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明鏡似的月亮照的水面波光粼粼, 顧濯被微風吹醒了酒,放眼一看這清澈的蒼穹,算了放松了心神。
待時間差不多了, 顧濯提着衣裳走了有數十步到了謝熠秋跟前,給他披上了。
顧濯随意地坐在了一邊,“這裏雖然偏僻,倒也是個洗澡的好地方, 只是有些委屈陛下。”
“朕跟着你受的委屈不算少。”謝熠秋淡漠地穿上了衣裳,“不過與你的打算相比,這點委屈朕還能受的住。”
顧濯不自覺歪頭瞧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張俊麗的側臉, 微微一挑嘴角, “陛下想除掉裴錢, 僅憑自己的一雙手是不夠的。若是不離開帝京, 待疫病繼續發展下去,陛下便是時刻會被大水傾覆的舟, 他想用百姓的不滿來牽制住陛下, 陛下如何不能反将一軍呢?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 此刻帝京中唯有他一舟, 不傾覆他還能傾覆誰?”
“你來邊郡, 最主要的還是拉攏李南淮吧。”謝熠秋道。
“不算拉攏,臣與他本就交好, 陛下不是不知道。臣帶陛下來這裏自然是因為此地偏遠,乃軍事重地, 兩位侯爺在此, 若是裴錢不會放過陛下, 也不敢輕舉妄動。”
謝熠秋哼笑了一聲, “巧舌如簧。”眼下他們都是為了除掉裴錢,視其為眼中釘,待到來日歸京呢?那時回望此時說的話,怕全都是虛假的遮掩。而那時肉刺既除,他與李南淮的關系還能像現在這般和緩嗎?
顧濯眸中映着水波,唇角含笑,“臣的舌頭還能更靈巧。”
“若是做些不幹淨的事情,你的舌頭确實更勝一籌。”
顧濯不覺笑了出來,伸手撩開了謝熠秋垂在臉頰兩側的濕發,“陛下還沒聽臣說,就知道臣心思不幹淨了?陛下為何說的是‘做’,而不是‘說’呢?”
“……”謝熠秋哽了一下,似帶嗔意聲音淡然,“朕說錯了。”
顧濯眸子淡淡下垂,指尖一不小心觸碰到了那被月光襯的冰冷又細膩的臉頰,“皓月人中君,皎皎美人面。”陛下若是不是身處權力漩渦之中,自當是人中君子。
謝熠秋微愣,擡眸看了顧濯一眼,随後扭頭沉了一口氣,“你何時學會吟詩誦詞了,裝模做樣。”
“陛下又不會時刻盯着臣,怎麽知道臣不是塊做文官的材料?萬一陛下日後更加器重臣了,升臣為相,臣總不能什麽都不會,該學幾句裝腔作勢吧。”
“前朝不适合你,你這張嘴會禍亂朝綱。”
顧濯一笑,“陛下的意思是臣适合待在後宮?”
“璇玑宮你不是住的很自在嗎?”
顧濯伸了伸腰,不自覺往那邊湊近了一點,“倒也不錯,錦衣玉食,不用考慮前朝的事情,還有人服侍着。只是可惜了,臣不是女子,不能入後宮為妃。”
謝熠秋神色淡淡,眸子多出幾分深邃。流水聲入耳,須臾,他開口道:“後妃二字看似尊貴,不過是一層枷鎖罷了。得不到一世一人一個真心,更多的是作為權力相争的棋子,随意擺置,随意丢棄。”
謝熠秋的生母在未出閣的時候是将軍府的女兒,是先帝從小青梅竹馬的姑娘,但後來,她的母家犯了大逆不道之事,淪為罪臣。即便是她後來如願嫁到了帝王家,卻地位極低,因着從小與先帝的感情而被封為靜嫔,成了後宮最受寵的妃子,由此生下了長子謝熠秋,但卻始終郁郁寡歡。
帝王家始終不缺美人,更有無數臣子争相進獻自家女兒,後宮也是逐漸充實,只是後來不知怎的,不少後妃病的病死的死。宮中傳聞,是有人在用詛咒巫蠱之術為母家報仇。這種傳聞自然是蓋到了靜嫔的頭上,随即先帝便将其關在了璇玑宮,璇玑宮也便成了冷宮,無人敢踏足。
先帝顧念感情,時常駐足璇玑宮門前,卻不令人前去通報,自然也絕不會踏足進去。
未及一年,璇玑宮傳來靜嫔薨了的消息,說是病死的,但明顯是服了毒。宮中流傳,是先帝賜了毒藥,令其自盡。先帝先後兩個皇後所出的孩子陸續夭折,皇後要麽悲傷而死,要麽忽然病死,都說是先帝得了因果報應。
皎皎玉色容顏,纖纖細指撫琴。家滅于夫手,不見少年郎。最初只識蘭因而未知絮果,只得薄情二字,郁郁而終。
垂髫之時的謝熠秋追着風筝到了長滿雜草的牆根,風筝落在了院牆裏面,只是大門緊鎖,不見一人,相傳是曾經靜嫔的住所。
這地方離陽神殿很近,一般是寵妃的住處,沒想到竟成了廢棄的冷宮,論誰都滿腦疑惑。
