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南經略府 第十
沈沖天聽見外面安靜下來,悄悄出來查看,卻見沁風躺在堂屋地上,七竅與四肢俱焦黑,汩汩滾出血來,胸前鮮血更是流淌如河,衣服、地上紅成一片,人已經不行了。他驚慌無措上前,看到一時前還有說有笑的人忽然就要死了,頓時滾下眼淚,邊哭邊用手捂住胸口的傷,只是哪裏捂得住。他哭道:“秘神,我該怎麽做?”
沁風看不見、聽不見,也說不出話,卻能感覺到身邊人的善意,只是搖頭。
沈沖天握住沁風的手,咬牙道:“我知道是何真殺你,等我學好本事就去找她,為你報仇。”
沁風還是一味搖頭,她心中最後一絲清醒,明白身邊的人應該是沈沖天,她拼盡所有力氣,攢着嘴唇,帶出身體裏最後一口氣,魂魄随着這一口氣盡然消散。可惜以沈沖天修為,只能看見沁風的身體越來越虛幻,最後真化作一陣風,什麽沒有了。沈沖天趕忙四下尋找,茫然地輕聲喚到:“秘神……秘神……師父!”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何真就在院子外面,必須盡快做出決斷。沈沖天站起來,回想着沁風遺容遺言,學她的樣子聚攏嘴唇,吐出一口氣,竟是“書”?他四下掃視一番屋子,心中快速打定主意,急忙脫下外衣鋪在地上,找出沁風所存的所有書籍造冊,又到後面暗格取出她的法器、兵器、各色丹藥、符咒,把能找到的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擺在衣服上,胡亂一包,發現衣服實在太小。
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沁風的法衣,趕緊取随身匕首割下法衣半截袖子,紮住一頭變成一個口袋,将要帶走的東西一股腦從另一端倒進袖子裏。這法衣有裝載乾坤之術,所有東西才填進去不足半袋。沈沖天這才用自己的外衣牢牢包住法衣袖子,不使露出來。前門有何真,不能走,後門打開正對夏卿所居,也不能走,沈沖天榨幹心力終于想起一樁往事,順心中記憶摸到暗道,悄無聲息離開沁風的院子,穿出南府,回到穎園。
進入穎園,他一口氣跑回房間,剛一關上房門,就雙手緊緊抓住門,使勁大口呼吸幾下,似乎将剛才的緊張不安全部吐出來一般,身子一軟,把頭倚靠在門上大哭起來。
南府一幹人,起先聽見打鬥之聲并未在意,以為誰在演習法術,到後來越聽動靜越不對,趕緊尋聲出來觀看。就見沁風的院門大開,裏面橫七豎八陳着仙侍的屍體,均被一招斃命。人們驚恐之餘,議論着要向裏走,卻看見何真從沁風屋子中走出,渾身染血,帶着殺氣,一手緊握她的法器,氣喘籲籲,便知出事了。
何真見衆人圍攏過來,定一定神,擡眼看着衆人,鎮定道:“沁風賤人,勾引荜衡子,行不恥之事,我去找她對質,反而惱羞成怒要殺我,被我失手反殺了她。如今沁風已死,天帝那裏我自去請罪,不連累大家。”
衆人不聽則以,一聽當即怔住,半天皆無話。事情畢竟發生在南府中,夏卿忙将手下分作兩批,一批分撥在何真處,送她回到自己住處,牢牢看守住她,另一批跟着夏卿,進屋查看情況。就在夏卿安排布置人手的時機,裏面的沈沖天已經悄悄離開,只差一步,未被撞見。
夏卿進到裏屋,首先看到兩個小童屍身,臉朝外橫在門口,應當是想攔住何真,結果慘遭何真毒手。沁風屍身已經消逝,原地只殘留一灘血。夏卿當即念咒,開天眼尋找,只發現沁風殘存的零星神識,魂魄已做煙雲散,再難收。屋子裏十分淩亂,打鬥的痕跡明顯,未見他人蹤跡。小金鳶和飛熒跟在夏卿後面進了屋,也四處探查一番,末了發出一聲嘆息,三人對視只剩搖頭。待三人退出來,夏卿下令:院門即刻上鎖,日夜不間斷嚴密看守,嚴禁任何人進入。
