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顧濯捏着謝熠秋的腰肢的手腕松了, 只見謝熠秋說的認真,即便是被壓在下面,也總有一種不近人情的威嚴。
他到底是皇帝, 是天下共主,就算是現在下令殺了面前這個人也不會有一絲顧慮。
顧濯緩緩起身,不曾對謝熠秋做什麽。就着剛剛瞬間寒下來的心,淡淡道:“臣擺得正自己的位置, 只是陛下最好也只當臣是工具,臣不樂意做任何人的影子。”
即便是他是大名鼎鼎的李南淮,曾經的青甘世子, 如今的清寧侯。即便顧濯是不值錢的小職員, 屈居人下的小臣子, 也絕不甘做別人的影子。
顧濯掃了一眼方才被不小心碰到地上而散開的折子, 上面寫着“桂月初,北蠻首領來訪。”
顧濯出了大殿, 才想起“北蠻”二字聽着熟悉。當年李南淮被派往臨牧, 正是為了平叛北蠻人。北蠻人嚣張跋扈, 與西奴有得一拼。但是當年北蠻入侵北明邊境, 被李南淮火燒大營, 生擒首領, 俘獲了多少俘虜關押在帝京。
後來北蠻歸了北明,成了北明屬地, 首領也換成了謝熠秋指定的,對北明忠心耿耿, 絲毫不敢越境。北蠻雖然苦寒, 但也必須每年繳納歲貢。
還未到璇玑宮, 便見此木大師定定地立在宮門口, 兩手相合,見顧濯便恭敬道:“貧僧路途口渴,想進去讨口茶喝,不知顧玄師方便否?”
顧濯掃了他一眼,徑直走了進去,道:“長腿了就自己進來。”
桌上兩人不言,誤之給此木大師倒了水,顧濯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熱氣撲了此木一臉。
“大師是嫌我這裏的茶水不好喝?”
此木道:“不是茶水不好喝,是沏茶人不用心。玄師這茶是想燙死誰?”
顧濯冷冷一笑,“你不會等它涼了。”
“有些東西講究機緣,譬如這茶,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若是時機未到,則要等下去,若是時機已到,便不能再等。等上一年是等,等上兩年三年還在等,怕是人走茶涼,什麽都晚了。”
“拿着佛家的機緣二字跟我說這些塵世的大道理,你不怕佛祖蒙羞。”
“那玄師以為你所做的一切是否會讓玄門祖師蒙羞?”
顧濯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大師一副好嘴,看來念經确實有好處。大師覺得我上頭有玄門祖師看着嗎?”
此木淡淡道:“玄師又怎麽知道貧僧頭上有佛祖呢?”
顧濯一眼便看出來了,此木雖然衣着素淨,也跟普通和尚一樣留着個賊禿腦袋,卻看不見佛家的六根清淨、一塵不染,明顯就是個江湖人士,說的難聽點就是個江湖騙子。
賣假藥都賣到皇帝身上了,絕對不是個善茬。
況且,早上一面之緣,他提到過裴錢。
顧濯道:“你頭上不是佛祖,是裴錢。”
此木道:“玄師一點就通,阿彌陀佛……”
顧濯被這副假惺惺的面孔惡心到了,冷哼了一聲,道:“他叫你來幹什麽?你給陛下的藥當真是能吃的嗎?”
“裴總管讓貧僧來幫你。”
待茶水漸涼,此木嘗了一口,道:“八月初,北蠻首領進京觐見陛下,會留在帝京直到八月十五之後,陪陛下一同秋夕祭月。到時陛下吃了這藥丸,玄師不用管這藥丸是做什麽的,只需記得裴總管的話。”
“祭臺高聳,玩火自焚,玄師勿需守在陛下身旁。”
顧濯一怔,只見此木佯裝淡薄的眸中透着一股人命草芥的殺氣。
“就憑那什麽天山雪蓮、馬蹄子?當真是神藥?”顧濯佯裝不屑道。
“不過是糊弄那群庸醫的東西,玄師怎麽自己也相信了。真正的藥丸是摻雜了點東西的五石散罷了。”
五石散性熱,裴錢是想讓謝熠秋在祭臺上玩火自焚?原來他是知道謝熠秋身中蠱毒的!平時謝熠秋将養着看不太出來身上有蠱毒,若是在祭臺上出了岔子,堂堂皇帝突然瘋癫了起來,豈不是淪為天下笑柄?就算是這個皇帝還能做下去,天下百姓怕是也不願意了。
“裴總管知道,李南淮在帝京之中雖然收斂了些性子,卻也在暗中有不少勾結。錦衣衛中多少人與他交好,若是京中事變,難保他能按捺住。所以把他派往遠地,再尋個機會殺了,便是最好的選擇。”此木盈盈一笑,“玄師聰慧,裴總管時常誇耀您,如今算是被貧僧見識到了。”
顧濯心底一寒,許久才從咽喉中沉沉出了一口氣,果然是第一反派,到底是自己這個當作者的都沒能意識到自己竟是一直在裴錢的股掌之中。“義父教導有方,我哪裏敢不聰明些。”
顧濯思索片刻,腦中嗡嗡作響,冷冷道:“李南淮既已與陛下決裂,就算是陛下有難,他又怎麽會起兵與義父相争?以他的實力,不可能與陛下和義父同時為敵,若他在帝京起兵造反,一面對抗陛下,一面對抗義父,豈不是以卵擊石。”
“人心難測,情字難解。”此木道:“論實力,他的确沒有理由此時起兵,但若論感情,你覺得他是否會護陛下一命?”