後來先帝經不住年紀輕輕的謝熠秋的疑問,便幹脆将青甘來的小世子安排在了這裏,宮苑不再廢棄便不會再有說辭了。
讓外來質子住在皇宮之中也算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了。
這皇宮之中不知死了多少嫔妃,先帝瀕死之時後位一直空懸,但此時日暮西山的先帝也早已無意立後。帝崩後,最不起眼的新妃裴詩冉被裴錢擡立為後。
一入後宮便是冷宮。
若那地方從一開始就是前朝玩弄權術的棋盤,前朝的人每一步都是在為了自己,而後宮女子的每一步都在走向死亡。這種地方最好是永遠不要存在。
夜色晴朗,微風吹拂,謝熠秋不禁打了個寒顫。
顧濯自覺伸手給他又裹了裹,順便脫了自己的外袍給他披上,道:“夜裏涼,早些回去吧。”
謝熠秋未動,“衡之,朕最初只覺得璇玑宮熟悉,似有一陣風引着朕常去那裏,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好似朕素未謀面的親人。”
“若要這樣說,臣也算陛下的親人嗎?只是陛下與臣并不算素未謀面。”
顧濯在這個世界唯一親近、熟悉且陌生的人,算是親人嗎?若是不算的話,那他在這裏便是沒有親人的。
謝熠秋張了張口,未言。大概是因為那裏有過靜嫔的痕跡,他才覺得熟悉,把那裏住過的所有人都放進過心裏,靜嫔、李南淮,又或是如今的顧濯,像是在渴望一種永遠得不到的感情或是救贖。
【謝熠秋當前人設值:40】
顧濯被系統驚了魂,腦子嗡的一聲恍惚了一下,不自覺冒了冷汗。
怎麽又變了?!
是因為又脫離暴君人設了嗎?謝熠秋莫名其妙說的話竟然不符合人設了,那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呆愣的這半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冷汗一瞬間讓自己發了冷,顧濯想要立刻回去,以及趕快将謝熠秋的人設重新調整回來。
“陛下執意要在這裏洗澡,這水不冷嗎?”
“不算冷。”
謝熠秋因身上的東西,怕冷怕了這些年,在帝京也是難忍,沒想到到了這裏竟然好了不少。若是早往南遷,興許好的能快一點。
但顧濯從莫夫口中知道李南淮當年在臨牧也是染了那血淩散,才懷恨在心對謝熠秋痛下毒手,但從始至終竟絲毫看不出來,顧濯更是從未見過他像謝熠秋這樣痛苦難耐。
即便這蠱毒本就是偶爾發作,但若要說李南淮每次發作都巧妙地避開了顧濯也未免太巧合了。
顧濯剛要起身,卻見謝熠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定定地坐在河邊,擡眼看了一眼他。
“你似乎十分在意朕冷不冷?”
顧濯愣了一下,他一直配合的事情到如今也未曾說出口,畢竟謝熠秋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堂堂帝王怎可身中奇毒而不治。
他神色輕佻,“陛下若是冷,臣就可以用自己的辦法為陛下取暖了。抱着?”他笑了一聲,“還是摟着?”
謝熠秋本是着意看他,聽見這番回到之後輕哼了一聲,道:“何必只是抱着摟着呢?朕遣走了其他人,只許你跟着。誰都知道你和朕的關系,就算你今夜空手而歸,旁人也不會高看你。”
顧濯放下嘴角,“那臣便不空手而歸,臣想要,陛下就會給嗎?”
“你想要什麽?高官厚祿?還是誰的項上人頭?”
“陛下一定要在這荒山野嶺說這樣瘆人的話嗎?臣膽小,見不得血腥。”顧濯輕笑,“這兩樣,臣都要。”
【謝熠秋當前人設值:55】
顧濯稍微松了一口氣。
“你跟着朕這些年,倒是比朕心狠手辣的多。”謝熠秋道,“你義父此刻怕是已經因為你而焦頭爛額了。”
“他自找的,用人不善就該料到會自食其果,把他關在那毒窩裏也不枉莫夫辛苦一番下的毒。”
謝熠秋淡淡一笑,“若朕待在帝京,遲早也會被毒死吧?顧濯,你與李南淮把朕丢在帝京,許會讓朕死得更快。”
顧濯神色冷淡,微微歪頭看向別處,“臣還是親自看着你比較放心,臣還是怕那疫病不夠毒。”
“眼下四處無人,你我也不在帝京,你的手腕去哪裏了?你在一開始便勾結李南淮,裏應外合想要将朕踹下去。裴錢給了你一個好機會,就連朕也跟着你離開了帝京,到了這即便是死了也無人在意的地方,這難道不是你最好的機會嗎?”
