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帝京中不少少女迷戀李南淮, 花女撒下的花瓣也不知是人為的還是風吹的都到了李南淮那裏。如今情形更是顯得他猶如數年前的俊朗少年,恍惚之間好似回到了當年,只是靠窗坐的人只剩他一個了。
聞元洲重新上了馬, 李南淮高喊道:“斯矣,代我向新婦問好。”
聞元洲小字斯矣,與李南淮年齡相仿。只是李南淮一貫心高氣傲,從不把他放在眼裏, 每次都是直接對他直呼其名。既然沒什麽情分,也不必喚他小字。
聞元洲扭頭看他,心想這厮是吃錯了什麽藥?難得說句好聽的話。
送親隊伍經過之後, 秀春樓底下的人群也不曾散去, 光景依舊, 不一會兒, 秀春樓裏便擠滿了人。
說來也奇怪,今日淨是些年紀相當的姑娘, 個個也沒有了羞怯之意, 争相爬上樓去, 挑個能看得見李南淮的地方坐下來。
莫影一看這位置竟然突然被成群的小姑娘包圍了起來, 連忙道:“殿下, 咱們趕快走吧。”
誰知李南淮不緊不慢, 又叫店家送了壺酒,道:“你看她們有讓咱們走的意思嗎?”李南淮給他使了個眼色, 讓他坐下。
莫影盈盈地坐下來,身子僵直, 明顯的不舒坦, 往哪裏看都能迎上個姑娘的目光, 便只能直直地看着李南淮。
不多會兒, 樓底下有又停了輛馬車,顧濯從裏面鑽了出來,身邊跟着韓承與誤之。
李南淮喜歡穿深色衣裳,上有暗紋,袖口緊束。顧濯卻是相比起來一副文人姿态。盡管兩人相貌相似,卻總有一種全然不同的氣質。
顧濯一上樓,愣是将周圍姑娘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一個姑娘見來人帶笑,瞬間面紅耳赤,将手上的花一把丢了過去。顧濯雖然覺得尴尬,但還是老實接着,不失禮貌地對着她笑了笑,道:“多謝。”
李南淮雖然氣度非凡,一貫地引人注目,受姑娘喜愛,但卻總是一副臭臉,十分倨傲圓滑,讓人難堪。突然來了一個與他一樣英俊帥氣,但溫文爾雅的男子,她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都變了。
“世子殿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清心寡欲了?”顧濯一擺衣袖坐下,“這麽多姑娘陪在身邊,你不在意,愣是與侍衛面對面互相欣賞了那麽久。”
莫影咳了一聲,急忙起身。
李南淮道:“庸脂俗粉,不如莫影得我心。”
莫影:“……”
顧濯此次前來當然不是與他說笑,“言歸正傳,今日你送昭将軍出京,可有聽到南海的風聲?”
“南海靖雲港的。”李南淮猶疑道,他擺了擺手,将周圍的人都驅離。
“陛下收到了辜澤寬彈劾靖雲侯的奏表,說靖雲侯不滿朝廷對他的做法,設法使壞,給倭賊開路,使其繞過靖雲港進入西南邊郡。還說靖雲侯如今權勢過大,恐有割據之嫌。陛下不喜兵權旁落,奏表中樁樁件件都是在戳陛下的肺管子。”
李南淮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當年衛揚被送往南海那種艱苦之地,替他守江山,如今他又嫌衛揚權勢大了?收繳了靖雲軍繳獲的軍械還不夠,還要聽信奸人彈劾?”
顧濯道:“辜澤寬此人,留不得了。”
“我當然知道他留不得,可他是陛下派去邊郡的。如今他在邊郡,在帝京中有裴黨撐腰,又在南方對衛揚不力,實在是難對付。”
顧濯淡淡道:“邊郡遭遇倭賊襲擊,陛下有意派援軍前去征伐,只是不知該讓誰領兵。”
李南淮擡眼,顧濯是個有手段的人,他既然這樣說,就是擺明了自己中意的人選是他李南淮。
顧濯道:“殿下當年在臨牧領兵,又承襲玄宇将軍,一身将才不可辜負。只是如若名正言順作為将領過去,自然少不了朝臣阻撓,或是半路遭到暗殺,這些都難以料到。殿下就算是過去了,恐怕是也路途多舛,艱難而行。”
李南淮神色淡淡,靜看着他。
“辜澤寬當年是怎麽害死将軍的,殿下盡可效仿其法,只需記得帝京看不見邊郡真實的情況,死者無從辯解,凡事都靠生者的一張嘴。”
李南淮沉默片刻,忽地輕笑,“沒想到你也有這等心狠的時候。”
顧濯十分謙虛,道:“帝京之中,我一直為殿下替身。殿下的心性如何,我了解,自然也擺得正自己的位置。你我既然目的一致,殿下也能看得清我的為人了。心狠的不是我,是我們。”
.
