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初露峥嵘 第七
青霭陪着夏流煙在家中等待消息,兩人想起沈沖天,每每傷心欲哭。半日之後,終于聽見動靜,就聽下人們喊一聲:“老爺接小公子回來了!”兩人忙迎出去。
夏卿身後跟着岑呂,均是黑沉着臉垂着眼,一聲不吭走着,身後一名家将手裏捧定一個血淋淋的包袱,再後面兩人擡着一副木板,上面覆着幔帳,也上從上到下浸透鮮血,隊伍最後的人牽着沈沖天的馬,沈沖天在馬背上面朝下橫趴着。
夏流煙探身上前,想問又不敢問,倒是青霭壯着膽子小心翼翼湊過去,詢問道:“南經略神,怎麽樣了?”
夏卿鼻子裏“哼”一聲:“‘小災星’幹得好事!快,先把這小東西送回房,收拾幹淨。青霭,還要勞煩你看護他一會兒,房中的丹藥随你使用。流煙兒,你跟我過來。”
青霭忙不疊答應着,跟在家将後面送沈沖天回房間。幾個仙侍七手八腳替沈沖天擦洗傷口,拭淨血污,換上幹淨衣服。青霭上前親手将沈沖天左臂上縛着的一個劍套摘下,看見裏面插着那柄金色匕首,又小心摘下他的耳環,都輕輕藏掖在枕頭底下。她再查看一身傷情,沈沖天渾身上下的傷倒是不少,內傷外傷均有,傷勢深淺不一,幸好無一處致命。至于滿頭滿身的血漬,明顯不全是他的,以他的傷勢不該有如此多的出血。青霭先找出固護元氣的丹藥,研于水中,慢慢喂沈沖天吃下,又将止血的藥膏取出來,看着仙侍将渾身傷口一一塗抹均勻。一通忙亂之後,她怕驚擾沈沖天,指使其他人離開,自己搬來凳子坐在床邊,看他還是昏迷不醒,惟有牢牢守着。
夏卿同岑呂、夏流煙在書房細細讨論此事。夏卿緩緩講述道:“我一路細想,此事有幾大疑點。其一,據山神交代,冷翼也是這一兩日與‘小災星’一先一後出現在莫牢山。咱們都不知情,‘小災星’如何提前得知冷翼會去莫牢山,他一人在房中,又是誰暗中傳遞消息給他。既是這等大事,為何越過其他人,單讓‘小災星’知曉,這不明擺着挑事嗎。”
“其二,‘小災星’雙目失明,僅靠一匹凡馬,就能準确無誤找到只去過一次的莫牢山。這兩個不會駕雲的,一路如何穿大路走小道過去,誰替他引路。再說他曾說去莫牢山需五六日,這幾日竟是誰供他的食宿。”
“其三,‘小災星’究竟如何殺了冷翼。山神談起此事,說他倆鬥法‘驚天動地’,可咱家皆知他無人教授,從未修道,就算日常效仿別人打坐,也是養精聚神,于修為上十分有限。竟是誰暗中傳授給他本事,為何平時能一絲都不洩露,躲過咱家這麽多雙眼睛,實在可怕。而操控整樁事情的幕後之人,更為可怕。如今不知此人,究竟是跟冷翼有仇,還是跟‘小災星’有仇,究竟是報複冷家,還是報複南府,亦或只為攪亂整樁事,渾水摸魚。”
夏流煙不解問道:“那冷翼真死了?”
夏卿嘆息道:“首級都被斬下,活命是再不可能。還好‘小災星’修為淺,給留下個屍身,對外也能有個交代。不然真像冷翼對孫媳婦那樣,再來一次灰飛煙滅,那可是老神的幼子,冷氏豈能放過他,放過咱家!”
正說着,忽聽外面報:“北海冷翀、冷月影到!”
夏卿驚得忙站起身:“真是說不得,冷家這麽快就來人了,誰走漏的消息?”岑呂和夏流煙面面相觑。夏卿尋思這種事情萬萬躲不過去,只得命令:“快請!”