夏卿回到房間,緊修奏章上報天庭,請罪之餘說明處置情況,并請示天帝後續該如何辦理。令他不解地是,天帝只回複一句“知道了”,就再無他話。夏卿這才察覺此事不簡單,連岑呂、夏流煙皆命令待在南府,不得妄動,一則為待命,二則為避禍。
另一邊,何真叫無毒到身邊來,拉着他的手,緩緩言道:“今日事你也見了,今後不管別人如何置評,你只要記住,母親沒有錯。我自有道理,無需對外人道。自明日起,你父親就回東海閉關去了,一般不會再出關。我已經上奏天庭,望天帝準我閉關修行,無事不見人,包括你和你兄姊。你兄姊那裏,我放心;只是你,今後父母親再無法照護你,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還有一點我須要囑咐你,好好修行,将來做個自在散仙,你同你的兄姊都是一樣,若要保一生平安,千萬別跟天庭有任何牽扯。”說完想想又叮囑道,“這幾人中,沁風已死,她沒有留後,不用擔心複仇之事。夏卿、飛熒都靠不住,南海你師祖那裏未必認你,只有小金鳶,有事你就去找她,只要有她在,必保你萬全。切記!”
無毒眼見一日間,自己的家分崩離析,心中悲戚卻無計可施。天明後,他到父親房門外行大禮叩拜,眼中含淚看着父親房中空空,又在門外跪了一個時辰,才默默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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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自接到何真的奏表,方才下旨,着東經略安撫正神、南經略安撫正神共同接旨。
聖旨批複:東路經略安撫正神何真,身為天庭禦封正神,身處凡間,本該恪守正道,代天執法、廣布大道,孰料其心不正,受凡間俗情蠱惑,棄修行大道與天庭律法于不顧,視孽情為正理,心存惡毒無以複加,即刻回南海閉關,無诏不得出。經略安撫正神之號暫時保留,一應供奉全部撤銷,相關事務暫由其長子無怨頂替完成。
秘行緝訪神沁風,舉止輕浮,性情□□無端,仗美色行事,終釀禍端,咎由自取。其心其行敗壞天道人倫,永不可恕。其魂魄已散,既無後人,也無弟子門人,天庭網開一面,不追究刑責。今日起免去秘神之職,剝除仙箓,永撤香火供祭,其行為細書昭告天下,茲為人神共棄。
荜衡子,着剝除仙箓,閉關不得出,不得探視,将來俟輕重再做定奪。夫妻二人認罪較好,其子女不連坐,勿以父母為校,認真修行去吧。
南路經略安撫正神夏卿,身為主人,夥同北路經略安撫正神飛熒、西路經略安撫正神小金鳶,只知保全顧及自身。兩位正神在身邊大打出手,竟都毫不知情,事發挽救不及,可見素日如何懈怠。夏卿降半職,罰俸一年;飛熒、小金鳶罰俸半年,戴罪立功。即刻由夏卿負責追回一應證物,收繳沁風印信、書籍、造冊,凡所有者,全部抄沒上繳天庭。
傳令官去後,夏卿馬不停蹄地趕到沁風院落大肆搜查,這才發現沁風印信仍在,日常用品、衣物紋絲未動,其餘所有書冊、卷宗、兵器、法器、丹藥、符咒等物件一個也無!他大驚失色,不知何人所為,尋思來尋思去,覺得嫌疑最大的應是飛熒,因此又仗着聖旨在飛熒屋內房外大肆翻找,仍無所獲。
飛熒與沁風同門,此時生怕被尋出錯來,不但牽連自己,更會累及師門。她讓自己手下聚在一處,不許說話,不許阻攔,旁觀夏卿帶着一衆虎狼之輩徑直闖入院子,将所有物件全部翻找出來,抛撒滿地。
待夏卿離去時,飛熒在他身後冷言嘲笑道:“我的嫌疑可洗清了?你這南府不過巴掌大的地方,住了這麽多人。誰不知沁風出事了,又有誰不知沁風喜收藏功法心術、擅煉丹藥,怎麽就我長得像賊呢!”
