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這樁案子既然到了顧濯手裏, 便必然按照他的想法處理。魏霄一貫鐵面無私,帶人去了北鎮撫司,果然東西是在那裏, 但卻是安安穩穩沒有一點損毀的。
此事上報朝廷,皇帝勃然大怒,撤了北鎮撫司裏的所有職位,胡閑時被革了腦袋, 北鎮撫司無人掌管,一時停擺。
秀春樓裏來了客,是幾個身着錦衣的人, 個個身姿挺拔, 跟着侍衛或是小厮, 看着沒一個好惹的。
李南淮一進來, 店家便急忙招呼着上了樓,進了個隔間。裏面早就準備好了歌妓曲子, 幾人坐好, 便上了好酒好菜。李南淮帶着幾分挑逗勾了一下身邊伺候酒水的小婢, 便擺擺手讓人都出去了。
魏霄被李南淮方才的行為惹得皺眉, 喝了口茶水, 才開口:“北鎮撫司沒了人, 陛下總得找個時間填了空缺,不然會出大亂子。”
“你我想盡辦法, 保昭副将安穩來到帝京,順便搞掉一個北鎮撫司。這位置若是到了別人手裏才是最不好辦的。雖說北鎮撫司空出來了, 但還是要小心着點。”李南淮倒了酒, 手指摩挲着酒盅, “這位置只能落到咱們手裏。”
巍霄輕嘆口氣, “好在陛下沒有生疑。官員都說是北鎮撫司的人想着把軍械據為己有,順便殺了楊貞,推脫給旁人。北鎮撫司裏有人坐不住了,看不慣楊貞享受莫大的皇恩,想取而代之。”
李南淮不自覺發笑,“陛下無德,輕信這些說辭,底下的官員也都是一幫只會阿谀順承的飯桶。他們說的話,倒是坐實了北鎮撫司出了叛賊的罪名。”
旁邊坐着的壯漢正是不遠千裏來到帝京的昭楚些,只在兒時跟随昭睿來過幾次帝京,如今想來,上次來帝京,竟是八年前了,那時他還見過先帝。他在先帝面前舞了個槍,先帝誇他聰明,一高興便賜了昭睿靖雲港觀察使,說等他長大,便召他回帝京做個大将軍。
沒想到,先帝死後,所有人都忘了這個承諾。
昭楚些道:“本以為要頗費一番周折,沒想到陛下竟這麽容易便相信了。倒像是……沒加思考。”
李南淮眸色變得暗淡,一股無名之火映襯在酒杯裏,“閹賊當道,陛下連誣陷西涼關兵敗的話都能信,折辱有功之臣,他還有什麽是不信的?”
李南淮的恨意積了許久,李文弘之死,他怕是永生永世都記在心裏。
顧濯不知道在想什麽,卻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李南淮雖一直恨謝熠秋,在他的印象裏,謝熠秋也确實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一直受裴錢監視,卻不知這樣一個暴虐之人怎會六年之間從未被裴錢抓住把柄,一舉推翻?
不知怎得,顧濯不自覺多了幾分心慌。這裏所有的人都長着八百個心眼,相互心眼裏出來的線複雜到能織出一張蜘蛛網。卻偏偏謝熠秋沒那麽多心眼,旁人說什麽,他便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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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淮似乎注意到了愣神的顧濯,道:“顧濯,你平時在陛下近側,最能體察聖心,你是怎麽覺得的?”
顧濯心中的想法直接說出來,怕是沒有人會理解,畢竟這也只是感覺,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證明謝熠秋實際心懷鬼胎。
想了半天,顧濯只說,“還是小心點為好,但是把北鎮撫司拿到手的事,不能等太久。”
萬一謝熠秋真的心懷鬼胎,對楊貞毫無憐憫,只是想借李南淮之手除掉楊貞,好換上更心腹的人。那他們所做的一切,可就全都白費了。
大概是一群人說的暢快,似乎沒有注意到昭楚些身邊還立着一個,穿得小厮模樣,就連李南淮也是猛然瞥見着那張臉,手上的酒杯頓住。
仔細盯着瞧了一眼,道:“寧枕山。”
這一句話将在座的另外兩位驚住了,魏霄忽地笑了一聲,“你怕是喝多了,寧枕山早就死在了西涼關,你又何必再執着于那裏的亡魂!”
他也看過去,只見一雙渙散的眼睛下一條細長刀疤,臉上瘦削,卻實實在在是個熟悉的人。巍霄啞言,像是被人掐了脖子,“寧大帥!”
顧濯從未見過寧枕山,只知道他當初在西涼關是假死,後來投奔了李南淮。沒想到他竟回來的怎麽突然。
寧枕山立馬跪立,拜道:“世子殿下原來還認得我。”
“自然認得,衛揚來信說你逃到了南海,我倒真心佩服,不知你是如何跋涉那五千裏?”
