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傍晚的斜陽傾瀉在帝京的高屋建瓴上, 清寧和晏門前停下了輛馬車,顧濯從上面下來,韓承立馬緊跟了上去。
兩人不用通報便直接進了府, 直奔着正廳交談的兩人去了。
“衡之,”李南淮即刻讓人看了茶,“如今帝京形勢大變,你不待在陛下身邊出謀劃策, 倒有閑工夫來我這裏。”
顧濯直接一擺坐下,“我當然不是找你閑談。”
李南淮立馬正襟,“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正好衛揚也在, 不妨一同聽聽。”
顧濯道:“眼下裴氏雖已關進刑部大獄, 卻實在是一大患。況且陛下與我南下之後, 帝京一直交由他全權把持,陛下雖然有了理由處置他, 卻無法除掉辜澤寬等人。”
李南淮道:“先平賊首, 再蕩餘孽。眼下裴氏已經是一只腳邁進了黃泉路, 其茍活黨羽皆是賊子肖小, 不過爾爾, 成不了什麽氣候。”
顧濯呢喃似地道:“一只腳踏進黃泉還不夠, 只要還有一口氣沒咽下去,只怕後患無窮。”
李南淮從來都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 即便是什麽都不說,心裏的狠也絕不亞于帝京中的任何一人, 聽到顧濯的話只是一笑, “難不成你要闖進大牢殺了他?”
衛揚恍然一驚, “刑部重兵把守, 且他是陛下親自打入大牢的,身份地位不用多說,若是随随便便就死了,難免引起猜忌,怕是不妥。”
“已經被關進去的罪人尚且不論,”顧濯擡眼看着李南淮,“只是侯爺當初是以罪臣之身南下,路途中殺了将領奪權,即便是後來保住邊郡,立了一功,也難保帝京之中不會有人嚼舌根。況且當初侯爺這個爵位從何而來,你我不是不知。以往在邊郡距帝京三千餘裏,只要朝廷不說話便不會對你怎麽樣。侯爺也該想想,如今到了帝京,便是無數雙眼睛盯着。”
當初謝熠秋為保李南淮壓得住辜澤寬,強封其爵位,甚至不需他在帝京領旨,便讓他直接成了清寧侯。如此厚賞,便是擺明了要接李南淮之手壓住辜澤寬,後來辜澤寬斷臂歸京,謝熠秋亦是對他好無顧念,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目的為何。
帝京疫病之時,謝熠秋與顧濯離開帝京,裴錢一手處理此事,辜澤寬借修養斷臂之名緊閉大門數月,未參與其中一絲一毫,也是料定了自己已經受謝熠秋猜忌良久了。
雖說先平賊首,再蕩餘孽,可到底只是先處理了賊首,還未誅殺,更談不上剩下的餘孽能全部清理幹淨。
“眼睛再多,挖幹淨就是了。”李南淮靠在椅背上,“說起刑部大獄,我記得那裏應該還有一個人,是北蠻人。”
顧濯将莫夫關進刑部大獄的時候,李南淮尚在邊郡,此事更是被顧濯瞞地水洩不通,除了一直監視着他的裴錢和謝熠秋知道之外,李南淮是從哪裏知曉的?
“魏霄得力 ,助你将其關了進去,他本是錦衣衛,也算是插手了刑部的事。”李南淮道,“但你與陛下離京之時,似乎沒有将人處理幹淨,明晃晃地交到了裴錢手裏,眼下人早已跑了。”
李南淮淡淡一笑,歪頭道:“聽聞你給他安的罪名是擅闖宮闱,居心叵測,令太後不安?”
“罪名不過是一個噱頭,可多可少,可重可輕,卻不可沒有。就算是說他謀害皇室、謀權篡位,在北明境內,有誰不信呢?”
李南淮手上一顆明晃晃的扳指,此刻被他按在虎口,“我聽聞觊觎後宮乃大逆不道之罪,倘若是太後,更是按律當誅。”
李南淮此話一出,顧濯便已經聽出來是什麽意思了。當初李南淮被關進大牢裏便是借着這個由頭,他在獄中受盡屈辱,險些命喪于鹿刑臺。如今雖說人不同了,卻也算故技重施,為何莫夫輕飄飄便逃了出去,而不是死在獄中。
“衡之,你與裴錢好歹父子一場,尚且能心狠至此。當初卻不一刀砍了他,不似你本性。你留他一命,難不成是還有別的打算?”李南淮沉思一樣看着他。
當初顧濯從莫夫口中沒有得到什麽實質性的東西,更不用提血淩散的解藥,留他一命,就是為了看他自己中了血淩散會怎麽樣。況且若他當真那時便殺了莫夫,裴錢對他的信任便不只是不複從前,更會是絲毫全無。
顧濯胸口一悶,再次感受到了李南淮話語中的壓迫,鎮靜片刻道:“若不放他走,北蠻那邊難交代。帝京靠北,北蠻這些年更是虎視眈眈,如今即便是北明藩國,卻不得不防。若私自扣押了他,難保北蠻人不會動武。”
李南淮笑,“北蠻的兵馬不過是些無用的東西,裴錢把他當成寶貝,就連你也覺得不好惹嗎?若是當真要打,北明随便一支鐵騎,還怕踏不平他區區雪原?衛揚上京專走東海水路,至今也未見北蠻人有什麽動作,不過是黔驢技窮,毫無用處罷了。”
衛揚喝了口茶,“輕敵之心不可有,但懦弱之意更不該有。玄師,如今我與玉衡在帝京,旁人就算是想有什麽動作怕是也不敢。你我同心,我與玉衡,還要仰仗玄師。”
顧濯出了清寧和晏,順道按着李南淮的吩咐去了趟北鎮撫司。當初顧濯有意提拔餘苗,更是讓李南淮代為照看,如今餘苗成了北鎮撫,李南淮也是帶功歸來。當初他從北鎮撫司出去,眼下若是要親自來看,估計更是會讓人猜疑。
顧濯剛到北鎮撫司,來迎的是安江南,說餘苗家中老母過世,餘苗暫時回家去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顧濯起初只記得餘苗從小流落街頭,不知他還有家人,但細想片刻,确實聽他提起過有個母親,只是以往未曾留意,也不曾拜訪過,更是未見餘苗回家過,倒像是孤身一人一樣。如今餘苗功成名就,家中老母過世,竟然只是回去看了一眼。
顧濯剛要走,便見餘苗回來了,似是什麽也沒發生。
餘苗一見到人,便拱手相拜,“玄師快請進。”
曾經不多注意,如今一看當初那個在街頭打鬧的小子當真是變了氣質,竟讓顧濯不自覺生出幾分擔憂。“不會是年紀太小,認知發生錯誤了吧?怎麽絲毫不見傷心之意?”