只這一句話,讓南府所有人都背了禍,南府幾乎被掘地三尺,還是什麽都沒發現。夏卿這才想起,旁邊的穎園還住着一個沈沖天,他也是常進府的,因此帶人浩蕩蕩奔穎園過來。
沈沖天在家中,忽聽說夏卿帶人直闖進園,将下人全部控制住,一路奔自己住處而來,當即穩定氣息,心下琢磨,凡事應該尋不出破綻。這才出門,在門口站定,見夏卿一路殺氣騰騰地過來。沈沖天穩立原地,微躬施禮,不卑不亢道:“南經略神連日忙碌,不但将府中翻一個颠倒,還要來穎園抄查!找東西便找東西,我的下人都是天狼過來的,與這裏無幹,不需南經略神立規矩。”
夏卿呵斥道:“別以為你跟冷月影吃過幾席酒,就能攀上冷氏的光。經略安撫正神受天旨意,代天執法,妨礙了我,你擔當不起。若搜出東西,你可知道後果!”
沈沖天氣紅臉面,對質道:“若沒找出東西,你可知道後果!”
夏卿鼻中“哼”一聲,帶人直闖進屋,指揮手下大肆搜查,倒是搜出不少書籍,不過以天狼所帶來的凡間書籍居多,雖有些道法經書,乃修行之人案頭必備之物,絲毫未能與沁風牽扯上,其餘法器、符咒、丹藥更是半分蹤影也無。夏卿不得已退出來,懊惱道一聲:“走”!帶人要走。
沈沖天攔在人群前面,故意挑釁道:“你綁我的人,抄我的家,一句話沒有,此事必不算完。”
夏卿眼看到處尋不到沁風的東西,無法交差,心中正煩亂,忽聽沈沖天如此指責他,怒氣中生,喝道:“你個‘小災星’!自你出世,惹得家人不安失和,如今又在南府發生這麽大的事,焉知不是你所妨!”一句話戳中沈沖天心事,低頭默立,夏卿只當沈沖天服軟,氣氣沖沖地帶手下離開。
沈沖天擔心夏卿返回,二度搜查,因此日日守在園中,不敢離開半步。
直至一天無毒忽然來找他,劈頭就問:“沖弟,府中的事,你可是都聽說了?”
“嗯。”
無毒又問:“你可是為避嫌,所以再不過去?”
“嗯。”
無毒苦笑:“你避什麽嫌啊!你外公南經略神只是受到斥責,暫時罰俸降職而已。秘神已死,我父母閉關再不出,我才是應該避嫌的那個。”
沈沖天關切問道:“那你如何打算?”
無毒嘆息道:“我們住的那個院子只剩我一個孤魂了,還能怎麽打算,只能暫時留在此處。等這邊事情了結,金姨回去西方,她是我師叔,也是眼時最親近的,我随她一起,她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吧。”
沈沖天無比失落,小心問道:“毒哥哥,你不走,行嗎?”
無毒只是搖頭:“這裏不是我家。你忘了嗎,當初還是因為冷翼的緣故,我們來到這裏。如今諸事落定,又出了這麽大事,我們沒有理由再住下去,南府又要恢複往日寧靜了。你還回府裏住嗎?”
沈沖天垂頭,喃喃道:“我也是一個孤魂,回去做什麽?”
無毒鄭重道:“既如此,也好。沖弟,答應我,你自幼遠離這裏的一切是非,這是好事。索性再離得遠點,像個凡人一樣,在凡間好好過日子吧。”
自無毒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沈沖天還是日日把自己關在房間,每每憶起沁風音容,悲恸難當。他自己偷偷刻下一個牌位,悄悄供奉沁風。牌位上只有“沁風之靈位”幾個簡單的字。沁風是她的號,乃師祖所起,自當保留。至于什麽“秘神”,天帝賜的職位,也被天帝收回,已經不屬于沁風。“師父”兩個字也不能刻上去,畢竟沒有正式拜師入門。沈沖天不知神仙之死與凡人有何區別,但他能為沁風所做的僅限于此,惟求心安。
經過這次事故,沈沖天心中所想倒是跟無毒的叮囑不謀而合,他的修行之心愈加淡漠,轉而向人間覓歡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