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初露峥嵘 第六
沈沖天早在清醒當日就派管家返回穎園舊址,按照他的指點取出深藏的沁風遺物,悄悄帶回南府。自此後,他在房中邊服食丹藥,邊調息修煉,同時慮及眼盲之後諸多不便,自己也苦苦思索,嘗試變通之法。
眼看着有些進益,一天,常跟在他門外的一名仙侍于晚間服侍他更衣時,對他耳語道:“小公子,今日前面的消息,說是莫牢山又發現冷翼行蹤,老爺帶着衆人一起讨論對策呢。”
沈沖天當即警覺,問道:“可知商量的如何了?”
仙侍回答:“不好說,老爺正犯愁呢。因為冷翼的事,天庭早不再追究,似是礙着老神的顏面,有意留下冷翼一命,反正照目前情形,冷翼再難成氣候。老爺沒有理由出手,若動用府中力量去抓冷翼,尤其這次出事之後,涉嫌公報私仇,北海那邊也不會放過老爺。老爺品級低微,輩分更低,哪是冷氏對手。”
沈沖天略一尋思,懷疑道:“只怕消息不真。冷翼剛在南經略府草菅人命,如今還在南經略神的轄地逗留。死心眼竟至如此地步,還是仰仗身後老神并北海本族,張狂若此。再說,若幹人命,諸多人證,怎就變成沒有理由,公報私仇呢。這般颠倒是非之理,縱使嚷上天庭,咱家也是不怕的。”
仙侍冷笑一聲:“小公子也知是‘人命’啊!”
沈沖天聽仙侍語氣詭異,不解反問:“你是何意?”
仙侍解釋道:“小公子太天真,您當真以為冷翼張狂,是因為仰仗着他父親?他多年秘神,替天帝殺伐在外,孰輕孰重他最清楚,冷翼仰仗的是天庭法度。您可知冷翼為何只重傷您,不殺您,反倒害了少夫人?因為您即使再無修為,也是正統仙家之後,無故殺了您,觸犯天律天法,冷氏也難保他。至于少夫人,不過就是一介凡軀,此事鬧得再大,似少夫人與穎園老少之類死的再多,他也斷不在乎。”
沈沖天聞言更加迷惑難解。
仙侍細言道:“小人換一言之,小公子立時就能明了。您常年在人間,尤其是皇宮中,也是飽讀詩書,對于人間法度定然熟悉。人間歷代朝律,對于殺人者,該當如何量刑,若殺的是耕牛呢,若是宰羊殺雞呢?于冷翼之流的正統仙家、老神之後,您同少夫人的區別就是人和羊的區別。”
沈沖天忽扭頭:“大膽!”
仙侍後退一步,沉一口氣說道:“小公子可以罵我出氣,但是小人所說句句屬實。”
沈沖天揮揮手:“你下去吧。”
等仙侍退下,關好門,黑暗中窗外透進來的光映着沈沖天的側臉,照他久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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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沖天聞雞鳴而起,利落穿戴整齊,說要出門,下人不敢忤逆,急忙攙扶着一路跟随,依着他的意,送到大門外。沈沖天在門外上了馬,回頭交代一聲,打馬揚長而去。門房并跟随的下人才反應過來,他一個瞎子要去哪裏,為何又帶劍,越想越不對勁,急向裏面報信。
就在衆人手忙腳亂地向望陵城內內外外尋找沈沖天的時候,他早對着烈焰耳語一聲:“好夥伴,我看不見路,就靠你了。莫牢山,白霧,白霧。”烈焰馱着主人,靠着記憶,朝莫牢山起白霧方向直奔而去。
沈沖天眼盲之人,不敢使勁催馬,放緩缰繩,只敢以“莫牢山”三字提醒,好在烈焰馬服下青霭的丹藥,早不似從前,腿腳有力,耳聰目慧,心思通靈,再添上與主人多年默契,愣是馱着沈沖天穿州過縣的,直向西南數百裏,終于找到莫牢山。沈沖天看不見,哪知白霧在與不在,單瓶他覺察出隐隐的寒氣,不似平常秋冬時令的天地寒涼之氣,如箭一般直穿髒腑,越是身體裏面越冷,肌膚在外反倒不覺什麽,同幾月前在莫牢山時一模一樣。沈沖天心底明白,馬兒終是找對地方了。
他感知身下馬兒剎住腿腳,再不前進,這才下了馬,揪牢馬辔,扶着馬周圍走一走。他的腳下十分平坦,盡是沙土矮草,少許礫石,不見障礙。沈沖天滿意自己的坐騎果然機靈許多,竟知曉替主人尋找平坦地方落腳,他從袖中抽出金蟬短劍,迎風施展,念訣催動金蟬劍,向四面八方發出數道金光,緊接着高喊:“冷翼,出來!”邊喊邊細細聽辨四圍、頭頂、腳底每一絲細微動靜。
過了一陣,一股寒風撲面打來,風落處出現腳步聲,仍舊是輕蔑的話語:“我确是低估你了。自己做了錯事,還有膽量來悔改。你到底把我的冊子藏在哪裏了!”