此木瞥了一眼一旁的誤之,示意倒茶。“感情能被遮掩,卻難消失。三方角逐,若是李南淮硬要站一方,他一定會站在陛下那邊。”
“你就這麽肯定?”
“不是貧僧肯定,是他肯定,畢竟想要他的命的人不是陛下,而是你義父。”
這就像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顧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尚且會站隊,若是李南淮徘徊在生死邊緣上,也肯定會選擇一條能偏向自己的隊伍。
而且有感情基礎,即便是如今相看兩厭,他也絕對還對謝熠秋抱有一絲感情。
此木離開了璇玑宮,顧濯吊着的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只覺得方才這賊禿說的話像是一團亂麻,與他曾經想的全然不同。
難道他幫李南淮離京是害了他?也害了謝熠秋?帝京沒了青甘世子,便少了與裴錢制衡的一枚棋子,很容易便動搖了。
當真是一盤長安棋局,就連自己也算計進去了。
八月初一,北蠻首領莫夫進京,與皇帝謝熠秋在乾勤殿開宴,後進獻了北蠻岫玉等寶物。
這莫夫看着沒有想象中那樣粗犷,更難以想象北蠻人當初對北明是多麽無禮,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謝熠秋遣人給莫夫安排了個別苑暫居,盛夏暑氣未消,北蠻人難以适應這裏的氣候,莫夫也不常出來。
顧濯很少有機會接觸到此人,但卻對此人有着極強的好奇。前北蠻首領是被李南淮生擒的,死的壯烈,北蠻人對帝京的一切恨之入骨,到現在還有一批俘虜被關在帝京為奴,受盡屈辱。這個莫夫怎會如此安分,能對謝熠秋老老實實俯首稱臣。
顧濯叫人通報了莫夫,不一會兒便直接進去了。
屋中放着幾個大冰塊,一進去便是清涼解暑,莫夫待客的也不是茶水。顧濯見來的北蠻姑娘端着幾碗冒着寒氣的東西過來,仔細一看竟是冰沙。
顧濯心底暗嘆,還是這些人會享受啊。
莫夫見顧濯不用,問道:“早先便聽聞顧玄師大名,還未來得及登門拜訪,沒想到玄師親自來了。”
顧濯未顧及他說的話,只是看了眼冰沙,道:“這冰看着不錯,只是不知其中是否摻了什麽蠱毒之類的。”
“一般的蠱毒不下在食物之中,玄師實在多慮。”
顧濯笑笑,“蠱毒奇特,我從未見過,只不過從書上識得一些,随口一說。”
“書上的東西淨是些小兒的玩意,玄師若想了解,不妨去我北蠻看看。我們百姓擅制蠱毒,特別是一種名喚‘血淩散’的毒,毒性猛烈,深入骨髓,無藥可治。”
顧濯佯裝驚奇,“北蠻竟會制毒?”
莫夫盈盈一笑,瞬間昂起了聲調,“那是自然。我北蠻素來以雪地打獵為生,但箭頭稀缺,獵時定要一擊致命,則必須要在箭頭上塗毒,再刺入皮囊血肉之中。在那種環境下,雪狐、雪狼、雪豹若中了一箭還想再逃,就算是逃走了,也難再活着。這些畜生怕了冷,便只能回窩裏呆着。若跟去找,便能一窩具得。毒雖毒,卻要不了它們的命,活捉回去,肉還是新鮮的。”
“這血淩散會使它們體寒怕冷?”
“即便是皮糙肉厚也受不了血淩散苦寒。血淩散之所以叫血淩散,是因為它的毒性是浸入血液的,表面看周身皆寒,可實際上卻是血液滾沸一樣的奔騰不止。若要解毒,”莫夫瞧了一眼顧濯,淡淡道,“唯有抽骨放血。”
屋中的清涼瞬間變作陰寒,将顧濯逼得倒吸一口氣,這莫夫說的血淩散确實與謝熠秋身上的蠱毒相似,或者說完全符合。只是無藥可解,意思便是說謝熠秋……這輩子都解不了這個毒了。
顧濯起身,拱手離開,莫夫卻在身後道:“北明皇帝中了血淩散,怕是你們那位青甘世子下的吧。”
顧濯道:“世子遠在西南,怕是得不到這血淩散,更沒機會在陛下身上刺一刀。”
莫夫眼眸盈盈,突然一笑,“陛下身中劇毒,旁人看不出來,卻逃不過我的眼睛。我這輩子生殺無數,多少身中血淩散的畜生死在我面前,多少我讨厭的人被刺了血淩散,我親眼看着他們被抽骨放血,何等慘烈。你們北明的人,唯有青甘世子當年在北蠻邊境待過一年,也唯有他能接觸到血淩散。當年他與陛下的關系人盡皆知,怎麽會沒有機會近陛下的身而刺他一刀呢。”
注:
宋代蔡襄在《茶錄》中說:“候湯(即指燒開水煮茶)最難,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前世謂之蟹眼者,過熟湯也。沉瓶中煮之不可辨,故曰候湯最難。”
五石散,張仲景發明給傷寒病人用的,性熱。後來魏晉時期流行嗑的藥,吃完裸奔,喝酒會反應激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