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此夜之後, 帝京天氣晴朗。因着年限已至,皇宮設了宴,從前總管的位置沒了人, 就連氣氛也變了味。
辜澤寬臂膀養好了,端坐在桌前,待侍奉的婢女斟酒讓開之後,迎面便撞見了對面李南淮的目光。
李南淮舉杯輕笑一聲, 側頭對莫影道:“他還敢來赴宴,只怕一只手端不穩酒杯。”
莫影道:“一只手也是能端的。”
李南淮放下空杯,沒見婢女來倒酒, 卻見着謝熠秋身邊的這位副總管笑盈盈地過來了。
嵇章德躬身彎腰, “侯爺, 此番回京, 陛下為侯爺設牌坊,賜千金, 已然是上上榮寵了, 此後侯爺必然志得意滿, 平步青雲吶。”
李南淮接過酒杯, “本侯是得了副總管的提點, 可是一直記在心裏的, 這酒應該是敬副總管的。”
嵇章德陪着笑臉,拿過身邊侍候的托盤中的酒杯, “侯爺使不得,是奴婢該敬侯爺, 還不知道侯爺肯不肯賞奴婢這個臉。”
“賞啊!”李南淮一笑, “本侯到了這個位置上, 少不了副總管在陛下面前說好話, 如今是本侯該報答副總管的時候了。”
當初李南淮榮登北鎮撫,前去傳旨的正是這個閹人,那時他怕是沒料到李南淮還能有今日,只是陪笑了幾句便離開了。宮裏的人都心眼頗多,看着李南淮做官做的潇灑,嵇章德屢次明裏暗裏表意陳情,可能也是想着當初自己提着李南淮出獄時的情形,也有懼怕之意。
那時裴錢身居總管之位,自稱千歲,手裏握着的東西頗多,從帝京的一草一木到邊關的數萬将士,以至鄰裏藩屬,明看是在北明皇室手中,實則盡在裴氏手中。而副總管雖然只差一個字,卻是實實在在的奴婢。
嵇章德盈盈笑,“奴婢襯不上侯爺的恩情,往日之事奴婢不敢居功。”
李南淮哼笑一聲,打心底蔑視了這句話,話到嘴邊卻說:“話雖如此,可如今本侯高升,自然是不能忘了你。”
他飲下一口,左臂随性地撐着桌,輕輕勾了勾手,将人喚到自己跟前,“如今總管之位空懸,陛下身邊可信賴的人少,若你能聽本侯的話,本侯倒是能教教你。”
一聽此話,嵇章得連忙一笑,将李南淮面前已空的就被再次斟滿,側耳過去聽了一句話。
盛宴之上,除了李南淮,更有數年未歸京的靖雲侯衛揚。
眼瞧着謝熠秋對李南淮的恩寵更加,此番景象,像極了當初李文弘還沒死的時候,那時李氏得勢,李南淮在帝京的地位非常。而謝熠秋剛登基不久,又與李南淮自小交好,任誰看,都覺得李南淮已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個皇帝一個世子,當撐起整個天下。
而如今閹黨勢弱,李南淮重登朝堂,似是盛世回潮。
因為疫病剛剛結束,而南方大旱也還未停息,朝廷用度應該節儉,所以宴席沒有大操大辦。
宴席結束,衛揚與李南淮一同回了清寧和晏,随意地将馬繩遞給了下人。
衛揚恍然問道:“你身邊的侍衛去哪了?我怎麽記得宴席上有他?”
“讓他去做了些事。”
衛揚擺了袍子坐下,“今日在宴席上,那副總管的言行實在是奇怪,就連陛下也數次看見了你們兩個一同飲酒,你不是平生最痛恨閹黨嗎?”
李南淮将西北野狐大氅挂了起來,叫人燒旺了炭盆,随意地坐在了一邊。“一條狗罷了,見舊主難出大牢,便急忙去尋新的主子。我不給他點苗頭,丢一根骨頭,他怎麽肯心甘情願?”
“難不成你還真想收買他?”衛揚也湊近去烤火,“收買誰,你也不可能收買此人吧?背主之人尚且不可用,況且你與他本就是兩條路上的人,或許他是想找個靠山,可你卻不缺他這一個。”
“當初裴氏朋黨何其猖狂,可如今辜澤寬丢了軍權,禁軍也到了我的手裏,他只不過是裴錢的走狗,當年裴錢提點他才讓他坐到了副總管的位置,可人心本就貪欲頗多,此等鼠類更是非常。他見裴錢沒了勢,便急忙想要取而代之,也想享受一番作為總管的恣意風光。”
“裴錢手握重權,才敢狼子野心,他算什麽東西?”