沈沖天平靜中已現憤怒:“冷翼,我說過,‘傷我家眷,拿命來償’,将命留下,我自此不恨你,不牽連你冷氏一族。”
冷翼不以為然:“你的劍也出鞘,可知沒誠意。那日沒讓你施展,今日令你死的明白些。”
沈沖天忽然将劍迎風一晃,收做匕首大小,插回袖籠中劍套內,鄭重道:“今日事與師父無幹,用金蟬劍殺你,不是我本事。”說完抽出雙劍。
冷翼歪頭看這無知無畏的年輕人,倒激起幾分興趣,細瞟了一眼:“我原先竟沒在意,你原是個瞎子。呵……想我竟被一個家世不明、修為極低的小瞎子挑釁,看來真是我運數去了。”
話音剛落,一道劍光閃過,冷翼急躲,笑道:“小瞎子,有幾分氣力。”
在對戰中,冷翼驚訝沈沖天招式十分怪異,一雙劍忽開忽合,不循套路,劍舞動之處,白色劍帶風,飛狂沙走巨石,掀屋拔舍,掃地下三尺葉,卷地上九丈木,世間萬物皆為兵器;黑色劍生水,凡近處的泉水、溪水、江河水,遠處的大海水、汪洋水,在沈沖天身後彙聚如高牆,排山而來,迎面撞上冷翼周身無數冷意,立時凍做冰山、冰牆、冰棱、冰柱、冰雨,風水相合,木石冰水相交,齊齊撲向冷翼。冷翼驚見這小瞎子招式不似別處,更是夏卿之流所難為,居然似北海手段,一時心思窮短,倉促間難以琢磨。
若是換作其他仙家,冷翼不死也是重傷,但是沈沖天到底修為低淺,氣力欠缺,始終不能重挫冷翼。冷翼萬般招式則不是他能十分招架的,惟有仰仗自己身形靈活,頻頻躲閃,既糾纏住冷翼,又盡力使冷翼不能得逞。幾番下來,雙方均受傷,卻都未及要害,也将對方牢牢按死在圈子裏,誰也別想退出去另尋他法。
冷翼抽空觀察沈沖天已是氣喘籲籲,卻招招不減勢,分明抱着必死之心來的,殺不死自己也要把自己耗死,氣得直咬牙道:“你個小瞎子,先拿謄錄的假書诓我,又下戰書,非我仙家行徑,早知你如此難纏,便不理會。”
沈沖天喘息間歇聽到冷翼的話,忽然一下錯愕:“什麽戰書?”一個閃失,被冷翼抓住時機将終于他打翻在地。冷翼念訣施咒,一道寒光射向沈沖天,沈沖天雖眼盲,耳力極好,聽見動靜,順着來的方向以劍身擋過,卻疏忽冷翼奇襲,霎時被擊中肩膀,痛得就地仰倒,再難起身。冷翼上前一腳踩在胸口:“小東西,這回可該赴死去吧!”
沈沖天在下面,胸口被壓得喘不上氣,惟有使勁托扶住冷翼腳踝,拼盡殘力道:“冷翼,你以修為殺我,算什麽本事!我若與你修為功力相當,咱兩個勝負難說。有本事,你別用兵器,別用功力,親手掐死我,也算你不欺負盲眼晚輩!否則你與你冷氏一族、與你的老神老子,就等着被天下恥笑盡吧!”
