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謝熠秋斂起手上的折子, 道:“你想脅迫朕,眼下李南淮在西南,你着急南下, 醉翁之意在什麽?”
“南方大旱,現如今正是需要陛下的時候。清寧侯在邊郡是他的職責,陛下何必想那麽多?”顧濯道,“山中有虎狼, 在帝京寸步難行,陛下難道要每日與這些迂腐之臣作伴?陛下若不脫身,照着帝京眼下的情形, 多少髒水都是潑到陛下身上的。若是此刻脫身, 假借南方之事給陛下一個關心民生的由頭, 帝京之中就算鬧得天昏地暗, 陛下也不會沾染到一點污泥,到時候陛下只管回京, 将那些髒東西一舉除掉。”
“由頭是有, 書呈于誰手呢?”謝熠秋眸色清淡, “若是借你之手, 朕南下也無不可。”
“臣再做一次奸臣, 将南下之事呈遞陛下, 朝中之事一應交給裴錢與太後,只是陛下只能繼續受着重用外戚和閹黨的指責了。”
此事一提, 如顧濯所想,朝中盡是反對聲音。眼下帝京正是混亂時候, 若皇帝此時離京, 定會受天下指責。只是激勵勸谏南下之人唯有顧濯, 這種指責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頭上。
刑部大獄中關押着北蠻的莫夫, 顧濯前往之後只聞一陣哂笑。莫夫道:“怎麽樣?你帝京百姓還能活得長久嗎?”
“北蠻制毒确實厲害,”顧濯道,“你北蠻的人假扮道士在帝京中作法,将毒沁在符上,雖然看起來不會怎麽樣,但是丢進水裏便玷污了滿城人的用水。你們北蠻的手段也是夠狠毒。”
“到底不如北明皇帝狠毒,竟然要丢下整個帝京,自己出去避難,當真是昏君。”
顧濯坐下來擺整的衣裳,“按照你這麽說,我豈不是奸臣?”
莫夫一笑,“北明出奸臣,你是一個,你義父是一個。他助我上位,為的就是拿住北蠻,到時不論你帝京發生什麽,我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要兵馬有兵馬,要毒藥有毒藥。但眼下你把我關在這裏,他卻始終不曾來救我,我既已在帝京,你們就不該虧待我。”
他的神情詭谲,顧濯滿不在意。顧濯當初沒有直接殺了他,為的就是留他一條命,他自己身中血淩散,不可能不想辦法解開。
他若直接一刀殺了他,血淩散的解藥便無從尋找了,裴錢也會拿莫夫的死做文章,到時顧濯便難脫身了。裴錢當然不會在意莫夫的死活,左右不過一顆棋子,若是死了,換下來就是,重新扶一個人上位為自己所用即可。
顧濯道:“你如今在這裏把什麽都說出來了,我一定不會把你怎麽樣。可刑部大獄不能保證攔得住每一個人,或許不知哪個月黑風高的夜裏就會溜進來賊人,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顧濯起身要走,“而你身上的血淩散,你我都知道的,也不會讓你死,只是不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是不是比死更難受?”
莫夫胸口起伏,喘了一口氣,陰鸷笑道:“你當是天下第一奸臣才對,依我看,你那太監爹也比不上你的手段。”
“那我還要多謝你謬贊了。”語罷,顧濯擺袖離開。
一出刑部大獄,便覺得一陣風吹着自己的臉,迎面撞上了提着刀過來的魏霄。
“你一個錦衣衛跑到刑部來做什麽?”顧濯道。
魏霄滿臉的冷漠,“裏面關着誰你我心知肚明,你獨自來這裏,不怕他對你做什麽?”
顧濯淡淡一笑,一只手拍了拍魏霄的肩膀,“他全身上下綁着呢。”
兩人并排着走,顧濯道:“那些道士是北蠻人,就算是找怕是也已經晚了,城門關了半月,他們回到北蠻也是綽綽有餘了。”
“莫夫還在獄中,跑得了幾個道士,跑不了他。”
“現在是跑不了,只是陛下南下之後,帝京之中便只剩裴錢一手遮天,若要是把他撈出去也不難,到時候便只管把他放出去。”
魏霄皺了眉,“放出去?”