李南淮哼了一聲,“他算白日做夢。”
“顧濯曾說皇宮中有個妖僧,竟也是裴錢的手下,今日竟沒能見着。”
“怕是早就跑了。洩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妖僧跑了,北蠻那個也跑了,眼下只剩辜澤寬還在帝京。”
廳門敞開,莫影從外面歸來,抱手道:“侯爺,解決了,斷手怎麽處理?”
衛揚與李南淮相視了一下,見李南淮緩緩一笑,才明白了莫影是被派去幹什麽的,不由地替他開了口,“丢去喂狗吧。”
“是。”
待莫影出去,李南淮不禁笑出聲,“堂堂靖雲侯,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衛揚佯裝做小,假意陪笑,“這話在您嘴裏應該是不難說,可我既然來了帝京,就得學會察言觀色,什麽事還得靠您這位朝廷新貴。”
過了一會兒,人又回來了,老老實實蹲在一邊烤着火。
李南淮道:“辜澤寬一出皇宮就遭了難,不久就會傳遍整個帝京。你猜到時候陛下會拿我怎麽樣?”
衛揚道:“陛下早已不将他放在眼裏,今日叫他去也算是給足了面子,到時候應該是不會顧忌。”
莫影站起身來,“侯爺,刺殺之地距皇宮不遠,陛下已經知道了。”
“你沒告訴他,我早就說過日後見他一面砍他一只手腳?今日只是例行,來日再見,照樣如此。”
“屬下即刻箭書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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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之後,南方傳來消息說天降甘霖。又有早些時候朝廷撥款赈濟,設棚施粥,河渠引水,終于見效。
災情雖然解決了,但帝京中仍是不夠安穩。謝熠秋下了死令,要求徹查京中鬧疫病之前是誰傳訊要南方的刺史來京,惹的南北對立,又是誰開的城門,私自放人進城。當初沁毒的道士已然找不到了,但可以确信是北蠻人。
不論是官員或是百姓皆道裴錢當初為了控制疫病多麽的心狠手辣,直接将染病的人拉出去燒了,可見此毒就連他也無法可解,只能用此法。他與莫夫已經是鬧了內讧,以至于莫夫沒能将解毒之法告知他。
如今下了旨,提及的所有參與其中之人,不論是小卒小吏,還是貴臣重官,皆革職查辦,抑或是拉去砍頭,裴錢的直接下屬更是免不了罪責。
錦衣衛與禁軍一同接手了清掃餘孽之責,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一概不留。
刑獄陰森,嵇章德趿着步子出來,迎面是暖風和煦。
五月的常街比任何時候都熱鬧,特別是秀春樓更是無數權貴公子的好去處。
裏面擺了宴,單獨的閣樓裏坐了不少人,還是這群.交好的,圍着面前擺着的秀春樓最好的古董羹,但人群中卻又多了個聞元洲。
聞元洲舉杯敬酒,“我與侯爺近一年未見,如今侯爺可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
李南淮道:“本侯自歸京以來,已是半年。你只顧着陪家裏的那位小媳婦,怎會記得本侯?”
聞元洲不自覺咋舌,“當初你在我新婚之時搗亂,壞我喜事,我家夫人到現在都羞于出門!我不在家裏陪着她,難不成要一個人出門快活?”
李南淮夾了一塊牛肉涮起,笑道:“滿帝京都知道你已有家室,即便是你一個人出門快活,誰敢對你心懷不軌呢?”
魏霄淡淡插嘴,“聞公子的夫人可是将門之女,你岳丈是帝京城中的老将軍,頗有威嚴,丈舅父是通州觀察使,手握重兵。聞公子怕不是為了留在家裏陪夫人吧?只是山中有虎,不敢出門。”
聞元洲瞬時被堵了嘴,他家裏那個是個兇悍的,就連今日出門都廢了一番心思,難道還奢求能經常出來嗎?