冷翼饒有興趣地低頭看着沈沖天,嗤笑道:“死到臨頭還叫嚣,誰管你怎麽死法。”誰知正中沈沖天伎倆,為沈沖天贏得一句話的工夫。
沈沖天雙眼已廢,一身精力彙集雙耳,倒使得聽力異常敏銳,他故意讓冷翼多說一句話,憑借着聲音辨出冷翼舌下咽喉所在。只在一瞬,沈沖天忽向左側頭,露出右耳上挂着的烏金耳環,右手在耳環上一擦,一道東西直朝冷翼頸部而去。
冷翼察覺出動靜,忙偏頭,那道東西擦着脖頸皮膚而過。緊接着,第二道東西随後而至,這一次,冷翼沒能躲過。他只覺脖頸上一陣刺痛,忙起身,後退一步,驚慌道:“什麽東西?”
沈沖天不慌不忙道:“取你命的東西。”
冷翼覺得身漸軟,眼漸昏花,他明白自己遭了沈沖天的暗算,沒想到這個小瞎子居然施苦肉計,故意誘敵深入,留有後手,怨自己太過輕敵。如今從頸前蔓延至全身,渾身開始逐漸廢弛,想罵沈沖天卻再發不出聲音,神識也逐漸開始模糊。冷翼意識到自己終是大限至,卻沒想到竟是這種死法,他拼盡最後一身力氣,維護最後一絲顏面,攢出一股掌風打向沈沖天,兩人一先一後倒地。
南府一連幾日找不到沈沖天,正在擔心疑惑間,忽然金券上傳來一道密旨,說是冷翼、沈沖天兩個,一為被廢正神,一為正神之後,在莫牢山公然對決,致一死一傷,實在太過惡劣,有損仙家顏面,令南經略神速去收拾殘局。消息霎時傳遍府內上下,衆人一時都呆愣住,任誰一時也難琢磨明白,這個小瞎子騙大家城裏城外尋了幾日,竟獨自一人跑去幾百裏外的莫牢山。他究竟如何過去的,如何遇見冷翼,又是如何交手。這兩人相較,那死的不消說,定然是沈沖天了。夏卿不敢怠慢,留下夏流煙和青霭看家,急忙帶着岑呂和家将駕雲趕去莫牢山。
到了山外,夏卿一衆先喚出山神詢問一番。當地駐守那些小仙家也說不明白兩人如何就動起手來,只覺鬥法驚天動地。那些小仙個個職微力弱,膽小怕事,既不敢湊近前,也不敢驚動,只敢遠遠看着。如今上面鬥法早已息止,半天亂象猶未消盡,莫牢山并周圍都跟着遭殃,被禍害得着實不輕。至于山頂那兩位,如今都在地上躺着,死活不知。
夏卿命山神在前帶路,幾人登雲至半空,遠遠看見一座山峰的山頂平地上,直直矗立着沈沖天的馬,自顧自啃草吃,赤紅的顏色十分醒目,有馬就一定有沈沖天。果不其然,衆人仔細看地上隔着兩三步遠躺着兩個人,忽然其中一個忽然搖搖晃晃起身,夏卿定睛一看,居然是沈沖天,他竟沒死!只見沈沖天四下轉頭側耳聽聽,從身邊摸摸索索翻找出寶劍,吃力拖着沉重身軀,一手拖着寶劍在地上四處滾爬,另一手在前面摸索探路,轉了幾圈好容易摸到冷翼鞋與褲腳。冷翼仍舊一動不動,沈沖天伸手順着褲腳由下至上試探一番,沿冷翼身軀爬至他的頭側,猛然舉起手中劍,照着冷翼脖頸間奮力斬了下去!
岑呂見此場景,吓得不禁失聲:“沖兒!”
沈沖天聞聲扭頭,開心地喊着:“外婆。”衆人忙按下雲頭,只見沈沖天渾身傷,滿臉血,滾滿草葉泥土,神色極其疲乏,上氣不接下氣,卻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不住炫耀道:“冷翼死了!”他茫然的眼睛尋聲朝向衆人,沖他們咧嘴開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