夏卿帶着妻女趕至正廳,廳堂上客位椅子上并排坐着兩人,皆是內裏白衣蒼紋,皆是高大身材,皆是外眦看人。前面的中年模樣,長髯及胸,正是冷家第三子冷翀。後面的年輕模樣,腰懸金牌金券,正是夏卿的大師兄、新晉第三任秘神、冷家嫡長孫冷月影。
雙方見面,簡單寒暄幾句,馬上切入正題。夏卿将見金券密旨,到莫牢山見山神,尋找沈沖天和冷翼,再到把二人帶回的全部事情一五一十講出。冷氏叔侄表情凝重地聽着,不插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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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冷月影看看三叔,見他不言語,自己率先發問道:“這麽說沈沖天還活着?”
夏卿回答:“廢秘神是什麽修為,能從他手下活着,也只是命硬些,多口氣吧。”
冷月影忽有些怯懦道:“三叔,依我看,不如由我先去沈沖天那邊探查一下情況,由您老去小叔……去廢秘神那邊看看。咱倆兵分兩路,進展快,不耽擱時間,您老以為如何?”
冷翀目光不移,微蹙眉,小聲朝侄兒道:“第一次出來辦案,沒見過死的,膽怯了?”說完略側目快速瞟一眼冷月影,微翹嘴角,忽而正色道,“聖明緊急,不容耽擱。那就勞煩南經略神帶路,我去看看逝者。”說完跟着夏卿邊聊邊離開。
冷月影面無表情地對岑呂和夏流煙道:“勞煩二位帶路,我去看看沈沖天。”
到了沈沖天房門外,冷月影轉身言道:“事關此次要案,有幾句話我要單獨問他,此間就不勞煩二位了,先退下吧。”
岑呂母女畏懼冷月影身份,不敢說什麽,又怕多說了反倒引起懷疑,只得諾諾而退。
冷月影待她二人離開,哐當一聲推門進去,把裏面的青霭吓得不輕,急忙起身局促立在床邊看着冷月影不知所措。冷月影見床前立着一個女子,狐疑問道:“還沒請教……”
青霭低首施禮:“南海龍王九女,青霭,現在南經略府客中,奉南經略神之命看護沈沖天。”
冷月影毫無表情地“哦”一聲,直身而立:“我今為沈沖天與冷翼之戰而來,這位龍女最好回避片刻,我有些話要問他。”
青霭見冷月影來者不善,遂攔在床前,略為難道:“他還沒醒。”
冷月影上前一步對峙:“我來了,他自然就會醒!這位龍女莫在房中和房門外逗留,否則這串供的罪名,只怕你擔不得。”
青霭無奈,一步一回頭,不放心地慢慢踱出房間,去尋岑呂母女。
冷月影待外面沒動靜,輕輕走到門口,細細聽着外面動靜,确認無人,又回到床邊,一雙眸子全專注在沈沖天身上,細細端詳着面容,輕撫輕攏額角鬓邊碎發,小心別在耳後,俯身在耳畔輕喚幾聲:“沖兒……”見對方毫無反應,試試脈,從腰間隐袋摸出一顆丹藥,掰開嘴放進去,手指一推喉嚨送如腹中。沒多久,沈沖天腹中作響,四肢開始緩慢蠕動,冷月影忙又輕喚:“沖兒……”
沈沖天聞聲,終于徹底清醒,不知身在何處,仔細辨別聲音,驚訝道:“怎麽是你?”
冷月影有些沒好氣,聲音卻壓得極低,仿佛怕人聽到似的:“當然是我,還能有誰,那個龍女嗎?”
沈沖天疑惑:“什麽龍女?”一下反應過來,起身喚道:“九公主!”
冷月影把他按倒在床上:“別亂動,你傷得不輕,小心牽動傷口,擾亂氣機。外面夏卿剛說你重傷難治,你就這樣大喊大叫起來。你是瞎了嗎,看不見屋裏就我一個?”
