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初露峥嵘 第九
轉眼又到中秋,岑呂對沈沖天交代道:“今年中秋,你外公拟好名單,要宴請賓客,那三日暫時委屈你一下了。”
沈沖天疑惑:“不是說中秋宴十年一次嗎?我十七歲那年在府裏宴請過一次,如今才過幾年,又要開宴?”
岑呂笑着解釋:“不是那等規模,就是尋常家宴,只有你外公的幾位同門、同僚、好友,不過三五桌。”
沈沖天問道:“外婆和母親是否需要作陪?”
岑呂回答:“若有女眷,女仙,自然需要。”
沈沖天懂事陪笑道:“一衆長輩吃酒賞月,自然沒有我的位置,我就在房中好好待着吧。只是一樣,外婆知我喜愛香甜之品,若有好吃的茶果點心,外婆可記得替我留下,就是疼我了。”
岑呂點頭滿意:“就是此意。”
沈沖天自從雙目失明,再無法出去與衆好友厮混。一衆好友因他住在府裏不比園子随意,無事再不登門。中秋佳節,千家歡聚萬戶歡宴,沈沖天百無聊賴在房中悶坐兩日。八月十六這天,一陣風吹得漫天無雲,只剩一輪明晃晃的大月亮懸在半天,猶如梳妝鏡一般,實在好看。沈沖天在晚飯後扶着凝香來到院中,坐于廊下。凝香仰頭望着月亮,沈沖天倚廊柱歪坐,吹着風,兩人輕聊輕笑,倒也自在。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這份靜谧。一個男子踉踉跄跄進入後院,邊走邊左右搖擺頭看着,口中喃喃道:“這不是後院嗎?我怎麽走到這裏了?”
凝香順着聲音,就着月光看過去,說話的人着一身法衣,裝扮嚴謹,年紀不算小,有些踉跄,一腳高一腳低地徑直朝這邊過來,吓得她忙起身躲在沈沖天身後,就勢抓住沈沖天的衣袖。沈沖天也不免疑惑,這聲音他從未聽到過,八成是今天來赴宴的賓客。雖不知曉此人身份,但冒失若此,也讓人心底倍加厭煩。沈沖天緩緩起立,護住身後的凝香,皺着眉,十分不客氣地問道:“你是誰?”
那人徑直走到沈沖天面前,噴得沈沖天一臉酒氣,也不答話,竟歪頭看看後面的凝香,帶着五六分醉,不懷好意笑道:“我還當是哪家仙娥!堂堂南經略神府竟然養着凡間勾欄出身的瘦馬,萬人相看的庸脂俗粉。”
一句話惹得凝香滿面通紅,羞愧不能自持。沈沖天氣得尋聲上前一把連胡子帶衣服揪在手裏,罵道:“老狗!竟敢辱我的人!”
老道狡辯:“她的出身都挂在臉上,又何懼人說。”
沈沖天怒氣上沖:“你是覺得我不敢殺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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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擡眼一看沈沖天,當即驚住,立時嚷道:“‘小災星’!你是夏卿的外孫,那個天生的災星。盲眼還能斬殺冷翼,我就說我的占蔔絕對不會錯!性情暴躁、嗜殺成性,如今還敢威脅我!我……我……”
沈沖天聽這句話有幾分蹊跷,此人話中帶出的是“我的占蔔”,聯想到他剛剛一語道破凝香出身,又走路兩足聲音輕重不一,不單是醉酒,恐怕是個跛足……沈沖天忽大驚,叫道:“非言!你是非言道長!”
一想到對面竟是非言道長,沈沖天氣壅滿胸。當年就是此人對自己一番斷言,害他背負“小災星”的名聲直到現在,也正是他害得自己家庭離析,父母失和,父親不知所蹤。如今更加肆無忌憚,居然大搖大擺跑到內院,當着自己的面侮辱女眷,實不堪再忍。
對方竟然腆着喝得猴屁股一般的臉,洋洋得意地笑道:“然,貧道非言。”
沈沖天怒道:“你當年一番話害苦我家,害苦我,如今還敢腆着老臉來這裏吃酒!你當真不知羞字怎寫嗎?”