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隐忍悲傷,顧濯多了些恻隐與轸恤,道:“年紀不大,倒是有模有樣。”
“玄師當初從未說過我年紀小,如今我已是鎮撫,玄師卻又說我年紀小?”
顧濯不覺心底發笑,這應該是整個帝京最年輕的京官了,十七有餘,已然長成個身量高挑的俊男,又手握權柄,若是上街,大概能一下博得一群姑娘的青睐。
餘苗道:“玄師在皇宮之中,我在帝京任職,雖都在帝京,卻也許久未見。玄師若肯賞臉,可否秀春樓一聚。”
既然餘苗都說了,顧濯也不想駁了他,畢竟人家剛死了娘,留下安慰安慰也好。
兩人在秀春樓酒過三巡,顧濯在餘苗臉上愣是沒瞧見一丁點的悲傷,倒是見他酒量不小,自己險些被灌醉。
從餘苗口中得知,他早知李南淮對他有意提點,是受了顧濯的意,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見面,不知該如何謝恩,如今終于算了見了面,能一道喝酒也算是交情了。不過在餘苗心中,交情抵不上恩情二字。
顧濯見時辰不早了,冬日裏日頭下去的快,天色暗了下來,一下便起了風。顧濯裹緊了貂皮大氅,出了秀春樓,便見上空開始飄雪了。
等他回了璇玑宮,依然是紅了臉,心想:“果然是年紀大了,喝不過一個小輩。”
殿中掌着燈,恍恍惚惚的,顧濯不自覺算起了日子。
如今已到年下,過不了幾天就是受忠八年了,而系統告訴他,受忠八年八月十五日夜,北明亡。
不論劇情值還是生命值都是穩穩當當足夠的,只是人設值時常搖擺不定,最近更甚。
細算日子還有半年的時間,北明亡國之後,他大概就能回去了。
窗中窺雪,只見大雪壓低了枝桠,顧濯映着檐上挂着的燈,披上一件氅衣緩緩擡着步子出去,本是打算賞一會兒雪,竟一擡眸子到了陽神殿前。
此刻謝熠秋怕是已經睡下,殿中燒着溫熱的炭火。顧濯回京之後便已派人去了北蠻,若能尋到解開血淩散的辦法最好,但若是尋不到,剩下半年的時間,似乎也無大礙,只是多了幾分遺憾。
深夜寂靜,落雪無聲。顧濯眸中映着被燈火照着的雪,又是被寒風吹醒了酒,才覺得自己的思緒又飄得太遠了。
也不知是在殿外立了多久,剛要走,便聽殿門開了,裏面那人披着單薄的衣裳出來,見到顧濯,神情微微一愣,“朕未傳召你。”
“臣也未踏足進去。”
這不算是擅闖宮殿,只能算是散步路過。
謝熠秋未予理睬,只是淡漠地拾起了院中被積雪打落的梅花,轉身回去。
這一幕映在顧濯眼中,他不自覺哼笑了一聲,道:“梅花既然落了,便再尋好的。陛下有這天下國色,還怕失了這一朵嗎?”
謝熠秋佯裝無事,道:“這梅花鮮紅,落到地上便玷污了雪的聖潔,朕只是覺得礙眼。你若是無事,便替朕将地上落的梅花都拾起來,找地方丢了。”
顧濯打量了一下謝熠秋,眼睛似乎要穿過落雪看透那人的心思,“陛下拿着落花不松手,不像要丢掉的樣子,倒像是寶貝着。”
謝熠秋還未說話,顧濯倒是已經走近到了他跟前,聞到了一股細膩又微淡的香氣。“陛下出來之前還專門塗脂抹粉了嗎?”
這味不似梅花,也不似平常庸脂俗粉,倒是像一股淡淡的果香以及細致入微的茶香,好似是從這人身上發散出來的。
謝熠秋瞬時嗔意上頭,怒視了他一眼,“朕只聞到了你身上的酒氣。”
謝熠秋微微一動,這單薄的衣裳便将人泛紅的手腕漏了出來,顧濯視線下移,不自覺垂了眸子,“那便是臣聞錯了,陛下冰肌玉骨,踏雪尋梅,比梅花尚且好看,若是塗了脂粉便俗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