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顧濯錯愕,一塊和田玉罷了,謝熠秋也值當親自來問他?況且,他對玉石一竅不通,而自己手裏的那塊玉石又恰巧被謝熠秋拿走了。
如此說來,謝熠秋此舉絕非巧合,而是試探。
若是讓謝熠秋知道了自己與李南淮勾結,這腦袋怕是不保了……
顧濯故作艱難,唇齒發白,嘆笑一聲,道:“請陛下恕臣之罪,臣見識淺薄,只知北明境內唯和田玉石最為珍貴,得天地日月精華,才産寥寥,已是精品。卻不知此天成璞玉要雕刻成什麽才稱得上它,只覺得工藝雖好,人為卻始終抵不過天為。再琢雕飾,未免過猶不及,反而失了純真。”
“玄師還未見過,怎知良玉,不需雕飾?玄師不知那玉石坑坑窪窪,面目醜陋,全然稱不上‘精品’二字。”
顧濯當然知道什麽叫“玉不琢不成器”,方才那一番言語故作高深,還不是因為自己其實什麽都不懂,只能胡說一通。
“臣雖未見過,卻知道陛下看重此玉,甚至親自大駕來問臣如何雕刻,來保國運,如此怎不能稱之為‘精品’。若是不為人所看重,縱使雕刻精美,也是可以随手一扔,全然失去價值。正如臣前些日子游蕩帝禦園時候,不小心撿了塊無暇美玉,若是此玉的主人愛它,它也不會落到臣的手裏。不過,如今臣也許久沒見到過它了,也不是什麽要緊玩意,丢了也就丢了,自然不如陛下口中那曲進獻玉石,價值更大。”
不知何時,顧濯覺察到對面眼神中一抹暗淡,稍縱即逝。謝熠秋面無神色,道:“朕知道了,玄師勞累。”
他怎麽敢稱得上勞累,只不過費點嘴皮子罷了......只是這皇帝的神情卻是有些奇怪,顧濯心裏暗想,他記得這是個暴君啊?為何他這樣提起李南淮的玉佩,他竟是這樣的反應?
難不成,謝熠秋與李南淮的感情,并非如他所想反目成仇?
難不成他還想舊情複燃?!
顧濯雖不知道大綱走向,畢竟他一貫喜歡無綱裸奔,平時寫文也只不過比讀者提早兩分鐘知道劇情......但具體結局他還是能肯定的。
謝熠秋若是真的與李南淮舊情複燃,那不全完了?!
尋思一會兒,“臣覺得那玉石丢了也是可惜,見上面雕刻的兔子甚至可愛,一時喜歡,卻不知它的主人到底是粗心弄丢,還是狠心丢棄,若是那樣未免也太狠心了。但它既落到臣的手裏了,臣必然好生護着,臣今日找了一天卻沒能找到它,甚覺慚愧......”
情愛之人是萬萬聽不得對方無情這種話的,而顧濯呢,只不過是稍微撒了把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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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謝熠秋的臉瞬間冷如冰塊,“玄師一貫說話謹慎,還是不要妄加揣測。”他起身道,“玄師累了,便好好養病吧。”
顧濯見謝熠秋已經幾乎沒有好臉色了,那漠然與冷厲浮于面上,他若是再說下去,就保不準這皇帝能幹出什麽了。
“多謝陛下體恤,臣恭送陛下。”
顧濯垂首相送,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他總覺得這個謝熠秋似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才走,待擡眼時候,只見人已經出去了。
夜裏蟲鳴得厲害,顧濯殿中沒留侍候的人,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安靜坐下來思考。越是到了晚上,越是思緒如泉湧,也是為了後面劇情好發展。
如今他知道了謝熠秋與李南淮的前塵恩怨,才知道自己原以為簡單的劇情一下子就變得複雜了起來。留有舊情在的帝王舍不得殺了李南淮,便無法制造一個逼上梁山的契機,原本只求爽不講情,如今倒成了難事。
現在想想,除了他顧濯在這裏面橫叉一腳之外,他竟想不出來有什麽別的法子。但是……他似乎是個大直男啊?
怎麽會往自己身上想呢?可能是因為知道了自己長得跟李南淮有幾分相像吧。
案燭下顧濯臉上的輪廓清致分明,睫長如蓋,他突然打了個寒噤,竟被自己的一個小念頭給冷到了……按說不該如此。
不知何時,能聽見外面多了些寂靜,淅淅瀝瀝的聲音漸多,越來越清晰,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不是被自己冷到了,而是真的冷。
他只得起身關緊了窗子,聽雨聲擊打。從不喜歡照鏡子的他竟注意到了險些積灰的銅鏡,作為一個男人,行得正,站得直,昂首挺胸,誰會閑着沒事俯首低眉照鏡子,豈不是娘子作态?