非言正欲答話,就聽一聲高喚:“五師兄,可是你嗎?”說話的正是夏卿。原來夏卿見非言道長久不歸座,擔心他出去更衣走錯地方,忙一路尋找過來。
非言忙答道:“正是!師弟快來,你,你家小災星要,要殺我呢。”
夏卿聞言,忙上前,驚道:“快放手!”
沈沖天聽見外公聲音,松開手,甩掉黏在手心的斷落胡須,一句話不說,仍舊怒氣不減。
非言趕緊揉揉下巴,趁機進言:“師弟,當初我如何苦口相勸,你還執意留他在身邊,當真不怕給家中帶來禍事啊。”
夏卿“呵呵”一聲,輕松道:“師兄言重了。這孩子是急躁些,但是修為低淺,又一心流連凡間,稍加看管就是,不足以釀成大禍。”
非言咂舌道:“他都能取冷翼的性命,還算修為低淺?別怪我沒提醒你,早晚你被他害死。”
沈沖天氣洶洶言道:“你少在我家中危言聳聽。”
夏卿喝一聲:“長輩說話,不許插嘴!”
非言見夏卿心思似乎略有活動,繼續勸道:“我知你心軟,不忍棄,又抹不開妻女面子。可你細想想,才剛在酒席之上,你還說近幾年十分不太平,發生多少事故,不都是在他歸家之後嗎?誰又敢擔保,這個‘小災星’完全清白呢?”
一句話惹得夏卿心中起疑。想來人心是最不牢固的,不需錘砸火燒,只要輕輕一言一詞就被剝離,生出別意。夏卿不免想起沈沖天在沁風死後,一反常态的在穎園避嫌不出;想起山神形容沈沖天與冷翼鬥法驚天動地,乃至冷翼慘狀;想到冷翼忽而冒險殺人燒園,冷氏叔侄明察暗訪,不知尋找何物。
樁樁件件,看似驟然而起,卻又順理成章,內中諸多荒謬不經下究竟掩藏舍什麽機密。況且,沈沖天日日來府中請安,便把災禍引到府中,導致秘神身死神滅,東經略神何真戴罪閉關。他常住穎園,便把災禍引到穎園,導致穎園燒成焦土,帶累孫媳灰飛煙滅,衆近侍下人燒化成灰,其狀慘不忍睹。今後,誰知他還會帶來什麽禍事!
沈沖天聽不見夏卿表态,不知他思索什麽,擔心他又一次被非言道長蠱惑,傷害自己,着急地朝着非言喊道:“非言,你這張破嘴巴四處攪擾是非,害人家庭分崩離析,親人失和!我家因你一言,親變仇,友變敵,我父親不知所蹤,我遠離故土,如被家人遺棄。我與你何仇,你害我幾番,為何只嫌不夠。”
非言大言不慚:“誰要你占得那樣命運!即便不是我,換做任何仙家占蔔,也是一樣結果。我一生只管占蔔,斷運數,其他的不管。你家中如何,是你家中事,與我何幹。師弟,今日你若還留下這災星,大禍只在眼前。”
沈沖天生氣道:“非言,事到如今,你還挑撥是非!”
非言不理會,只向夏卿進言:“師弟,這災星修為再高也不妨事,他身上有你當初所打舊傷,又雙目失明,只消再一掌,就能結果了他。孰輕孰重,你自掂量吧。”
夏卿看看非言,又轉身看看沈沖天,厲聲質問道:“沁風跟何真的事,你知道多少?”
沈沖天趕緊分辯:“我不知道!分明是你們将大門緊閉,不許我進去請安,我問過門房才知曉。”
夏卿接着質問:“莫牢山上,你究竟拿了冷翼什麽東西,招致他那樣恨你,定要殺人燒園?”