沈沖天黯然道:“你是專程跑來羞辱我的。”
冷月影端詳着沈沖天,驚訝地以至于結巴起來:“你的眼睛真看不見了!你也知道,我一向口沒遮攔,實在不是故意傷你。到底怎麽回事,可是我小叔叔所為?”
沈沖天平靜地問:“你支開其他人,可是打算殺我滅口?”
冷月影委屈道:“枉我一直拿你作知己,你竟這樣想我。雖說小叔叔是冷家血脈,可是早被族中驅逐,又犯了事。陛下、祖父、父親都不方便出面,就派我過來了。你倆之間到底發生何事,為何忽然動起手來,為何你不在穎園,改住府裏了,還有那個龍女與你什麽關系?”
“……”
冷月影有些着急:“沖兒,說話!”
沈沖天平靜中壓抑着憤怒:“你要聽說話是嗎!那我就說,冷翼将我妻打得灰飛煙滅、神識俱散,重傷我及我內眷,又引天火把穎園燒成焦土一塊,還燒死無數下人,妄圖滅跡。他死有餘辜!就是對質到天庭,我也不怕。是我殺了他,你要尋仇只向我一個,跟他人無關。”
冷月影緊咬嘴唇聽着,待要分辯什麽,忽朝外聽了聽,忙兩手扶住沈沖天雙肩,将身下傾,指尖急運氣,口中念咒,依次封住沈沖天眼、鼻、口、四肢,最後是心口。沈沖天起初以為冷月影真要殺自己,吓了一跳,卻無法反抗。等他反應過來,驚覺自己居然還清醒着,只是渾身上下不能動,就剩耳朵還聽得到。果然冷月影一連串動作剛結束,他便聽見一絲極輕快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一個中年聲音突然出現于沈沖天頭前,低聲問道:“怎麽樣,查問出什麽沒有?”
冷月影極其平靜地回答:“三叔,是我多慮了。我原還擔心夏卿包庇,現在看來他沒說謊。我觀察此人的呼吸脈象,這口氣就是喘得過今晚,也未必能見到日出。”
沈沖天疑惑地尋思:我不是好好地,怎說我快死了,這個人變臉這樣快的?
冷翀的聲音又在沈沖天耳邊響起:“确實如此。照這個情形,你我從他這裏什麽也得不到,如何能回去複命。”
冷月影也跟着嘆口氣:“是啊,這孩子才多大歲數,能有幾年的修為,也不知道怎麽陰差陽錯竟害了小叔叔性命。小叔叔那樣本事的,竟落得如此結果,不免令人可惜可嘆!”
冷翀忙止住:“少說兩句吧!出仕的人,當明白哪些話應該說,哪些話打死都不能出口。”
冷月影恭敬:“侄兒謹記。三叔,陛下和祖父還等着咱們呢,依我說,就這麽帶走他得了。”
冷翀輕駁斥道:“你這孩子,甚是實誠!讓你出來緝兇,你就帶個這樣的兇手回去?就他這凡軀凡胎,又沒甚修為,死沉死沉的一攤,誰能帶得走?帶去做什麽,一句話問不出來,讓大家幹看着,心裏添堵不成?堂堂混沌血脈,當年也是陛下禦賜親封的正神,讓個無名小輩給殺了,你給誰眼睛裏好看呢?叫你祖父,或是陛下,親自打發處置一個沒甚修為的後生晚輩,豈非落人口實。這人索性留在這裏,讓他家人等着收屍入殓吧,天庭那邊我去幫你回複。你可知陛下要找什麽東西嗎?”
冷月影為難道:“不知。”
冷翀無法:“唉,算了。咱們這位南經略神做事一向古板,也沒什麽膽量欺瞞。這邊看來沒得查,索性出去交代一聲,咱們走吧,再到莫牢山仔細搜一搜。”
冷月影恭敬應道:“是。”看着他三叔離開,自己磨蹭到後面,默默回望房間一眼,将所有心緒都留在房中,收斂起神色,大踏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