況且他一無官職,二無正事,結交的好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夫人看管的嚴,不想讓他結交那些人,于是漸漸都不多聯系了,如今還能跟曾經常常互相戲耍的李南淮坐在一起喝酒,也算是謝天謝地了。
聞元洲雖是內閣首輔的兒子,卻無意于官場仕途,只求做個閑散公子,即便是聞律有意給他安排,他也不想要。而聞元洲的夫人蘇氏卻想讓他做官,但卻是要科考為官,于是天天将人拘在家裏讀書,此婦兇悍,從小又是受着将門的熏陶,時常舞刀弄槍,把聞元洲逼在書房裏。
只因蘇家世代為将,就連蘇老将軍的岳丈也是将門世家,蘇家幾個兒子都在邊關打仗,唯有一個女兒嫁到了內閣首輔家。蘇家對文人求之若渴,蘇氏便對聞元洲日夜逼迫。
原本李南淮給他傳信來喝酒,他本是不想來的,但見着書房前守門神一樣的媳婦便連忙答應了,只求能放松片刻。
如今看來,跟李南淮這厮坐在一起也未嘗不可。
顧濯不自覺應和道:“聞公子竟然還有這麽個閨房情趣?這怕老婆的男人最是惹人憐惜呀!”
聞元洲憋着一股氣,飲下一口酒,道:“她怎麽會疼惜我!她蘇家沒有讀書人,就要逼我讀書!我爹是內閣首輔,我生來富貴,還用得着死讀書嗎!”
李南淮道:“你是首輔之子,她是将門之女,若是日後生出個娃娃豈不是要文武雙全?必成大器啊!”
聞言,聞元洲手上的酒杯猛然拍在了桌上。“對!我得早些回去!”
李南淮笑,“着急回家陪老婆?”
“她素日喜甜食,不知從哪裏又聽說常街上新開了個鋪子,說裏面賣的娃娃餅甚是稀奇,非要我出門順便給她買回去。光顧着陪你們這群狐朋狗友喝酒,把這一茬給忘了!”聞元洲急忙指了一個身邊的小厮,“你去買!”
那小厮瞬時懵了,“啊?”
聞元洲從懷裏掏出一張條子,上面寫了不少東西,“娃娃餅、梅子幹、李子幹、柿子餅……”聞元洲十分不耐煩地直接将條子丢給那小厮,“直接拿着這個去吧。”
那小厮忙不疊地接過來。只見李南淮繞有所思地一笑,就連其他幾個人也看呆了。
顧濯輕快的夾了口菜,“看來聞公子還是不要陪我們這群心無挂礙的狐朋狗友了。”
“趕人了?”聞元洲道。
顧濯道:“不怕家裏人等久了,下此再出來就那麽容易了。”
聞元洲思索片刻,似乎是這麽一個道理,便直接将杯中之酒一口飲盡,随即起身,“那便下此再聚。”
他沖着李南淮拱手,“玉衡,下此再聚。”
待人離去,李南淮變了臉色,哼笑了一笑,“聞律雖說不是什麽好人,但他這兒子确實不夠聰明。”
顧濯道:“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看來不是不可用之人。”
“他雖不聰明,卻有一個勢力夠大的岳丈。老将軍雖早已交授兵權,閑散在家養老,在軍中卻還是有聲勢在的,我與衛揚也得敬着他。”
衛揚在一邊聽了這半天,畢竟自己已離京這許多年,早已不清楚帝京中的形勢,便只得跟着李南淮聽幾句。
思索許久,他才開口,“蘇老将軍是先帝肱骨之臣,只是早早便已身退。他心思缜密,怕的就是先帝主動跟他要兵權,便幹脆自己交了。不過那時候也幸虧他有此舉,否則誰知他是否會受裴錢暗算。好歹家裏有個女兒,能功成身退到現在,頤養天年,今生今世都不用愁了。”
李南淮道:“通州觀察使手中的兵也不算多。”他輕輕點了點桌子,“但通州與帝京的距離不過三百裏,中間隔着高山大河,若要打到帝京也不是不容易。”
魏霄酒杯忽地晃動了一下,“奸佞已除,你還要做什麽?”
顧濯擡眸,“奸佞還未除幹淨。”
莫影從外面進來,欲在李南淮耳邊說話,誰知李南淮直接擺了擺手,道:“什麽事?”