受忠七年六月,邊郡連連傳來戰報,辜澤寬帶兵退守百裏之外的費州。不多久,靖雲港被倭賊從西南部乘隙而入,靖雲侯帶兵死守,派快馬上報朝廷尋求支援。
朝中大臣聞之嘩然,皇帝氣惱萬分,卻苦于難尋良将。
內閣只顧着朝中黨派相争,唇槍舌戰,卻好似對戰事沒有一點辦法。聞律攜黨羽對李南淮屢屢彈劾,說他在北鎮撫司毫無作為,成天在秀春樓花天酒地,全然不顧及皇恩。
謝熠秋被這些瑣事氣得險些吐血,焦頭爛額,熬垮了身子,連續幾日未能上朝,一些大事皆由顧濯來定。
雖說朝中這般局勢都是顧濯有意為之的,但當他真正面對時,卻實實在在有了一種世風日下、朝局動蕩的敗落感,而自己竟是一手促成這番景象的奸臣。
朝臣以為皇帝是被氣倒的,争相往李南淮頭上倒油,想盡辦法一舉将其扳倒。而顧濯卻知道,謝熠秋不是被氣倒的,而是身上蠱毒複發了。
顧濯怎看不出來,朝臣以為自己是替皇帝着想,卻不知皇帝是一人對抗整個朝廷,演了一出送敵将出京的好戲碼。
他親手替病倒的謝熠秋拟了聖旨,将朝臣對李南淮的彈劾之詞彙集成一道降罪聖旨,名正言順将其發配南方。
二十萬大軍出征西南,領頭的是一個無名将領。半路停下休整之時,李南淮遭人暗殺,他手起刀落取了那人性命,仔細一看,竟是軍中人士。
日頭曬熱了皇宮中的地磚,謝熠秋正批閱奏章,手邊放着一盞清涼解暑的涼茶,便見宮人帶着急報一路小跑過來。
謝熠秋将急報丢給顧濯,道:“念給朕聽。”
“上面說,世子殿下在費州城下砍了統領的頭,把二十萬大軍收歸己有。”
謝熠秋将手上的折子丢給顧濯看,道:“這急報竟然還沒有朝中文官的折子來的快。”
顧濯看都沒看,道:“他們自然不知道世子殿下手裏的虎符是陛下給的,還以為殿下是陛下的心頭之恨呢。他們着急煽風點火,卻不知世子殿下已經為陛下所用。”
謝熠秋道:“那些上書對李南淮口誅筆伐之人肯定是得了某人的信,與裴氏一黨。正好讓朕看看,朝中到底還藏了多少蠕蟲老鼠,尊的竟不是朕。”
顧濯看了一眼這厚厚的一摞折子,道:“不忠之臣換掉就是,臣不僅可以做陛下的耳目,也可做陛下的手,替陛下了結了這些人。”
兩月之內,李南淮帶兵收複邊郡,另立郡守,将倭賊趕回海上。
一時間,朝廷的風向又變了,起初那股對李南淮不滿的聲音幾乎瞬間銷聲匿跡,但不是那些人換了想法,而是朝廷換了一批人。
當初裴錢在朝中養的那些水軍竟在兩月之間就被顧濯收拾的一幹二淨,要麽就是在家中暴斃而死,要麽就是抱病致仕,再有者竟說自己未來三十年在朝廷上水逆,自請辭去。
朝廷任用了新登科的狀元郎與探花郎,又挑選了不少才子佳人。曾經朝中老臣被換了下來,剩下的一些要麽就是牆邊草唯唯諾諾,上不了臺面,要麽就是堅定的謝熠秋擁護者,自然沒什麽可擔心的。
朝廷走狗一清,謝熠秋為了李南淮收複邊郡立下大功,也為了其能更名正言順,為其賜爵清寧侯、安武大将軍,與辜澤寬同級。
又過不久,宮人帶着新的軍報鑽進陽神殿。
本以為又是什麽大事,結果打開一看,竟是一首小詞。
疆北雪,長山巅,
飛雁伴風煙。
烈馬長嘶沙場上,
落雪輕點甲。
清寧過,奔湧處,
鐵索山崖路。
倭賊聞侯皆喪膽,
不敢望天都。
李南淮曾在北明的最北端領兵,駐守雪山,見過荒蕪。如今又在北明的最南端打仗,也算是見過北明自北向南六千餘裏山河風光的人了。
這小詞不知是哪裏來的,說的卻是句句屬實。
謝熠秋将其擱置在一旁,顧濯道:“這看起來像是童謠。”
“朕重新給他殊榮,若是他還恨朕,朕應該怎麽辦?”
李南淮聲勢漸大,近乎能與曾經的自己比肩了,童謠也開始重新吟唱了這位世子。
“清寧侯定會記得陛下的恩典。”
李南淮被“青甘世子”這個身份困了二十餘年,這三年在帝京也是受盡白眼。謝熠秋給他的教訓夠多了,如今封他為侯,既是想讓他重新掌權,更是想讓他為自己所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北明皇帝給他的,他要安分守己為謝熠秋鏟除異己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顧濯不再喚他殿下,也是告誡。
這些年的深情與恨意化作了煙塵,在君臣之間飛散。蠱毒在心口蔓延,謝熠秋不再恨給自己下蠱的人,轉而利用他為自己鞏固江山。年少時的瘋魔少了易碎的棱角,在一次次明槍暗箭之中磨作圓滑又鋒利的刀刃。
有人想要回自己的江山,有人想替父報仇。青甘的月光照耀着沉睡數年的将士的屍骸,北明的權柄終究要回謝氏手中。
顧濯緊繃了三四個月的神經,終于放松了片刻。直到系統再次蹦出,告訴他劇情有了大幅度進展,劇情值一下增加了一萬,他就知道自己這幾個月手中沾染的鮮血全都是值得的。
只是心中總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不像曾經自己随便寫死幾十個炮灰一樣爽快,而是深重的負罪感。
卷二 風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