“世子殿下不信。”
李南淮哼了一聲,“只是覺得神奇。”
“殿下應該是想知道,我為什麽還活着。為什麽同樣是在西涼關,李将軍的境遇卻與我不同。”
李南淮冷着眼,不語。
“若我說李将軍當年不是自殺,世子殿下能信否?”
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将軍,也是做過一國之主的人,李文弘當然不怕死,當然也不怕兵敗。李南淮一直都相信,李文弘并非傳言那般,因為一場兵敗便覺愧自刎。
李南淮叫他起了身,設了座,淡淡坐在一旁。
寧枕山想起往事,滿目滄桑。“當年我奉李将軍命守關內邊淞、邊湄、邊湘、邊濯四州,其餘關內靠近關口的六州是由朝廷派的大将辜澤寬守。李将軍為了收複關外被西奴占據的四州,自己帶兵殺出關外,讓我夜半子時帶兵潛入西涼關打埋伏。我若要走,便一定要經過辜澤寬的地盤。他與我都是北明的臣子,又都聽命于李将軍,放我過去本就是應該的。沒想到到了前夜亥時,我卻被圍困在了辜澤寬的地盤上,辜澤寬不見了人影。”
“辜澤寬?”李南淮思索片刻,“青甘失守之後,他以死守青甘而受重傷為由回了帝京養病,沒多久便去了西南邊郡。怪不得。”
“對,他是怕見我。”寧枕山道,“我當年焦急之中無意發現了他與西奴通信,才知道原來是家賊難防。我只知道李将軍的死訊傳來,便帶人潛入西涼關,就算是屍體也要見着。他怕我上報朝廷,便派人在西涼關圍堵,想要殺我滅口。只不過那時候他裝了病,說是受了重傷,陛下急召他回帝京。他不知道我還沒死,我死裏逃生,致死也要回帝京與他對峙。卻不小心暴露了行蹤,被他的手下看見了,他們像是早知道辜澤寬下一步要被派往西南邊郡,便将我五花大綁送去了那裏。”
顧濯聽得都覺得不可思議,還真是一筆難算的賬啊。從始至終圍繞在李南淮心頭得一根刺如今終于知道了是誰刺的,卻覺得有些揪心。
李南淮痛恨的一直都是謝熠秋,現在卻又被告知李文弘的死是一個叫辜澤寬的人幹的。這無非就是你忙活了一天,最後卻被人說你耕錯了地一樣。
李南淮的神色卻平淡至極,“西南邊郡靠近靖雲港,你是從那裏逃過去的?”
“是,辜澤寬還未從帝京趕過去,我便已經逃到靖雲港了。靖雲侯不敢多留,我也想盡快回帝京,在那裏待了一年,才終于有機會藏在押運軍械的隊伍裏回來了。”
果然是一條磨難的道路。
李南淮自收到衛揚的來信,便一直等着,他想知道西涼關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李文弘到底是怎麽死的。
如今知道了,卻又開始疑惑,這個辜澤寬到底為什麽這麽做,受了誰的指使……
一切未完全知曉之前,他還是會繼續厭恨這裏,這個滿地殺人狂魔的北明。手上沾血的,不沾血的,他都該厭恨。就算是辜澤寬害死了李文弘,真正下令誅殺李氏一族,将他關進诏獄,毫無人性地羞辱他的人,是謝熠秋,是謝熠秋身邊的狗。
“回帝京,”李南淮輕笑,“帝京可不是一個好地方。”
昭楚些就好像對這句話感觸很深一樣,連忙附和,“那可是,還沒進京便要遭人暗算。”
李南淮故意打趣,“你說的不是我吧?”
“是那個姓楊的,他死的活該,一路上沒少擺臉色。”
“這不是替你解決了?一了百了。”
楊貞的事情解決了,一行人出了秀春樓,天色已經黑下來。昭楚些與寧枕山尋了個客棧住下來,暫且還不能讓人知道行蹤。
顧濯走遠一些,又轉身鑽進了個點心鋪子,待提着食盒出來,正好馬車也到了,便上了車,回了宮。他手裏有謝熠秋給的令牌,就算是到了半夜,宵禁對他來說也沒有用,他照樣能進去。
秀春樓坐落在常街上,是一條商業街,街邊鋪子衆多,但到了夜裏,人也漸漸散去。
李南淮喝多了酒,被莫影扶着鑽進了街邊一條小巷子裏,他靠在牆上。
一陣頭昏,急忙扶着牆蹲下身,張着口一陣惡心。
莫影見他這副模樣,立在一旁,也不知該說什麽,便緩緩也蹲在一旁,道:“殿下知道了這些,現如今也做不了什麽,待時機成熟,再一并清算。殿下何必在此傷心。”
李南淮垂頭沉吟,“十二年,自我兒時被送入帝京,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這裏厭恨到如此地步。殺父之仇,辱沒之恨,原來不只是謝熠秋,還有別人。”
頭頂轟隆隆一陣春雷,一道乍現之光忽地将他的臉閃了一下,随即恨意、希冀、算計全都隐匿在了陰翳之中,把方才一瞬間清晰的眸子藏了起來,不露聲色。
“那便等着,一并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