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神

第42章 章

第 42 章

8.

紐約正下着細密的雨，空氣在陰天時變得粘稠而遲緩。

斯特蘭奇聽見一陣急促又無力的“呼哧”聲，來人腳步虛浮，兩腳像踩在棉花上，可他卻知道，這是嚴重失血又大量運動的結果。

被卡門按住了腦袋眼睛暫時失去作用的後果，就是聽覺嗅覺等感知器官被無限放大，尤其是他後腦勺上的手，力氣時輕時重讓人難以忍受，斯特蘭奇咬了咬牙，悄悄用手在卡門腰際寫了幾個單詞。

被觸碰到的一瞬間卡門差點想像捏碎核桃一樣捏爆手底的這顆腦袋，但他立刻反應過來，現在絕不是輕舉妄動窩裏橫的時刻——資深的殺手先生所能嗅到的危機遠比法師要來的多，更重要的是，現在的情況還他媽有點複雜——哪怕卡門活了那麽久，見過的大場面也算多了，此時此刻他握住從袖口滑落的金屬時，左手竟然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

而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斯特蘭奇之前覺察到的那對腳步聲的主人，也終于到了極限似的腿一軟跪在地上。夜色下從皮肉裏滲到草葉上的血，像蟒蛇面頰上鮮紅的鱗片。卡門按住的人有一瞬間僵硬了身體，這倒讓他略微詫異地垂眸望了一眼，他難得準備文雅一把學着斯特蘭奇用手問他怎麽了，就聽見在場的第四個人，終于說話了。

那是一道冷靜到近乎學究的聲音。是那種盡管沒見到臉，但只要聽見了聲音，任誰都能腦補出一張研究人員的粗略模樣的那種——金絲邊眼鏡，和吸血鬼式的臉。

“我以為，你能跑的更遠一點。不過，今天這種程度已經相當不錯了，在所有的試驗品中，你是堅持最久的一個。”那個人說道，“果然，變種人的基因就是優秀。”

盡管回應他的只是一陣急促的低喘，對方甚至都不願意去看他一眼，男人還是愉悅地低聲笑起來，穩步走到那人身邊時，甚至還試圖對對方伸出手。

他這個動作沒能做完，原本力盡而只能跪在地上喘息的人卻忽然轉身動作狠辣地刺過一刀——刀很鈍，是他自己偷偷摸摸私藏又自己磨得，沒人知道他等這一刻已經有多久了，像這種能正面反擊而不是一味忍受或躲藏的一刻——所以他這一擊紮得很穩，豁了個小口的刀尖穩穩沒入對方腰間，他知道對方只是一個普通人，自己這一下絕對能讓他記住很久，所以不管之後是不是還會被抓回去，敵人鮮血濺到他臉上的時候，他用舌尖感受了下那滋味，然後很愉悅地笑了——他覺得值。

雖然下一秒自己就被踢飛了出去。

男人落地時只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然後就如同死了般一動不動趴在那裏，一時間，除了不間斷的雷電聲，竟只有另一個男人不堪入耳的辱罵。

那兩個人的動靜讓斯特蘭奇整個人抖了一下，卡門立刻加重了手下的力道，以防止法師做出某些令他反應不及的情況——這種時候不是平時的小打小鬧，他根本不敢賭——罩住法師後腦勺的手臂緩緩下壓，以前跟羅根流浪時有個中國醫生告訴他，人的身體是很玄妙的，想要人昏迷過去也不一定非暴力打暈，只要找準了穴位，輕輕一按就行。

就在卡門準備把斯特蘭奇弄暈時，那個金絲邊眼鏡也處理好自己了，“你倒是能耐。”

他把玩着從腰上拔下來的兇器，然後從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料先止血——鈍刀割肉的好處就在這裏，傷口尤其大，汩汩流淌的鮮血很快就浸潤了他的襯衫。男人看着在地上裝死的人，露出一個極其冷酷的笑容，“這麽拼命掙紮，究竟是為什麽呢？”