沈沖天趕緊辯诘:“我沒有!我能帶回九公主,已是拼盡全力,哪能順回什麽東西。”
夏卿再追問:“誰教你的本事?你修為從何而來?”
沈沖天委屈道:“我的親人都不管我,還能指望哪個。”
夏卿急迫道:“你敢發毒誓,力證清白嗎?”
沈沖天失望透頂,落魄道:“原來外公從未信過我。非言道長說我是災星,你就又一次聽從他的話,認定我是災星。我滿月時是這樣,如今又是這樣。我若是災星,非言又算什麽,他一來就攪和得家宅不寧,他才是這家中的災星。”
夏卿喝道:“吵嚷什麽,我不過問你幾句,老實回答就是,公然頂嘴,就是心虛!來人……”
沈沖天上前頂撞道:“要人幹什麽,把我抓起來,轟出去,還是殺之後快。我在這家中出生,家中卻無我容身之處。一切剛剛好轉,就因為這人一句話,就因為我是個災星命,就活該背負一切過失。”
夏卿仗酒氣上前兩步一把抓住沈沖天,向後一推,将他掼在地上,四下看着,大聲喝令:“人都死去哪了?出來!把沈沖天給我看住了。今日說明白,我還可放過你,思索對策。否則再有禍事到來,你讓這府中再來一遍身靈俱散、灰飛煙滅嗎?”
沈沖天百般委屈:“我從來沒害過任何人!”
此時三人對質之聲,引來前廳正在宴飲的衆賓客,還有作陪的岑呂、夏流煙,大家見夏卿和非言久不回來,不知出了什麽事,又急又擔心,紛紛出來尋找,順着聲音過來。還有在後院的青霭,本來獨坐屋內,聽着外面聲音越來越不對勁,忙出來查看情況。只見幾名家将把沈沖天團團圍住,夏卿在沈沖天前面直面着他,非言道長在夏卿身後,幾人成對峙之勢。凝香在沈沖天身後,可憐萬分。其他人則不明就裏看着他們。
青霭好心上前攔在非言和夏卿前面,對沈沖天婉言相勸:“沖兒,莫要對着長輩這樣大呼小叫的。什麽對錯,将來再分辨,眼下諸位長輩都喝了酒,哪能理論得清。你帶着凝香先回房,遠遠躲開,避過這陣風頭就是。如今南經略神左右為難,于你又有什麽好處。”
沈沖天聽青霭說的有幾分道理,剛壓下一二分不平之氣,就聽非言那邊不屑道:“我當是個什麽人,一身事二夫的卑微龍女,諸位仙家面豈有你插話的份。”
這話比剛才說凝香的,有過之而無不及!青霭滿腔善意,卻遭當衆羞辱,當即攥拳轉身,剛要對質,一眼瞥見南經略安撫正神的目光,又不得不低頭,委屈地落下淚來。
沈沖天見非言這大嘴巴不單是針對他,把自己的侍妾、恩人全都羞辱一遍,一時心中打定主意,長出一口氣,平複一下心緒,對青霭道:“此是非之地、是非之人,九公主勿要沾惹,請回房吧。”說完又扭頭略向後,命令道:“凝香,此地不宜待,快跟九公主回房。”
沈沖天緩緩問非言:“你整日給這個斷言,給那個占蔔,可曾為自己斷過命運?”
非言醉笑道:“我的命運自有天定,無需斷。”
沈沖天聽着周圍嘈雜的呼吸之聲,冷笑一聲,平靜道:“天定你命?今日我告訴你,你的命誰來定。”
說完,沈沖天喊一聲:“非言!”同時左手向腰間一摸,聽到對方一聲回應“啊?”找準方位,将龍筋鞭向前一送。四下俱黑,人們只見月光下一道銀光一閃,只在眨眼間,非言就被一道軟鞭卷挾,越過家将的包圍,直被拉回到沈沖天身邊。沈沖天雙手同時用力,緊緊勒住非言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