼻中皆是血,猶含混不清地苦苦哀求:“別殺我,別逼我。”
夏卿若此時收手回轉,事情也就罷了,偏偏他見一擊不能致命,又打算再補一擊,直接了結沈沖天性命。就在他第二次出手之時,一個俯身,看見沈沖天半仰在地,右手在耳環下端一擦,就知不妙,眼見他手下似有東西飛出,卻因距離太近,根本無法躲避。夏卿第二掌未使出,就感覺胸肺之中一陣刺痛,刺痛之勢在胸中不斷擴大加重,想再出招,只在須臾間,四肢力氣就被廢掉。他只來得及喊出一聲:“你……”此時夏卿終于明白兩件事,其一,冷翼究竟是如何被殺死;其二,自己很快就跟冷翼一個結局了。
衆人見夏卿未出招,忽而跪在地上,身體漸頹廢,便知不好,趕緊亂向前湊。岑呂和夏流煙在最前面,看到自家兩個人,沈沖天七竅冒血,半仰地躺在地上,左手至肘支撐在地,右臂向前直伸,右手依然保持着向前遞送的姿勢,夏卿已經不行了。
岑呂忙跪在地上,扶起夏卿的頭,攬在懷中,傷心道:“我們一家剛經歷那麽多風浪,終于能平靜幾日,團聚開懷幾日,這樣不好嗎?為何你從不聽我的話,執意相信非言的挑撥,一心要沖兒的性命,終至釀成今天的苦果!”
夏卿直直望着岑呂,搖搖頭,使出全身僅存一點力氣,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撒手人間。
夏流煙撲到在地,悲恸欲絕,喊着:“父親!”淚如雨下。一時又扭頭看看母親,抱着父親的頭一動不動,不免又擔心道:“母親……”
岑呂一動不動,雙目呆呆空無一物,緩口氣,慢慢說道:“流煙兒,你父親只你一個女孩,此時此刻起,需要你擔起這裏的一切。莫要驚慌,收起你的眼淚,還不到落的時候,跟着為娘學。”說完,岑呂輕輕放下夏卿屍體,起身高聲喚道:“非言道長請留步。道長善觀人相、天相,又是亡夫同門兼好友,亡夫身後事少不了道長相幫。衆家将聽令,千萬把道長留住,別弄丢了。”
一衆家将剛礙于夏卿權威,奉命團團圍住沈沖天,眼看着家主受非言蠱惑,終鬧到不可挽回,壓抑一腔悲憤。聽到岑呂的命令,急忙全部高聲應着,緊緊攔住非言道長,一個個攥緊雙拳,揮兵舞劍,怒目而視。非言見事态越發不可收拾,想趕緊離開是非之地,卻再走不了了。
岑呂又面向衆位賓客緩緩俯身施禮,平靜道:“今日多謝衆位好友賞光,可惜天色已晚,宴席結束,衆位請回吧。來人,送客!”衆人都忙不疊還禮,不敢再置一詞,紛紛離開是非地。
岑呂一面指揮人手把夏卿屍身安置妥當,又扭頭看看地上的沈沖天,冷冷道:“此事是你引起,你總是脫不開責任,況且此事終歸要有個了局,對吧。”
沈沖天點點頭。自從到南府,外婆一向疼愛照顧自己,他打定主意不會對外婆下手,安心等待外婆對自己的裁決,眼下是生是死,都無所謂了。
岑呂卻不再看沈沖天,扭頭高喚一聲:“青霭何在?”
青霭本來剛送凝香回房,自己也回到房間裏,心神不安地聽着外面動靜。知道沈沖天惹下大禍,自己正拿不定主意,何時該出去,出去說什麽,忽聽到岑呂召喚,忙出來到岑呂身邊。
岑呂恭敬言道:“家中醜事,讓九公主看笑話了。如今還有一樁事,我們全都不方便出面,還要勞煩九公主。”說完遞一個眼色。
青霭當即心領神會,轉身離開,一時走回來,手中提着沈沖天的雙劍。家将們見狀忙讓開一條路,青霭穩穩地走到非言面前,直勾勾盯着非言,利落出劍。白劍帶起一道疾風直刺入心房,因力道過于大,導致劍身全部沒入非言身體,直淹沒到吞口,一半劍身自背後冒出,随後又被全力快速抽出,鮮血随着劍直噴出來,濺了青霭一身。青霭垂眼默默地看着非言在面前倒下,單膝跪在非言屍體身邊,撩起非言袍襟,把雙手及白劍擦拭幹淨,撤出黑劍。她動用咒法催動黑劍,劍身激起層層水浪遞送到劍端,緊接着青霭仿效沈沖天,将黑劍抵在非言脖頸另一邊,手起劍落,非言的頭顱像鍘刀鍘草一般利落割下。水浪迅速順着傷口孔竅鑽進非言軀體,将他裏裏外外沖洗幹淨。眼看着所有魂魄清靈渣滓不剩,青霭雙劍歸鞘,雙手捧着遞給岑呂。
直到這時,青霭才朗聲道:“八月十六,亥時初,南經略安撫正神外孫沈沖天與前來赴宴的非言道長,在南經略府後院,因小過節酒後起口舌争執,逐漸演變為械鬥。南經略神前來勸解,不料二人争鬥中誤傷南經略神致死,沈沖天惱羞成怒,提劍斬殺非言道長。青霭客中,聞訊趕到,協助府中家将擒獲沈沖天,收繳兵器雙劍。如今人贓并獲,請夫人查驗。”
岑呂點點頭,收下劍,道一聲:“有勞。”再無他話,轉身走開。
青霭也轉身往回走,走到沈沖天身邊,輕聲道:“小災星,借你名聲一用。”
沈沖天早聽到所有動靜,亦輕聲回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