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外面的天昏暗陰郁, 不見星月,只聞幾聲雷鳴,過了一會兒便嘩嘩下起了雨。
謝熠秋沉沉睡着, 顧濯卻睜着眼,聽着雨聲。房裏點着一兩盞燈,燭光暗暗的,能看清謝熠秋的側臉。
顧濯這輩子都沒想到, 自己為了安穩活着,竟将自己交付了出去。他的喘息聲驚動了謝熠秋,只聞謝熠秋淡淡開口, 道:“你有話說。”
原來謝熠秋也沒睡, 顧濯瞧着這一副冰冷的側顏, 道:“臣無話可說, 臣只是覺得,陛下長得好看, 一無後宮二無佳人, 算是折在臣的手裏了。”
“顧濯。”
顧濯略帶挑逗意味答應, “嗯?”
“你真是狗, 說不出人話來就幹脆閉嘴, 叫得朕頭疼。”
這是顧濯今日第二次被人說是狗, 這稱呼一開始不愛聽,不知怎得, 聽着聽着就覺得習慣了。“世子是狼,臣做狗已經很滿意了。陛下養狼不成, 養個狗也能看家護院。”
他故意提了李南淮, 将他與自己放在一起。旁人都說自己是因為李南淮才受恩寵, 可是他終究沒那麽相信。
他料想謝熠秋當年絕不會輕易便舍了與李南淮的恩情, 其中絕對有着一條是因為裴太後。謝熠秋怕是知道了李南淮與裴太後的事,所以才震怒。
李南淮沒能潔身自好,顧濯倒是想試探一下了,這謝熠秋到底算不算是幹淨。大抵是心中生出了一股酸澀氣息,他問:“陛下是覺得狼會咬人,還是狗會咬人?”
“不管會不會咬人,朕将他的嘴套起來,拿鏈子栓起來,他便失了威風。”謝熠秋扭頭看他,沉了口氣。
“那不是太殘忍了?狼再怎麽好好養着,終究帶着狼性,說不定什麽時候便反口要了你。狗仔細調.教一番,卻是能忠誠一輩子的。”
在這醉生夢死的深夜,仿佛一切都好說話了。顧濯想知道的太多了,他想知道謝熠秋到底是不是個純君,他想知道他與李南淮最深層的關系,他想知道這六年他是怎麽當的君王。
謝熠秋平靜的眸子裏多了多了幾分猩紅,“你不是與他交好嗎?怎麽這個時候倒在朕面前貶低他。”
Advertisement
“因為臣自始至終都是陛下的人,與誰交好不過都是因利而聚,只有與陛下才是擇佳木而栖。”
謝熠秋的哼笑聲在耳邊格外清晰,“裴錢才是你的佳木,朕不是。你到朕身邊來,難道不是為他做事嗎?”
“臣不是裴錢的親子。臣自私,從不為他人,只為自己。”顧濯湊近些,鼻尖幾乎要貼在了那人臉上,“也為陛下。”
謝熠秋沉默須臾,猛然撕咬了他的耳朵,然後舔舐一番,道:“朕的身邊都是裴錢的親信,你所知道的,北鎮撫司總旗楊貞,庫部員外郎魏暢,正五品谏議大夫仝恕,副總管嵇章徳,內閣首輔聞律......死了的沒死的,個個都是朕給他們封官加爵,卻都不是朕的人。朕故意重用他們,李南淮便會替朕殺了他們。”
謝熠秋一股腦地将自己的心思都說了出來,顧濯被他箍着脖子,才知面前此人心思深沉,真真正正算得上是孤家寡人。
“這麽好的一把刀,朕當然舍不得讓他死。朕知道你事事為他考慮,可朕也不是好糊弄的,你既然想幫他,朕便順水推舟,給你個人情,來日你向裴錢禀報,便說朕已經受你蠱惑,甘願做個昏君。”
“陛下告訴我這些,不怕我盡數說出來?”
“朕受人鉗制這許多年,還能坐擁江山,你以為朕會怕你?”謝熠秋直接跨坐在了顧濯身上,好似被什麽硌了一下,悶哼了一聲。散着的長發垂到胸前,看着下面這驕矜含笑的人。
“朕最想看兩虎相鬥,朕做布棋之人、納涼之客。”
“好啊,”顧濯一把将人掀翻過去,狠狠壓在身下,粗喘着,“陛下做什麽都行,臣任陛下擺布。”
謝熠秋就是一灘渾水,無數人盯着他的皇位,想要拉下這位暴虐之君,卻無人知曉不許臣辯的暴虐之君心思如深淵一般,既深沉又陰暗,稍不留神便跌入他的口中,萬劫不複。
這攤渾水終究是玷污了別人,像是把肚裏的沙石排了出來,送入清河,一起變渾濁,一起變肮髒,誰也用不着說誰。
李南淮死不了,謝熠秋要把他當成刀子,若能殺了裴錢自是最好,若這刀子執意要對着自己,他也甘願死在李南淮刀下。
.