莫影心領神會,直接開口道:“裴錢死在刑獄了。”
衛揚胳膊撐着桌子,氤氲熱氣撲在臉上,他聲音沉沉,“如今除去的不過是枯幹,早已潰爛的樹根才需要挖幹淨。”
幾人圍着熱氣,眼瞧着氣氛有些深沉,顧濯率先開口道:“陛下不敢輕易殺了裴錢,若要将其推上鹿刑臺,怕是要招惹不少是非。如今他正好死在裏面了,倒是合了我們的意。”
李南淮道:“合了我們的意,也合了嵇章德的意。”他輕笑一聲,“但是更合陛下的意。”
嵇章德這個名字從李南淮嘴裏吐出來,顧濯一下就察覺到了他的意思。嵇章德是副總管,早就有取代裴錢的野心,只是苦于手中什麽都沒有,只能甘于人下。而謝熠秋也是早就對這個見風使舵、曲意逢迎之人心生厭惡。如今他私自跑去弄死了裴錢,可不就是遂了謝熠秋的意。
席散後,沒過兩天,嵇章德掉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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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的石榴樹結了果,日漸紅豔。樹下擺着石桌石凳,上面盡是幹果茶飲。顧濯在樹下踱了幾步,系統冒了出來。
【劇情進度已達90%,達到100%之後宿主可根據自行安排劇情。】
顧濯一驚,“到了百分之百後還有劇情?系統,你不是在耍我?!”
【因為作者挖坑太多,劇情進度即使已滿,也需要宿主将坑全部填滿才可離開。】
“也就是說,八月十五北明亡,還不是結局?”顧濯忽地腦子嗡嗡作響。
眼下李南淮在整個北明已經勢如破竹,确實是系統安排的進度,眼看着到了顧濯所知道的結局,可如今系統又告訴他還不到結局?難道後面還有劇情?
【劇情值滿之前,宿主任務是為推動劇情,劇情要按照總體大綱進行。劇情值滿之後,宿主任務是為了填坑,不按照大綱進行,請宿主自行安排。】
顧濯才明白,自己做任務做了這麽久,竟然還只是被操縱的玩家,要等這一項任務完成了之後,他才能按照自己所想相對自由地走劇情。
如果坑不是很多的話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他怎麽不記得自己挖過什麽坑?
還沒等問,系統已經消失不見。
顧濯擡頭望了一眼澄澈的晴空,忽然一個火紅的石榴映入眼簾。
他喃喃自語,“所謂‘坑’,或許是謝熠秋身上的血淩散?”
這個血淩散是必須要解開的嗎……
陽神殿開了門,顧濯端着剝好的石榴進來了,只見謝熠秋擡眸瞧了一眼,道:“璇玑宮裏的?”
這棵石榴樹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似乎當初靜嫔活着的時候就有,傳聞是先帝種下的,但是顧濯并不知道這個傳聞,只知道石榴熟了,看起來很甜,便摘了幾個來獻殷勤。
顧濯道:“臣親自、仔仔細細、一顆一顆剝的。”
謝熠秋看着石榴籽,眸子不自覺柔和地垂下了。顧濯見狀,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差點出了神,忙道:“陛下嘗嘗?”
顧濯坐在一邊,眼瞧着謝熠秋一顆一顆吃下去,不自覺将目光放在了那人的眉眼上。謝熠秋長相俊麗,若是個女的,應該也是個寵妃級別的。但是做了皇帝,每天冷着臉,總有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可如今他細細吃着東西,動作卻又帶着儒雅,不似暴君。
若是北明亡了,謝熠秋還能活着嗎?若是任務完成,顧濯回到現實中,所見到的真正的謝一秋是否還會記得他?
顧濯不自覺地想,他曾看過許多歷史故事,亡君可能會在叛軍攻入城池時候誓死抵抗,也可能窮途末路而自戕,還有可能是被叛軍活捉,關起來羞辱……或者是成功逃了出去,流亡異地。
顧濯覺得此刻的謝熠秋就如蒙在鼓中,絲毫察覺不到危險,而現在已是八月望日,受忠八年中秋。
顧濯回過神來,對着謝熠秋道:“陛下今年不需要祭月,有沒有想過中秋要怎麽過?”