反正他會。
果然驚到了自己,這可完全不是他本來的面目,眉眼間确實像極了李南淮,若是不仔細看,怕是會以為這倆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不過他比李南淮多了顆痣,正在眉心處,不過淡淡一顆,不是很明顯。
正在這時候,門外咚咚咚敲起了門,伴随着腳踩積水的聲音。
“玄師!請玄師起身,守陛下身側!”
顧濯惱了,大下雨天的讓他出去陪那狗皇帝?!謝熠秋不是才剛從他這裏出去?
“請回禀陛下,臣這就去。”
大雨來勢洶洶,原本只是星星點點的小雨竟突然就成了瓢潑大雨,顧濯只能冒雨前進,等到了皇帝的寝殿,身上早已濕透。
隔着屏鄣,顧濯跪身,口中還有方才匆匆趕來的急促呼吸。“臣來遲了,望陛下恕罪。”
誰知裏面沒聽見謝熠秋應聲,倒是見旁人從裏面出來了,是個小太監。
“玄師快進去吧,莫讓陛下久等。”
顧濯沒見過這人,絕對不是謝熠秋身邊的貼身人,看起來倒是挺機靈。顧濯心有疑慮,但只是說:“多謝。”
還沒等挪步,便見那小太監低着首,小步湊近,悄聲道:“奴才是裴總管身邊的人,玄師盡管放心。”
顧濯心下一愣,又是這個裴總管,他還從未見過,倒是始終擺脫不了他的控制。
“聽說陛下是剛從世子殿下那裏回來,恰巧天下大雨,便不小心摔了一跤。太醫院的人已經來看過了,說休息片刻便會好,只是奴才見陛下睡得并不安穩……口中呢喃的似乎是玄師的小字?”
顧濯暗想,謝熠秋明明是剛從自己那裏出來,怎麽就成從李南淮那裏出來的了?怕不是他從自己殿中出來又去了李南淮那裏?
顧濯進了殿內,只見三面環屏龍床上躺着個人,盡顯古樸深邃。
只是那人睡的正香,這時候似乎并不需要他這個玄師在一旁侍候吧?
謝熠秋平時一副威嚴姿态,甚至說話也只是寥寥數語,想要處死一個人,給一個眼神便能辦到,如此帝王,在睡着時候,原來也是安安穩穩的,不過跟個普通人一樣。
顧濯在松一口氣的時候,不自覺想,若是現實中的謝一秋能體恤一下員工,他也不至于把他寫成爛人,以至于自己來到這裏伺候這個爛人。
看來這一夜又是不得安枕的一夜,只能守在一旁湊合了。
看起來安枕的謝熠秋一夜都在噩夢中。夜裏本是經過玉衡的殿前,殿門緊閉,索性不進去了,反正殿中主人也不會樂意。本也沒打算再繼續走,想着回自己殿中,這時候身邊的太監說:“顧玄師身子好轉,陛下不如前去瞧瞧?”
他又索性去了,想起日前在這裏拿走的玉佩,便故意杜撰出一顆和田原石,看看對方有什麽話可說。
可惜顧玄師這張臉越看越像玉衡,說話卻是一副小人姿态,他也不想再這裏聽下去,便一怒之下去了玉衡的殿裏。
沒想到玉衡冷眼相看,道:“臣待罪之身,實在不宜面聖,陛下請回。”
謝熠秋得到的只是痛心,“朕對你此前所做絕非本意,你卻對朕如此無情。旁人所見皆是朕有多麽昏庸無能,卻看不見朕身上綁了多少傀儡線,就連玉衡你也看不見嗎?”
“君臣之間,本就無情,陛下說臣無情,像是在怨臣。”
“玉衡年少時,少年英姿,如今卻不似從前了。”謝熠秋從懷中掏出那枚玉佩,苦笑,“玉衡讓朕看見它,是想讓朕念起從前對嗎?”
“陛下多慮,臣不過是覺得身邊留的東西太多了,未免冗雜繁瑣,不如丢棄,一身輕松。”
“玉衡許久未喚朕秋玉了。”
秋玉是謝熠秋的小字,兩人年少一起長大,互喚小字時候,總是比直接喚其名要多,也更顯親昵,只是如今礙着君臣的身份,連喚名字的機會都沒有了。
李南淮擡眼,“陛下不覺得不合規矩嗎?臣就算是罪名加身,也懂得禮義廉恥怎麽寫,先帝教會臣與陛下許多,臣都記得,反倒陛下如今像是半分都不記得了。”
他現在哪裏還有什麽禮義廉恥?只剩眼睜睜看着掌權宦官将心愛之人打入诏獄,自己身為帝王,無能為力。眼睜睜瞧着,自己與為太子時的大志相悖,在宦官鋪設的昏庸道路上越走越遠。
“從前,朕心向玉衡,此心……早就不幹淨了。”
他只得轉身離去,一切自己無法掌控的對玉衡做出的孽,都怪自己過于懦弱。
身後人諷笑,“陛下何止是心不幹淨,陛下的身子也是髒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