翌日上朝,朝臣為着北鎮撫司停擺的事情發愁,有些忙着舉薦,有些幹脆直接說把這機構撤掉,省的朝廷銀兩全都花在這些沒用的廢物身上。
不知那裏來了個聲音,“陛下前些日子在冬獵上選的英豪,眼下還沒有受封,陛下不如叫他們頂了這位置,也好先歷練歷練,待來日再從中選拔更好的派往戰場,總不能一直讓他們等着。”
顧濯立馬便應和了,“這話說的不錯,只是新人難免行事魯莽,把握不住分寸,若讓他們一開始便接手北鎮撫司,豈不是太過于草率?”
謝熠秋道:“顧玄師的意思是朕還是應該留他們閑散着,不給官職?”
“臣為陛下招納的人才,怎會讓他們寒心。只是臣以為,高官重任還不能放在他們頭上,需要有朝廷之人帶着。”
朝中大臣立馬疑惑了,“怕是沒那麽容易,若不是缺乏人才,怎會用他們?如今顧玄師又說找人,到哪裏找?”
顧濯道:“倒也不難,帝京之中有的是無官無爵的,陛下随便封一個,只要能壓得住那群崽子便足夠。”
“可若是個庸才,也不堪用啊!”
“這等要職,怎可随便找人接替?顧玄師說話之前也不加思考!”
謝熠秋不樂意看這群臣子争辯,便道:“顧濯,你既這麽說,便是已經有了人選?”
“整個帝京之中,臣也實在沒見着個能用的。”顧濯一頓,似是猛然想到了什麽,“陛下可還記得陛下曾給了一個人一處宅子,叫他安分守己?”
謝熠秋神色暗淡,卻見朝臣立馬反應了過來。“陛下!李南淮可是罪臣,怎麽能讓他接管北鎮撫司?”
顧濯輕哼一聲,“臣怎麽記得,罪臣是李文弘,而非李南淮?李南淮雖是李文弘之子,但是他常年居住帝京,幾乎從未回過青甘,即便是李文弘犯了滔天罪行,将‘罪臣’的名號強加到他的兒子頭上,終究有失偏頗。”
謝熠秋擡手撐着下巴,靜看着顧濯表演,又附和上兩句道:“他以往對朕不敬,行事乖張,朕罰他禁足,已是大恩。李文弘之事,朕早已不再追究,只是若就這麽寬恕了李南淮,朕怎麽知道,他是不是在心裏厭恨朕?”
他擡擡毫無感情的眼,“朕的眼皮子底下,容不得對朕半分不敬之人。”
“李南淮自出獄後便安分守己待在府上,從未逾矩。臣正是知道陛下已經不再追究曾經種種,若還是這般箍着他,怕是惹人閑話,說陛下還不肯寬恕。”
顧濯編了這麽一套說辭,頭頭是道,有那麽一瞬正好對上了金座上那雙眼睛,雖未笑,卻似乎能感受到一種輕和,與說不上來的安穩。
.
李府門前停了馬車,院內進了人,是皇宮裏來的。李南淮帶着府上幾個人跪接聖旨。只不過是與莫影、王宏三人,連個伺候的下人也沒有。
只聽嵇章德宣讀完了聖旨,低頭哈腰一番客氣,“世子殿下,陛下給了您鎮撫使一職,便是忘卻了以往不快之事,還望世子殿下此後莫要辜負了陛下一番心意,為北明效力。”
李南淮接了旨,恭敬拱手,“還望副總管替我謝過陛下。”
“那是自然。”嵇章德笑笑,正欲離開,卻被李南淮叫住。
“副總管要不在寒舍坐坐?”他将聖旨丢給身旁的莫影,淡淡一笑,道:“怎麽着你我也算是老朋友了,如今我重得陛下隆恩,副總管怎麽也得賞個臉,留下來喝個茶。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你我的日子還長着呢。”
李南淮看着眉眼帶笑,但卻有一股無聲威壓,将嵇章德逼得額上冒汗。他急忙客氣道:“世子的茶不是咱家這種奴才能吃的,咱家還要回宮伺候陛下,就不多留了。日後見面,還望世子能賞臉說句話便足矣。”
李南淮“哦”了一聲,轉而轉身對莫影道:“找個時間買幾個奴才伺候着,府上不幹淨了,總不能咱們當主子的打掃。”
莫影應了一聲,嵇章德瞬間青了臉,眼睜睜瞧着李南淮進了屋,沉了口氣,帶着人便走了。
李南淮回了屋,也沒多看那聖旨,直接坐了下來喝了口茶。莫影跟進來,道:“沒想到聖旨這麽容易便下來了。”
李南淮冷哼一聲,“顧濯的本事大着呢,他說什麽陛下都信。怕是日後他要皇位,陛下都能直接退位。”
“這樣的人,殿下還要留着嗎?”
“當然留着,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