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韓太醫從陽神殿中退了出來, 正巧在殿階下遇着了錦衣衛指揮同知魏霄。
韓司塵見了他便彎腰打拱,魏霄問道:“陛下身子不舒坦嗎?”
韓司塵撫了把胡子,不失禮道:“這些日子寒氣來的快, 陛下前些日子又在祭臺受了驚,身子骨弱了點,難免容易受涼。”
魏霄放心似的點點頭,“那便勞煩您多多照顧。”
韓司塵立馬受寵若驚一樣拱拱手, “咱這一輩子的衣缽都是陛下給的,對陛下本就該精細小心着,自然不會讓陛下有一丁點的不舒坦。”
待兩人分開, 韓司塵才松口氣。方才殿中把脈, 陛下服用了此木大師給的丹藥這些日子, 竟然絲毫作用都沒有, 着實令人沒了頭緒,只能讓陛下暫且先喝着以前用的藥。
只是他方才出來沒注意, 生怕自己身上沾染了藥味被魏霄聞着。
殿中的謝熠秋披着外衣頗為頭疼地看着辜澤寬源源不斷遞上來的折子, 道:“邊郡勞苦, 朕衿恤辜澤寬在戰場上失了手臂, 讓他在家歇着, 不必來見朕, 他卻有着足足的精神叫人給朕寫折子,跟朕抱怨他多麽委屈, 又跟朕說是李南淮害了他。”
魏霄道:“清寧侯是陛下封的,也是陛下派去邊郡的。辜大帥在邊郡駐守數年, 一經朝廷其他人過去了, 難免生出不滿之心, 以為朝廷想要換掉他。”
“那他便是對朕不滿了。”
“那倒是不應該, 姑且說陛下并無此內心,就算是朝廷有此意,他也該擺正自己的位置。”
謝熠秋手指點了點那一摞折子,“這些淨是些見風使舵的東西,個個齊刷刷地跟朕埋怨朕幾日不肯見辜澤寬,是苛待了功臣,說朕應該拿出當年賞賜寧枕山一家一樣對待辜家。”
“當年陛下賞賜寧家是顧玄師提出的,想的是給百姓一個交代,又恰遇朝廷無将可用,才出此良策。”魏霄道,“況且,寧大帥死在那寂寥之地,至今屍骨未寒。若不對其家人加以撫恤,陛下不安,大臣不安,百姓也會不安。”
謝熠秋一把将折子丢下,喚嵇章德進來将折子全部拿了下去,“既如此,便把這些折子都遣回去。”
嵇章德見狀,忙道:“陛下,您還一個字沒批呢……”
謝熠秋厲色盯着他,“朕的意思,它們那些榆木腦袋若是還有點用處便能明白,若是不明白,那腦袋留着也沒什麽用了。”
嵇章德急忙退了下去。
魏霄見謝熠秋俯首微微喘着氣,道:“若是顧玄師在,或許陛下便不用如此操勞。”
“他回了裴府,朕也用不着他。”謝熠秋擡眼,瞥見窗外逐漸聚起了陰雲,“怕是要下雨。”
“帝京城中近日确實已經風言風語了,”魏霄從袖口中掏出一疊廢紙,呈到謝熠秋面前。
謝熠秋冷冷地翻看了兩下,是一張張鬼畫符一樣的東西,看起來像是百姓随便亂畫的。
魏霄道:“前些日子陛下在祭月大典上遇刺,百姓頗為擔憂。不知怎麽,最近又傳出了南方大旱的消息,說是南邊的人已經顆粒無收,這是天災。這些都是百姓自發請的道士在街上撒的,說是驅邪。雖是好心,但終究是不好看。近日雨多,符子被沖進水溝裏,堵得到處都是。有些百姓覺得是好事,但也有了不滿的聲音。”他頓了頓,“說‘何必管南邊人的死活’。”
“南方大旱,朕不曾從州郡刺史口中得知,也不見朝中官員提起過,竟是帝京百姓先知道了?”謝熠秋冷笑一聲,“這群飯桶,只想着左右旁顧,結黨營私,個個為着辜澤寬極盡言辭,阿谀奉承,卻不見有一人提起過南方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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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中下着蒙蒙細雨,帝京以外數百裏卻地表幹裂,正如傳言所說不見糧食何在。餓死的屍體躺的滿地都是,基本都是無處可埋,随意丢在空地上,逐漸便累計起了一堆肮髒腐臭的屍山。
一道道快馬揚塵而去,随後便時不時見幾隊車馬過去,近近遠遠地跟着些人。
帝京城門口駐守的禁軍官兵拉下馬車,道:“哪裏來的?”
馬車上的人連忙下來,給了點好處,點頭哈腰道:“裏面是貫州刺史,上京求見陛下。”
“可有陛下旨意?”
那人将銀子塞到這官兵手裏,道:“刺史提着烏紗帽來的,晝夜兼程,哪裏敢再耽誤時日求陛下一個旨。”
官兵掀開轎簾,果真見着了裏面的人,既然來人誠意滿滿,總不能将他們攔在了外頭,便擺擺手讓人進去了。
帝京近日陰雨連綿,街上漸漸漫了水,帝京更是在最近幾日接連來人,不少客棧人滿為患。
北鎮撫司的人接到來報,馬蹄踏着漫過腳脖子的積水趕去了常街。
出來的人是隆興客棧的老板,急忙撐着傘迎上去。
北鎮撫司領頭的是一個看着極為年輕的男人,青眼墨發,身段筆直,不說貌比潘安,卻也能稱得上一個潇灑俊逸。
那人淡淡開口,“帶路。”
一行人穿過熙熙攘攘看熱鬧的人群,上了客棧二樓,上面幾間房都是大開着門,甚至迎面便能看着赤身裸體癱死在床上的。
餘苗領人攔在門外,一見着此番景象,不自覺蹙了眉。一邊那安江南頓時瞪大了眼睛,驚道:“這不會是馬上風,精盡而亡吧?”
