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顧濯從這個世界一睜眼的時候便已經離開了裴府, 幾次來到這裏也還是帶着幾分陌生。
裴府很大,穿廊上黃金一樣的鬥拱、額枋雍容華貴,擡頭便能看見色彩豔麗的龍門雀替。
顧濯被一個小太監引着, 彎彎繞繞行了大概兩裏路的距離才到了地方。
裴錢要他在這裏自省,他只知道當年的顧濯是被養在裴府的流浪子,李南淮曾告訴過他,當年北方的莽蒙鬧了戰争, 莽蒙皇族的二王子被一個婢女帶着逃到了北明,後來流落到了裴錢手裏。
顧濯也從裴詩冉口中聽過,他是從小被養在狗窩裏的, 想必是沒少吃苦。
顧濯在腦子裏想了半天, 狗窩就狗窩吧, 無非就是髒了點, 他又不是忍不了,總比被裴錢一生氣活活打死得好。
而且, 若是他真惹怒了裴錢, 就算是謝熠秋也救不了他。
這人吶, 身為社畜, 該低頭的時候大不了就低一下頭。
小太監領着到了地方, 笑嘻嘻地哈着腰, 道:“玄師,這些日子您就先在府上住着, 奴婢已經遣人回禀陛下,陛下一定會同意您與總管好好敘一敘父子之情。”
一間堅實的屋子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地方雖然偏僻, 但好歹幹淨, 完全不像是個破敗的地方。除了窗戶有點小之外, 這狗窩的條件竟然比普通人家住的房子還要好。
顧濯心底不屑一笑,“還以為是多可憐的狗窩。”
“奴婢會每日派人前來給您送些吃食,一定不會餓着您。”
顧濯擺擺手,“得,開門吧。”
開了鎖鏈,門被咣當一聲敞開,顧濯看着裏面的烏漆嘛黑,猛地瞳孔一震,細密的汗瞬間冒了出來。
小太監道:“您請吧。”
顧濯的身子僵硬住了,只見屋中的黑暗裏冒出了一雙雙綠色的眼睛,陰狠可怖,伴随着一聲聲惡狼一般的嗚咽。
幾條惡犬站起身來,面目猙獰地流着粘膩的口水。地面上沾染着粘稠的血跡,像是剛剛啃食完什麽。
此時的顧濯如一只獵物一樣被推了進去,大門咣的一聲關上了。
“藏……藏獒啊……”顧濯的手腳已經難以動彈,可是狗子并不是殘疾,它們看起來已經許久沒見過這麽豐美的活物了。
牆壁四角皆是拴着惡犬的鐵鏈,鐵鏈有人的手臂那麽粗,但與它們相比看起來卻是細如蠅腳,好似稍微一用力便能扯斷。
這他媽不是狗窩,根本就是牢房!
顧濯心底暗暗祈禱,“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崽子嗷嗷待哺,上輩子不好好工作是我的錯,這輩子盡心盡力服侍人,別吃我……”
黑暗中的未知最是令人恐懼,顧濯每一聲心跳都如地震一般清晰可聞。
顧濯微一喘氣,電光石火之間,便見惡犬瘋了一樣地沖他撲了過來。
顧濯緊貼着大門,渾身顫抖,“別別別別……救命啊!!!”
“啊啊啊啊!!!別吃我!!”
他緊緊閉着眼,死死扣着身後的牆壁,手上青筋暴起,臉上的汗淅淅瀝瀝地流了下來。
下一瞬,只覺腳下落着一大堆粘膩的液體,犬吠聲在眼前,他緩緩睜眼,只見每一只惡犬都離自己有着近一尺的距離,圍着自己狂吠,卻被鏈子緊緊拉着。
顧濯被定在了這個狹小的空間,許久沒緩過神來,不自覺在齒間冒出了句優美國粹。
“這輩子沒死在暴君手裏,差點死在這些畜生嘴裏……”
顧濯咬牙切齒道:“系統!滾出來!”
【察覺宿主處境危險,是否選擇待機?】
“你他娘的有延遲啊!待個狗屁的機!我魂兒飛了肉.體還在這兒呢,你是想讓我喂狗啊!”
許是因為狗叫太吵,顧濯怕系統聽不見便大聲喊,他怒氣沖沖,在一群狗叫中十分突出。
【那宿主有什麽指示?】
顧濯嗓子幹渴,稍微小了點聲音,“你就不想想怎麽幫我?我要是死在了這裏,誰給你完成任務?!”
【……】
“你是廢物啊!我金手指呢?我武力值是擺設啊!”顧濯越想越氣,“你這個系統不會是來實習的吧?”
【宿主金手指“彎弓射雕”此時無法使用。】
“我就一個金手指?!”
幸虧系統不是個實體,要不然他會一拳給它捶碎。
顧濯瞬間哭喪了臉,“我不會要在這一畝三……”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能待的領地,“兩尺地待上幾天吧!”
【……】
【宿主有一錦囊待使用。】
雖然已經近乎窮途末路,這狗屁系統也是從來不靠譜,但總比一點希望也沒有的好。“什麽錦囊?”
【許願錦囊。】
顧濯的精神氣立馬就上來了,“那你不早說!”
