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初露峥嵘 第十一
沈沖天養傷足有一個多月,每日他都等着天庭來人拿他,想着自己各種結局,卻始終沒有動靜。自出事第二日,青霭也不見身影,外婆和母親不用說,肯定在處理後事,即使不忙,也必定傷透心,再不見自己了。因此,這一個多月,沈沖天身邊只有凝香和绛紋輪流照顧,其餘一個人影都無。
終于,沈沖天聽見不同于凝香和绛紋的腳步聲,一個清脆含笑的聲音傳入耳畔:“夫人派我過來看看小公子傷勢,問問小公子身體恢複得如何,若是不妨事,夫人喚小公子過去。”
沈沖天熟悉這個聲音,這是外婆身邊的一個仙侍,自己第一天到南府時,就是這位仙侍去沁風處找他,把他帶到外婆身邊的。沈沖天不敢怠慢,忙回道:“有勞姐姐,我已經沒事了,這就随姐姐過去。”說完即刻跟着仙侍去了外婆房中。
到了外婆面前,沈沖天低垂着頭,跪在地上,不發一言。
岑呂只說了一句話:“到我身邊來,左手給我。”
沈沖天不明所以,外婆這是要剁手以示懲戒不成?本來這件事,自己就無法推卸責任,懲戒就懲戒,少了左手,還有右手,也能做事。他這樣想着,向前跪行幾步,扶着外婆的腿跪在腳前,把左手高舉過頭。他只覺得有只手牢牢握住自己左腕,另有一手使勁抓住自己四指指尖,将手掌朝上伸平。緊接着,掌心被什麽利器劃開,極長極深的一道傷口,另有一只手緊緊貼上自己的左掌。不知是什麽,似蛇一般直條條滑溜溜,順着自己左掌的傷口鑽進去,沿着左臂滑入心,再由心順着血脈散至全身,又轉回左手。起先沈沖天橫下一條心等死,可這感覺又不像要死的樣子,直到那只手離開自己左掌,有人将左掌慢慢蜷送回。沈沖天收回左手,輕撫掌心,傷口不見了!
岑呂看着沈沖天疑惑的樣子,緩緩言道:“沖兒,喚你來,是想再叮囑你幾句話。今後若無事,只怕我們再難相見了。”
沈沖天聽到這話,更加詫異,但他一句話沒說,默默等着外婆的囑托。
岑呂長嘆一聲:“這裏發生的所有事情已經上奏天聽,陛下降旨,着你母親暫代南經略安撫正神之職,由我從旁協助。這件事陛下沒責怪我,也沒責怪你,是新任的秘神冷月影一力擔下,也不知他做了什麽亡羊補牢之舉,總算令陛下滿意,再不追究。不過陛下也準了我的奏,我同你母親已另選址作為新的南府,這裏不再收回,你也有個住處。臨別之前,我還想再見你一面,再啰嗦幾句,只是你母親還沉浸在悲恸之中。你不要怪她,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兒子,你讓她如何抉擇,如何釋懷。”
“那日青霭的話,你應該聽到了吧,今後你這個‘小災星’的名聲算是坐實了,能因此除去一個禍害,也不算虧。普天之下,言語之利遠勝刀劍,口舌害人遠勝天災,你曾深受其害,将來如何行事,你應該清楚。我知你一向能言善辯,今後務必慎言少辯,莫逞一時口舌之快,莫矯一時之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清自清、濁自濁,無需辯。更加莫要學此舉害人,被我知曉,絕不輕饒。”
沈沖天滿臉是淚,深深俯首,擲地有聲:“孩兒自當謹記!”
岑呂點點頭,接着言道:“剛才我給了你一樣東西,你雖看不見,想必也能感受得到。今早,就在天帝傳達密旨的金券之上,出現寥寥數語,言掌心紅痣秘法下傳口訣,并宣稱秘法務必傳與後輩男子。我想後輩男子只你一個,索性就按金券所講,将所謂的秘法傳給你。反正掌心胎記自幼跟随我,從未有人提及它乃是秘法,更從未教過我使用之術,一向無用。你須謹記,言此番話的絕非天帝,更難料金券背後意圖,為着你今後安穩,你有只當沒有,見只當不見就是了。”
“沖兒,我知你現在有修為,有計謀,如今又得了秘法,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你積攢修為、滿腹計謀拿來能作何用,逞勇鬥恨,占得至高之勢,還是肆意殺伐?我想不管誰教你本事,恐怕他還沒來得及教你做人為仙的道理。你外公非是容不下你,他擔心你肆意妄為,會毀了這個家!”