“這帝京之中誰說了算,誰就有責任。若一直是陛下坐鎮,莫夫必不肯說一句實話,更不會交代這疫病是從何而來。疫病一日不解,無數雙眼睛便全都盯着陛下。裴錢既然還用得着北蠻的兵馬,必不會輕易動莫夫,自然也不會輕易放他回去,特別是裴錢也不願看着整個帝京被疫病籠罩。他們兩個既然互相利用,那便全都交給他們就是了。”
魏霄這才恍然領悟,顧濯找個理由将皇帝弄出去,為的就是把帝京一切事務都交到裴錢手上,特別是這人為的疫病,他們自己弄出來的,自然要他們自己解決。
帝京城門大開的時候,皇家的車馬打着尋訪南方的旗號從難民堆中間穿過。
大河裏的水引到城中,也派發到了城外難民的手中,城內城外都開始建棚施粥,暫且能保證他們生活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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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邊郡。
清寧軍巡海的戰船剛從海面上回來,往下運輸着一些尖槍利器,還有一些大型火器。
莫影一身輕甲從船上下來,海上的熱風吹着高髻。
眼前高聳的高樓闊府是以往辜澤寬留下的,名喚曌輝堂,與日月争輝之意。如今辜澤寬回了帝京,這地方自然而然地到了李南淮手中。
李南淮在正廳之中便聽見了府門大敞着,手下的人擡着剛剛從海上俘獲的倭賊的兵器。
李南淮一擺衣袖起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器物。莫影前來禀報,“侯爺,快馬來報,帝京出事了。”
李南淮随便拿了個火铳比劃了一下,道:“帝京就是塌了也關系不到咱們。”
“帝京鬧了疫病,還鬧了水災。南方旱區的難民上京求見,卻被關在了城門外。眼下顧玄師帶着陛下南下了,說是要巡視南方旱情。”
李南淮微微挑眉,不屑一笑,“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自己跑還不夠,還要拉上陛下一起跑,把百姓丢在風口浪尖上,這是要置陛下于不仁不義之地啊。”
莫影道:“屬下是覺得,巡視南方只是一個幌子。”
“這就是個明晃晃的幌子,顧濯此舉,怕是有所目的。”李南淮擺擺手,示意将這些東西丢盡庫房。“怎麽唯獨帝京出了疫病?怕不是天災,而是人禍。顧濯不傻,這時候帶着陛下出來,他是想避風頭,順便把爛攤子丢給合适的人。”
李南淮回了正廳,道:“準備着吧,他多半是要找我。辜澤寬回了帝京之後并沒有消停,顧濯估計已經知道他那只胳膊是怎麽沒的了。”
“侯爺不怕陛下知道了治罪于您?”
“治罪?”李南淮哼笑,“要治罪早就治了,何必等到現在?陛下巴不得留着我幫他鏟除異己,像辜澤寬那樣的逆子賊臣,他自己殺不得,就等着我去給他當出頭鳥。”
“侯爺只給辜澤寬一個教訓就是了,若要真殺,到時候陛下怕是真的會治您的罪。”
“若我真是心急殺了辜澤寬,到時候不僅裴錢要找麻煩,陛下怕是也會在意他那點不值錢的聖譽轉而過河拆橋來對付我。”李南淮靠着椅子,“我不急,該着急的是陛下。”
李南淮自南下之後,路途中起兵殺了帶兵的将軍,将軍隊收歸己有。此後一路趕到邊郡,封侯拜将,建立了清寧軍。
如今清寧侯的聲望沿着帝京通往西南的大道一路延伸,相去千裏路,無人不知清寧侯,無人不曉清寧軍。
一月之後,寒風逐漸來到了西南,邊郡也來了不速之客。
李南淮将寧枕山安排下住處,笑道:“當初我叫你跟我一起來,你不來,偏要待在帝京面見陛下,将辜澤寬的事情說出來,那本就是行不通的嘛。辜澤寬在別處的時候,就算是他一手遮天,我照樣拿下他一只手。如今他回了帝京,背後又有裴錢的扶持,你以為你能在帝京掀起多大的風浪?還不是連陛下一面都沒能見到?”
寧枕山将行李放進了自己住的偏房裏,拱手道:“多謝世子殿下。”他頓了一下,“多謝侯爺。”
李南淮既然被封了侯,便不能再被換做世子,世子的稱呼對他來說本就是一個禁锢,是一個擺脫不了罪臣之子的鎖鏈。
李南淮道:“在帝京跟妻兒待上一些日子也好,免得兒子長大了以後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我已與妻兒告別,此後便跟着侯爺了。”
李南淮領着寧枕山來了大院裏,“只是你此後要無名無姓了,寧大帥,從大帥的位置上跌落,人們都以為你死了,如今只能從頭做起,可會委屈?”
寧枕山淡然一笑,拱拱手,“寧枕山已經死在了西涼關,此後再無寧大帥。我如今做了侯爺的下屬,請侯爺賜名。”
“賜名就算了,只是為我父親正名,以及為你自己正名之事,往日的寧大帥還要在将來重活一次。”
寧枕山道:“重活一次,重善一生。侯爺日後便喚我重善吧。”
莫影疾步穿過曌輝堂大院,直奔着李南淮去了,到了跟前湊近道:“侯爺,顧玄師與陛下來邊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