他掃了一眼這群可憐的小狗們,道:“那你把它們的嘴給我縫上。”
突然一幅畫面出現在自己面前,四只惡犬嘴上血淋淋的縫着針線,顧濯忽然打了個寒顫,立馬改口道:“要不還是黏上吧……”
下一秒,安靜了。想要掙脫鐵鏈的惡犬瞬間沒了聲音,氣勢漸漸消磨下來。
小窗外挂着一輪彎月,顧濯擡頭便能看見。他盤腿坐在劃出的安全圈裏,不能開口的惡犬各自趴在自己的角落裏閉着眼睛。
顧濯只覺得累,想起裴錢白天說的話,他早就開始懷疑自己了。裴錢怎麽會知道他利用裴太後對付莫夫?裴太後以及她身邊的人全都是被牢牢看住的,不會放出消息。況且裴太後當年被強嫁給了瀕死的老皇帝,裴錢明顯是絲毫沒有在意她喜歡的是老皇帝的兒子。就憑這一點,裴太後就不可能會幫着裴錢。
再不然,就是裴錢早早便已經開始盯着他了。莫夫主動将血淩散的事情告訴他,此木也主動将五石散藥丸告訴了他……顧濯有點疑惑,就算是他們兩人對他十分信任,也不該在一開始見面就将自己全盤托出,難道就不怕他臨陣倒戈?
顧濯冒出了一個念頭:這都是裴錢指使的。
顧濯讓謝熠秋換掉了五石散藥丸,又尋機将莫夫抓起來質問血淩散的解藥,以及他跑上祭臺救下謝熠秋——
裴錢便已經确信了顧濯此人不堪其用。
怪不得他被關在了這裏……
困倦中,他似乎在這間昏暗的屋子裏被清醒着撕咬着,他聽見了自己稚嫩的喊聲,幼小的身體被幾只狗輪番撕扯。
忽然門開了,一雙大手将自己提了起來,幾只狗便害怕的躲在了角落。
小顧濯抱着裴錢的腿苦苦哀求,“義父!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裴錢冷言冷語,“等你何時想明白了什麽叫‘策問’,什麽叫‘對策’,義父便何時把你放出去。”
“策問就是……陛下問話,對策就……就是以經學或政事對答……”
裴錢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腳将人踢倒,随後關門而出,牢牢鎖着。
小顧濯急忙趴在門上大喊:“義父!我害怕!我害怕……”
顧濯倚靠在牆壁上冒着冷汗,他在夢裏看到小顧濯一身血跡地被拉了出來,那時候狗的身量也小,但牙齒也足夠鋒利。
一張陌生女人的臉抱着小顧濯抽泣,用自己身上脫下來的錦繡衣裳包裹着昏迷的小顧濯。
“二殿下……奴婢對不起您……”
剛剛昏迷醒來的小顧濯一睜眼看見的便是裴錢。
裴錢肥碩的身子坐在太師椅上,“可有想明白了?”
“對策就是……惹皇上高興……”
這次,裴錢哈哈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賞賜了熱乎的吃食和幹淨的衣裳。
顧濯以為這孩子一輩子只經歷過這一次,沒想到随着他年齡的增長,被關在這裏的次數愈發多了,有時甚至被關上一兩個月。
而曾經體量小的狗也逐漸長成了惡犬,一次又一次折磨着他。
後來那女人病死了,被丢在了這狗窩附近的焚屍場。那女人本想着死前再見一面顧濯,沒想到顧濯一直被關着出不來,裴錢也不許她來探視。
直到顧濯從前來送吃食的小太監嘴裏得知了自己娘親死了的消息,他吵吵嚷嚷地求着裴錢放他出去。
誰知道裴錢卻下令殺了這個小太監。小太監一直負責給他送飯,時間長了也就熟絡了,本想着可憐顧濯把事情告訴了他,卻沒想到給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而顧濯也時常活在痛苦之中。
後來裴詩冉對謝熠秋的心意敗露,先帝為了制衡裴家勢力,不願裴家女兒成為自己兒子的皇後或是後妃,也不希望裴錢用她與其他家族聯姻,便幹脆收入自己後宮之中看着,起初她只是個低微的妃子。
聖旨下來的那段時間,裴錢把裴詩冉關在府上。李南淮曾幾次爬牆進來,被發現後便又着急逃跑,陰差陽錯躲到了焚屍場。
女人慘白的屍體已經冰冷,手中緊緊攥着一張血書,上面血淋淋地寫着幾個字——
“寒痣暑隐,吾蒙二王。”
李南淮在幾次逃跑中爬上過關押顧濯的這間房子,從一面小窗中見到過他。
“喂,你叫什麽名字?怎麽被關起來了?”李南淮順着窗子問道。
顧濯幹裂的唇艱難地開口,“顧濯。”
這個名字是養他的娘親給他起的,因為這是中原人的名字。至于他原本的名字是什麽,他不知道,因為他從記事起便叫顧濯了。
李南淮不可憐他,他是裴錢的義子,沒有什麽值得可憐的。李南淮偶爾也見過他錦衣玉食的樣子,只是想起他時常被關在小黑屋裏,可笑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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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濯醒來的時候,小太監已經送來了飯。他垂着發燙的頭,瞥見了四周那幾雙盯着自己的眼睛,但它們卻只是老實趴着,絲毫沒動彈。
顧濯心想,它們怕是已經知道自己的嘴是張不開了,張不開嘴就吃不了飯,吃不了飯就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就會死,所以索性不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