沒人理他。

他又問道：“你不會以為，還有人會來救你吧？”

地上躺着的人好像真的涼透了似的，一動不動。

第一滴雨點落在他腦袋上，冷得厲害，但寒冷還不是最難受的，他逃跑時受了點傷，內髒出血，男人一腳又正好踹上他脾胃。這個人真是太惡毒了，明知道他的能力是複生，卻還吊着他一口氣，不給他終結，現在還企圖擊垮他的精神。

即使注定要被再捉回去，他也不準備聽這種變态的瞎扯淡了。

男人閉上眼，打算用剩餘的力氣咬舌自盡——

“詹姆斯·豪利特……你一直不肯放棄生的希望，就是在期待這個男人會來救你吧？——哦呀，生氣了？”

那人躲開他軟綿綿的攻擊，越發興奮地說，“不喜歡別人提到這個名字？可是為什麽呢？那個變種人不會來救你了，你在‘教堂’呆了那麽久，我不信你沒想過這個問題。噢，可憐，詹姆斯·豪利特當然沒死，但是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來救你了。”

“……”

“雖然我用了可能這種話，不過潛臺詞是什麽你應該懂吧？”

“……”

“哎？”

地上的人嘴唇阖動似乎要說些什麽。

結果男人一腳踩上他的頭顱，彎腰湊近了點，“你在說什麽？大聲一些，連雨滴聲都比你的聲音大了。”

一只蒼白陰郁布滿陰翳的手驀然攥住男人腳踝，力氣大到讓人疑心腳踝骨會不會被捏碎，然而這次卻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被拽住的男人反應也快狠狠向下踹過一腳，只聽見對方一道低低的悶哼聲，男人腰間的傷口還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再度掙裂開來，鮮血混雜着雨水，到處都是那城市郊區特有的、植被與大廢棄機器的鐵鏽味。

地上的人經此一下被踹的意識不清，大腦像被灌進了岩漿，火燒似的疼在腦子裏逃竄。

他開口說道：“你快去死吧。”

聲音很喘，又斷斷續續的。

對方眯起眼笑了笑，“你難道不想知道那個變種人為什麽沒來找你嗎？”

說這話時他蹲下|身，揪住男人頭發仔細端詳這張臉——男人頭發細而軟，白的就像染過一樣，卷卷地貼在臉側，使他看起來缺乏基本的雄性威嚴，反而像個孩子——可是沒有哪個孩子會有這種僵屍一樣死氣沉沉的眼睛，瞳孔縮成極小而尖銳的兩點，亞度尼斯着迷地看着這代表對方變種能力的象征，心想不枉他背負那麽大的風險在威廉·史崔克那裏瞞下他的存在。

“你要相信史崔克上校的洗|腦能力，詹姆斯·豪利特已經完全被洗|腦了，他不會來救你了。”

亞度尼斯看着他，嗓音喑啞：

“詹姆斯·豪利特已經完全忘了你了。”

……

一直到那兩人徹底離開，卡門才放下心松開對斯特蘭奇的壓制，他爬起來嘗試了一下攥緊了右手，卻發現指關節被凍得僵硬幾乎沒有知覺，就使勁搓了搓，抹了把臉一邊呵氣一邊看坐在地上神色異樣的大法師。

卡門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下面我們沒那麽蠢被對方抓到，那個人暫時是不會離開教堂的。”

接着又撸了下頭發，“雨真大，剛剛抱歉了啊，情況危急，我也不是故意要弄倒你的。”

畢竟斯特蘭奇一看就是上流社會龜毛的最讨厭身體親密接觸的那種，尤其他們倆關系又算不上好，卡門覺得剛剛自己那麽壞的态度，可能會傷到一個男人脆弱的自尊。

不過斯特蘭奇沒理他，卡門奇怪地看他一眼，順手掐了片蓖麻葉遞過去，“喏，給你擋雨。”