“你既然已經有了點子,便直接說。”
顧濯沉思一樣點點頭,“臣自小活在裴府,而後又在皇宮,只聽問百姓中秋之夜會放花燈祈願,熱鬧非凡,可臣卻從未體會過。”
謝熠秋擡眸,“朕準許你出宮。”
“臣想讓陛下一同前去。”顧濯一頓,解釋道:“皇宮中也是乏味,陛下不妨出去試試,也能看看百姓是怎麽過這一天的。”
謝熠秋似乎神色微愣,帶着一點微不可察的不可思議。“朕有許多折子還沒批,你若想去,朕會派人跟着,必不會讓你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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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華燈初上,亭臺樓閣都挂了燈。一封落款“王宏”的密信落到了李南淮手中。
李南淮穿着一身輕甲,就着燭火燒了密信,陰沉着眸子,“皇宮守衛衆多,不能貿然闖入。陛下出了皇宮,倒是方便了。”
他招了招手,叫莫影過來,道:“中秋繁鬧,只怕帝京之中進了什麽閑雜人等,擾亂了百姓安危,派禁軍巡邏,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顧濯從馬車上下來,伸手将裏面那人牽了出來。謝熠秋一身月白,沒了平時的雍容華貴,顯出了幾分清冷。
這帝京的繁華确實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即便是經歷過了疫病,也猶如風過雲消,百姓又回歸安樂。
帝京城中有一處祈福所用的寺院,平時都是平頭百姓上香之處,香火旺盛,所以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免去凡俗的地方,倒是顯得富麗堂皇。
顧濯愣了,他來北明這麽久,竟然從未見過一個全然超脫世俗的僧侶,一個個都這麽欲望纏身,修佛竟成了一樁美事!
顧濯道:“陛下相信佛祖嗎?百姓求生活安樂,求收成,求姻緣,佛祖都能一一應允,所以這裏香火旺,百姓也能安居樂業。”
謝熠秋擡頭看了一眼,“朕從未聽說過佛祖還管得了這些,他們求的這麽多,不過都是求一個安慰。”
“求安慰也是求,也能實現。陛下就沒有想求的嗎?”
謝熠秋看了他一眼,“朕是天下共主,你以為朕會求什麽?”語罷,撥腿便走。
顧濯只得跟了上去。
耍雜戲的人群充斥着叫好聲,只見人群中央那人從口中吐出一大團火焰。顧濯驚喜萬分,一把拉着謝熠秋的胳膊,“陛……秋玉,你看這個!”
誰知這一下沒拉住,那人似乎連聽都沒聽見,皺着眉頭直直地離開了這嘈雜的地方。
顧濯瞬間哽住了,擡頭又看了一眼這從未見過的雜耍,透過一層層人群看到了遠處一列巡邏的禁軍,不禁呼吸凝滞,急忙拉着謝熠秋鑽進了另一團人群。
謝熠秋被捏的手疼,嫌棄地抽開了。
顧濯望了一眼遠處,松了一口氣,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領着謝熠秋鑽進了一群簪花的姑娘中,脖子上的緋紅瞬間如炸開的火苗一樣竄了上來。
“喲!哪裏來的小郎君!”
顧濯害怕地陪着笑,壓着嗓音道:“姐姐們,小點聲!”
“還是個知道羞的小郎君呢!”一面帕子輕撫在顧濯臉上,一股嗆人的香氣讓他忍不住幹嘔了一下,随即便連忙拉上了謝熠秋要走。
誰知倒了黴,人群愣是圍得水洩不通,難以挪動步子。
顧濯小心地瞥了一眼謝熠秋,只見那人陰狠着的目光泛着可怕的紅色,脖子上憋出來的緋紅更是燒上了耳朵,像是下一刻就要脫口而出——“朕誅你九族!”
完了,這要是再待下去,禁軍一準得找到這裏,就怕謝熠秋一時又犯了脾氣,暴露了身份就更難辦了。
眼下皇宮之中情勢非常,李南淮怕是已經在皇宮中準備好請君入甕了,他只能現在外面觀察着,等皇宮出了事,帝京業已成了李南淮囊中之物,到時候再想其他的……
顧濯咬了牙,拽着人就跑出了人群,到了一處燈火闌珊之地,大喘着氣。
只覺得手被狠狠地甩開,謝熠秋忿忿地盯着自己。“顧濯!朕是傻了才跟你出來胡鬧!”
“陛下,适才臣是沒注意,臣見陛下不喜熱鬧,想帶着陛下去一清淨地方,卻一不小心......”