“若是他能早些明白,人心如渠,疏之效遠甚于壅,能放你一條生路,也不致釀成如今結局。倒應了當初沁風的一句話,他終成為仙家口中的談資笑料!将來,唯盼你母親能明白這個道理,我也會時常勸說她。不過這一切都跟你再無關系,能在凡間過好日子,就別進來攪和是非,修為不可辜負,好好修行,做一個自在散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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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沖天悲切地喚道:“外婆……”
岑呂不忍地揮揮手:“下去吧。”
第二日天明,等沈沖天起床,所有南府的人已經走幹淨,只剩下他身邊零散人。沈沖天默默來到外婆住處,房門大開,裏面空洞寂靜似從無人來過。沈沖天扶着绛紋進到屋內,正中桌上擺着一只三層提盒,绛紋上前打開,三層滿滿皆是各色精致的點心茶果。
沈沖天想起那日他對外婆撒嬌,要外婆為他留下宴席上好吃的糕點。外婆也一向了解他喜愛香甜之品,若有好吃的東西,總是第一個想到他,如今再不能了。他一言不發地扶绛紋找到上方,沖上恭恭敬敬磕了個響頭,起身呆立半日,輕輕說一聲:“走吧。”
绛紋聽他聲音已哽咽。不敢再說話,一手拎提盒,一手攙着他離開。沈沖天又到母親房外,仍是萬籁俱靜,他仍舊恭敬地磕頭,一言不發地離開。
這時绛紋鼓足勇氣,慢慢回道:“公子,前面到南經略神的住處了。”
沈沖天指着前方揮揮手:“進去吧。”兩人走到夏卿房門外,沈沖天向上三叩首,起身吩咐绛紋:“封了吧。”
晚飯後,小丫頭進來報說:“九公主來了。”沈沖天點點頭。
青霭小心翼翼推門進去。房間裏,绛紋正在收拾衣裝,扭轉身施禮笑道:“九公主”。
沈沖天坐在床沿,垂着雙腿,皺眉沒好氣道:“都走了,怎麽你還不走!”
青霭有幾分失落:“我又不是這府裏的人,只是做客,主人搬家沒跟客人商量,自顧自離開了。如今你是這裏的主人,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明天我就要走了。”
沈沖天點點頭:“绛紋,你先下去吧。”
绛紋識趣離開,掩上門。
青霭這才問道:“你是不是挺希望我走的?”
沈沖天反問:“你都住一年了,除了這裏就沒其他地方可去嗎?”
青霭羞赧地回答:“是的。”
沈沖天追問:“家中呢?”
青霭黯然道:“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出來後才知道,根本無處可去。何真師姐對我還好,可惜她閉關去了。金鳶師姐有些瞧不上我,我看得出來,再說她也忙着操辦婚事,我怎麽住得下去。我也不想一直賴在這裏,被主人厭煩。”
沈沖天收起剛才的無禮,輕聲問道:“那你說明天離開,要去哪裏?”
青霭嘆口氣:“實在不行只能回家了。”
沈沖天猶豫地問:“還來這裏嗎?”
青霭冷笑一聲:“還出得來嗎?”
兩人沉默半晌,沈沖天輕聲道:“那個……九公主,你要是沒什麽太要緊的事,不如多住幾日,跟我聊聊天,行嗎?”
青霭趕緊答應:“我沒事!”
沈沖天遲疑道:“丫頭們都出去了?”
青霭應着,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轉出來,再看沈沖天已經蜷縮到床裏面,雙臂環擁着膝蓋,委屈巴巴地:“九公主,能陪陪我再走嗎?”
青霭坐在床沿,輕柔問道:“還在想這件事?沒有其他人,別忍着了。”
沈沖天朦胧柔和的眼中忽而滾下淚珠:“我想外婆,想母親,想外公,我沒想殺他的,你信我。”
青霭溫柔而堅定道:“我信你。”
沈沖天絮絮叨叨地哭訴着,只覺滿心委屈無可依靠,又是一把緊緊抓住青霭衣袖,連帶着抓住手腕上的皮肉:“九公主,求你留下,別再走了,好不好!”
青霭忍着痛,安撫着:“好,好,你答應我兩件事,我就再不走了。”
沈沖天拼命點頭。
青霭忙講述道:“我的本相青背白腹,像天邊青色白底的雲霭,故而家父為我取名作青霭。以後你直喚我青霭即可,不要再叫我九公主或者前輩什麽的。”
沈沖天仰着臉:“我答應,第二件呢?”
青霭認真道:“你想要什麽直說便是,我都依從着,只別再抓我胳膊了,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