這是完全當姑娘哄了。

蓖麻葉軟的連幾滴雨水都承載不了，更遑論現在這種瓢潑大雨，斯特蘭奇揮開卡門的手，面色十分難看。

“剛剛只有那兩個人。”

他努力平複心情卻還忍不住質問道：“為什麽我們不去救他？”

卡門說，“我不想救。”

斯特蘭奇簡直要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逗笑了，直接從地上站起來拽住卡門衣領。他現在腦子裏塞了太多的事，而且全部亂成一團沒有頭緒，他知道卡門就可以幫他解答疑惑，可是卡門不願意。

他看着這張臉，聲音有些發抖，卻不是因為冷，“剛剛那個人說話了……”

“我聽到了。”

卡門點了點頭，“他們倆都說了很多話。”

“——不是！”

斯特蘭奇很急切地打斷道，“有個人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

是“你快去死吧”，聲音很輕，也沒什麽脾氣，但斯特蘭奇就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那一刻他整個人像被雷轟過一樣，世界在他面前被推倒一遍，那個聲音他實在有些熟悉了。

“你為什麽不想救他？”斯特蘭奇頓了頓，還是問了出來，一雙眼睛看着卡門，他有些艱難地道，“即使你不出手，我也可以……”

“你救不了。”

卡門說，“你知道那個人可以招來多少雇傭兵？你知道教堂背後的支持者是誰？救了人之後你要躲在哪裏？躲得了嗎？還找不找阿戈摩托之眼了？如果阿戈摩托之眼被追來的人知道了怎麽辦？你以為時間寶石被供奉在紐約聖殿就沒其他人知道了？”

斯特蘭奇剛想說什麽就被打斷：“殺人。對，還可以殺人。這很簡單，教堂裏的常駐人員每個人胸口左側都有一個定位芯片，隔一段時間就得往總部返回信號。芯片放的位置有點深，所以你得挖出來，當然這種事情你不會做的，所以還得我來。”

“不過，即使挖出芯片也沒有意義。因為在那裏每個人的出門時間都是固定的，超出時間即視為死亡，安保部會立刻出動尋找屍體。那麽你知道，整個紐約有多少個教堂的‘哨所’嗎？”

卡門搖了搖頭，“古一什麽都沒有教給你。”

這也正常，古一要培養的是聖殿繼承者，又不是什麽滅世反派，有些東西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卡門一開始是這麽打算的，然而很快又推翻了這個想法——古一明明知道他是什麽貨色，在這樣的前提下居然還把看好的小甜菜推到他這裏，其用心不可謂不引人深思。

“我不管這些。”斯特蘭奇說道，他感覺自從自己的手廢了之後，地球就已經跳到另一個宇宙了，他的周圍淨是些溝通不了的瘋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被抓走的那個人是——”

“啊，原來你糾結的是這個，你的聽力真好。”

卡門的眼神柔和下來，輕輕掙開法師的雙手，露出一個斯特蘭奇一點也不熟悉、但無論阿賈克斯還是金剛狼都無比熟悉的開朗笑容。他笑着說，“抱歉，我之前還懷疑古一年紀大了有點老年癡呆，選了你這個一點也不知根知底的當繼承人，不過，年輕人果然還是善良一點比較可愛啊。”

收獲一張可愛卡的斯特蘭奇被說的一頭霧水，“……什麽？你說什麽繼承人？”

即使滿嘴漏風也沒有半點愧疚的卡門假裝沒聽到這句話：

“不過，你真的不需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原本我從教堂逃出來的時候，就沒有一個人來救我，沒道理你一個誤闖歷史的外來者，就要把一切責任背負起來。而且，我也不是那種自己倒了黴就想要全世界給我陪葬的陰暗類型。”

難得的，他拍拍他的肩，這其實不容易，因為史蒂芬·斯特蘭奇明明一個法師配置也居然長了一米八八，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你想要救我，我真的蠻開心。”

斯特蘭奇有些驚訝。

“不過，歷史這種東西，我們還是不要輕易碰觸得好。”卡門在踹倒他之後，一手刀劈暈他之前，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