“官爺!”客棧老板急忙竄到了玉面面前,“小店一大早的功夫遣人來這間屋的人送些吃食,沒曾想一進門便見到這番景象!不知這人,其他幾間房的客人亦是如此啊!”
安江南道:“一大早便死了人,難不成是這店裏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老板忙解釋,像是害怕他再說下去,影響了自己做生意。“那不可能!小店自自建立伊始便供奉香火,怎會招惹上不幹淨的東西?官爺,草民一生積德行善吶!這些人既然住在了草民這裏,遭了禍,草民一定是要求官爺好好查查,好讓他們瞑目!”
餘苗不好打擾這老板在他面前自說自話,只覺得有些煩,便道:“放心就是,該查的自然是一樣也漏不了。”
這事是發生在他店裏的,北鎮撫司的人都說一樣也漏不了了,那意思便是要把這客棧查個底朝天才算完。
老板一愣,他自然是不能接受這旺季裏突然來了這麽一遭人命案便影響了自己做生意,便急忙想辦法将這事與自家客棧扯開關系。“官爺,這屋的人來我店裏之後便極少出門,但也說過幾句話,我聽着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從南邊來的。其他那幾個死了的,也似乎不是本地的。官爺若是要查,以草民愚見,不如先查查這些人是何來頭!”
這些日子南邊鬧幹旱,不少逃荒的正在往帝京這邊趕,朝廷已經有了耳信,餘苗也不是不知道。
聽聞隆興客棧的老板這樣說,心思自然也會不自覺地往那個方向去想。
但他知道這老板是什麽意思,便一只手臂輕而易舉将人推開,對安江南道:“把人疏散開,關上門,挨個屋排查,看看有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正好老板還沒走,他又對老板道:“這兩日先把客棧大門關了,不許任何人出入。”
“不許出入?官爺,我不出去可以,店裏的夥計總要出去采買,客人我也管不了啊,總不能将人扣着吧?”
餘苗沉了一口氣,冷淡的臉色佯裝着耐心,一字一句道:“你是店家,這事你不辦,那只能我們來辦了。”
當初北鎮撫司換人,朝廷讓罪臣李南淮做了鎮府,沒多些日子李南淮便被彈劾了出去,但這群他手底下出來的惡棍們倒是開始獨當一面了。
領頭的這個小子,當年只是帝京街頭的小混混,成天除了打架便是偷東西。也不知是哪來的東風,教他借着冬獵的機會爬了上去,曾經的楞頭小子一年之間改頭換面,穿上錦衣衛的官服便人模狗樣了。帝京百姓雖然表面不說,但心裏沒少腹诽。
老板自知自己的店若是交到這群惡棍手裏,怕是自己就沒有說話的餘地了,便只能忍氣吞聲應下了。
那邊的安江南早已開始帶人查了一圈這屋子,略帶嫌棄地拿刀掀了一下死者散落的衣裳,道:“鎮府,這衣裳看着不錯,應該是大戶人家,只是找了一圈竟看不見幾個銀子,滿打滿算只有這幾貫錢。莫不是夜裏有人入室搶劫,把錢都偷走了,事情敗露了便順便殺了人?”
餘苗湊近,蹲在死者面前,只見那人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的傷痕。“若是被人殺了,他能死得這麽安詳?若真有賊人偷走了他的盤纏,何必留着這幾貫錢?”
安江南道:“哦,原來是他本來就窮,那還穿的這麽衣冠楚楚。”
“死的這幾個都是南方來的,若真是賊人的手筆,目的怕不是太明顯。”
“這賊人有地域歧視?”安江南不屑道,“我也是從南方來的,若要抓了他,我一定要好好教他怎麽做人!”
“你恐怕教訓不了‘他’了,你看他身上這些撓痕,還有他的指甲,這都是他自己撓的。”餘苗起身,“去找太醫過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安江南一愣,反應了一會兒,才急忙帶人出去了。
不多時,皇宮來報,說城門外來了許多難民,已經将城門落了閘,難民進不來,城內的人也出不去。
日暮時分,餘苗提着太醫策馬奔去皇宮。太醫瑟縮地跪在謝熠秋面前,道:“陛下,隆興客棧裏的客人怕是已經染上了疫病!”
帝京關了城門,将無數流落百姓關在了門外。近日連續的陰雨天氣淹了街道,官渠至今還未疏通,工部的人提頭來見,險些在謝熠秋的怒氣上掉了腦袋,最後磕幾個響頭,領着手下的人親自下水去修。
而如今,又來了個什麽疫病……
謝熠秋冷着眸子盯着太醫院的人,他們不自覺冒了冷汗。“此疫病來勢洶洶,請陛下容許臣等多觀察一些時日才能确定是何疫病。”
這時候冒出一個太醫跪倒在謝熠秋面前,道:“此疫病正是南方流民帶來的,南方幹旱久矣,如今百姓已然挨到了帝京城下,此事不解,百姓不安,國運不濟!臣等懇求陛下請玄師出面,破解厄運,才能保北明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