顧濯看着遠處,眸色變得深沉。他一直以來的目的,按照系統給予他的任務,就是将謝熠秋踹下帝位,或是殺了他,或是推翻他。
他的眸子冷厲起來,沉沉地吸了一口氣,将謝熠秋的手腕扣住,壓在身下。
濕發散落在草地上,染出一片青綠色。
“陛下是在教臣怎麽殺你?”他輕輕笑了,“陛下是跟着臣出來的,若是有什麽閃失,臣逃不了幹系。即便是陛下死不足惜,毫不在意,臣卻憐惜自己的名聲,生怕自己苦苦經營的聲譽一朝毀于一旦,來日就算是坐上了高位也是遭人唾棄。陛下的命與臣的名譽比起來,一文不值。”
謝熠秋緊縮了眉頭,面露怒色。
【謝熠秋當前人設值:70】
“陛下想要除掉裴錢,臣也想,臣早就厭倦了在他手裏過活的日子。”顧濯瞧着面前之人清冷又滿身寒意的神色,淡淡道:“臣還盼着陛下為臣除掉他,到時候陛下再死不遲啊。”
夜色暗雲遮住了月亮,原本清晰的面龐也逐漸變得不再清晰。顧濯的心口一梗,就像是曾經迷離漂浮在波濤之中,終于抓住的一根浮木,明知是潰爛而撐不了多久的,卻足足撐了兩年。而如今,這浮木告知自己終會沉底。
酸澀而膩歪的話語從假意變作半真半假的情,或許是這張曾屬于老板的臉讓他産生的意識模糊,他覺得這個虛構出來的北明世界唯有謝熠秋是真的。
而如今他只能硬生生地重新想象成假的,終将會隕落的,走向滅亡的。
一副心髒像是被活活撕裂成了兩半,一半裝着自己來到這裏最初的目的,一半裝着佯裝無事的情。
謝熠秋冷漠道:“朕會看你怎麽殺朕。”
【謝熠秋當前人設值:90】
顧濯沉沉的喘了口氣盯着眼前之人,系統之音再次出現。
【當前帝京內劇情進展飛速,已達成:莫夫出逃、流民入城、疫病控制,渠水換新……系統将為宿主安排接下來的劇情預告,請宿主注意根據時間線合理推動劇情進展。】
【受忠八年八月十五日夜,北明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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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忠七年十一月,倭賊入南海,兵分三路,艦船百條。兩侯聽信顧玄師之言分兵重擊左路,擒賊首。
因北明皇帝在此,就地收倭賊為藩,令其每年入京朝拜,納歲貢。
軍中對顧玄師的稱贊不絕,言其通古今、知未來。
受忠七年十二月初,大雪飄揚。
數千清寧軍護送陛下回銮,行軍至帝京腳下,官兵不開門,清寧侯昂首以示令,終開城門。
此時疫病已然落幕,只是亡者數萬,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官員亦是有苦難言。這次疫病算是裴錢一手解決,但在朝中官員的上表中卻極言百姓之苦,痛斥裴氏控制疫病的手段殘忍。
謝熠秋只道裴總管有功,為其賜蟒袍加身。
宴席上,五爪飛龍圖樣令百官大吃一驚,謝熠秋神色厲然,令李南淮率禁軍将其擒拿。
前禁軍統領潘邵因是裴錢一力護佑至此官位而被剝服削官,落入行伍。
裴氏抄家三日後,寧枕山帶兵自西涼關歸來。
靖雲侯衛揚也由水路一路而上,腳踏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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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淮拜官之時,衛揚帶禮前來,曾經一度沒落凄清的宅子如今也算熱鬧了。
只是即便是有前來拜訪瞻望的世家大族,敢真正進來的卻不多,更多的是丢下禮物就走,順便說上一些奉承話。
以前沒有挂一個像樣的匾額的宅子重新上了匾,白玉浮雕,名喚“清寧和晏”。
氣象一換,宅子看起來也大,竟一時間覺得跟邊郡的曌輝堂差不多大,跟着清寧軍來京的手下也有了住處。
衛揚領着部下前來,一進門便見到李南淮在院中練刀,見人來了也絲毫沒有松懈。
“陛下寄予你的厚望,可見一斑啊。”衛揚立在一旁看。
李南淮停下喘了一口氣,笑了一聲,“若是這匾能挂在你的頭上,那也不算辜負了這四個字。”
“倭賊是你帶兵打的,陛下是你護送的,就連裴家也是你抄的,你若是不要這殊榮,我都替你委屈了。”衛揚一笑,“此後帝京走動,還要仰仗清寧侯的盛譽。”
李南淮不耐煩地撇了嘴,帶他進了正廳,“是我做的沒錯,可你要是這樣想的話,有哪一件事是我自始至終親力親為的?無非都是聽信了顧濯的話。”
衛揚思索了一下,不自覺咋舌,“這位顧玄師當真是有點本事的,以往只覺得這世上絕對不存在玄妙之事,無非都是人在裝神弄鬼,而這個顧濯倒是真的神了,竟然說什麽就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