謝熠秋猛然皺了眉頭,厲色道:“你身上這味可真是清淨啊。”
這是一股濃烈的胭脂味,是剛才不小心沾在身上的。顧濯剛要解釋,卻見謝熠秋聞了一下自己身上,然後十分嫌棄地狠狠閉了眼。
顧濯忽然覺得好笑,“陛下身上這味可不比臣身上的少。不過……”顧濯緩緩走近,細膩地聞了一下,淡淡道:“臣之前說陛下若抹了胭脂俗粉便俗氣了,可如今看來,這話是臣說錯了。”
謝熠秋身上雖然有胭脂味,卻也帶着自己身上原本的清冽。
這地方燈光極暗,在一小巷子裏,謝熠秋怕是多少年都沒來過這麽破的地方了。他沉沉呼了口氣,準備離開,卻見顧濯猛然将人抓着,牢牢按在胸口。
禁軍從巷子口路過,似乎是沒有注意到這裏的昏暗。
謝熠秋狠狠地踩在顧濯腳上,卻不聞顧濯的聲音,只感覺顧濯胸口起起伏伏。
顧濯憋了一口氣,等外面禁軍走遠了,才松了口氣,氣惱地掐了一把謝熠秋,聲音深沉又微弱。“陛下這麽大的力氣怎麽不用在剛才?莫不是看着是一群姑娘就不敢動了?還是不舍得動了?”
“你以為朕會像你一樣嗎!”
被按着的人用力推搡着,可那力氣終究是比不上顧濯,最後還是被按着動不了。而顧濯似乎也不耐煩了,松了臂膀,卻在下一刻将人按在了牆壁上。
謝熠秋在逼仄的角落瞪着顧濯,伴随着一陣陣急促的呼吸。“顧濯,你要發瘋回去瘋!”
顧濯垂眸看着他,“可臣等不及了,臣現在就想瘋。陛下不是願意陪着臣嗎?”
“朕真想殺了你。”
“陛下舍不得。”在陰暗狹小的巷子裏,像是隔絕了外界的熱鬧與暗潮的洶湧,顧濯眸中的淚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見絲毫。
只覺得一股溫熱襲上,謝熠秋瞪大了眼睛。
人間安靜,只聽見“怦怦”“怦怦”……
許久過後,顧濯才移開了唇,在看不見的地方輕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是願意的。”
謝熠秋似是沒有反應過來,等意識到了什麽,臉上已經燒的灼熱,被顧濯撫摸着頭。“陛下一直都是這樣口嫌體正直,就不怕臣當了真,到時候臣真的離開了陛下,陛下求也求不回來了。”
沉默片刻,謝熠秋推開此人,輕咳了一聲,出了巷子。
只是謝熠秋這下步子也沒那麽快了,也不知道是跑累了,還是被親的腿軟了,又或是自己也懶得走那麽快了。顧濯還是像一個小跟班一樣跟在一旁。
流水聲嘩啦嘩啦,一盞盞花燈順流而下,兩人站在橋頭,看着此景從橋底過去,而自己猶如站在了蒼穹星河上。
腳下水波與身上清風襲過,謝熠秋這身月白映襯在圓月之下,卻沒有了曾經那種孤寂淩冽之感。
“想要這個嗎?”謝熠秋問。
顧濯神色微愣,應了一聲。
謝熠秋二話沒說便下了橋,從賣漂流花燈的貨郎那裏買了兩個花燈。
顧濯接了過來,道:“陛下不相信祈福有用,可這也是用來祈福的,只要把自己的心願寫在上面,然後将它放在河裏,讓它順着水流走,心願就能實現。”
“這麽麻煩。”謝熠秋舔了下唇,思索了片刻,“不寫就不能放了嗎?”
顧濯不禁笑,“不寫的話還不如不要,反正放到了河裏都是給大家看的,不放也照樣能看。只是花燈雖然好看,這其中卻沒有一盞是屬于自己的。”
謝熠秋呼了一口氣,又去了拿了筆,遞了過去,“寫吧。”
顧濯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即落筆,待寫完之後又遞了過去。
謝熠秋冷着臉,“寫了這麽久?你是對朕給你的還不滿意?竟有這麽多願望。”
“臣滿意了,只是臣還想要更多。”
謝熠秋沒有寫下任何字,兩人将燈放入水中,看着它們逐漸漂泊遠去。
顧濯看了一眼河對岸策馬過去的輕甲禁軍,不禁在心底寒了三分。
若他能保持着來時的願望,一心只求回到現實,又怎會寫下那麽多字。而如今那些寂寥的字,就如謝熠秋所不相信的那樣,終究只是給了自己一個無法實現的安慰。
——願你我回到從前,你金殿明堂,我行車走馬。別于北明,你心歸玉衡,即便身死牢中;我身歸異世,縱使日日看着你的臉,卻不複相識。
“秋玉,”顧濯喚了一聲,待那人看向自己的時候,他緩緩一笑,道:“陛下,臣願你中秋安康,此生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