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你這個家夥,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中島這種視校紀校規于無物,現在從後門進來連臉都不會紅一下的行為,實在讓公認刺頭都忍不住感慨起來。
切原赤也打量她的白淨臉皮,試圖從中找出一絲一毫的叛逆之味來,“老師到底為什麽會認為你很乖啊?”
“赤也要是能忍住不去頂嘴,肯定也會是老師手心裏的小寶寶的。”
切原赤也被她話裏的比喻惡心到,十分誇張地抖了抖後依舊手撐着臉皺眉盯她。中島正在收拾自己遲到的痕跡,她的發頂沾滿雨霧,裸露的踝骨也水汲汲的,身體的主人正彎腰捏住一張紙巾來回擦拭。切原赤也盯着她手腕間反複移動的腕骨,心裏也慢慢焦躁起來。
真是笨手笨腳的!比起腿明明腦袋更重要吧,頭發要是一直這樣半濕,哪怕被風陰幹也會感冒的啊。
頓了頓後,他實在沒憋住——
“笨蛋!你是感覺自己身體太好了想生病試試看嘛?”
“……嗯?”
少女擡眸一副沒反應過來的神情,反而更讓人火大。切原咬了咬牙,下一秒帶有清新皂角香的立海大男士校服就落到她頭上。中島腦子裏一懵,下意識要拉扯下來,就感覺到對方十分粗暴的在她頭頂揉了兩把。
“你幹嘛啦。”
“不要動!等你擦到頭發太陽都要落山了!”
“可是赤也,今天下雨根本就沒有太陽啊……”
“少啰嗦!”
少年實在不是會照顧人的類型,明明懷有這樣體貼的心情,卻還是以一種惡狠狠的方式表達出來,期間夾雜女生發絲被拽掉時頭皮被輕微拉扯的痛呼。少年動作微頓,随即“啧”了聲,“真是有夠嬌貴的。”“我是女孩子嘛,赤也。”聲音也被衣服包住的溫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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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中島不太能理解這種做法,她頭發看着濕,像剛洗完後被吹成七分幹的樣子,赤也這樣來回擦幾下,用再多的力也擠不走那三分的水氣,終歸是徒勞。可說歸說,身體還是很誠實,脖頸微微下壓方便對方的動作。
就像馬虎的少年可能覺察不到她的這點順從,中島春宴也看不到切原赤也在聽到那幾聲氣音後嘴上雖然抱怨着卻更加認真的神情。
性格桀骜不馴的網球部正選,脾氣上來會真紅眼的那種,皺着眉、僵着手,試圖一下一下仔細侍弄對方過于濃稠的發絲。
指腹碰到頭皮有種麻酥酥的癢,中島按捺住笑意忽然想到之前發生的事,也就是随口一提,“上學時遇到一個好奇怪的大叔,看起來也挺正派的吧,一開口竟然邀請我殉情。”
“什麽!”
切原又驚又怒,正要繼續大聲怒斥她怎麽不早說,第一節課的老師就走了進來。
他氣得找紙要立刻詢問前因後果,就看見中島春宴橫平豎直的日文小紙條已經遞過來。伴随着對方不知所謂仍舊溫溫軟軟的笑意,可惜完全讨不到好,“你等着!”聲音在唇齒間被碾壓幾遍,祖母綠的邊緣都隐隐泛紅。
他是發現了,中島這個笨蛋腦子裏缺根弦,真正該注意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但這次跟以前的事情都不一樣,學校裏的人際關系再鬧也翻不出花樣,社會人士卻是很可怕的,他已決定下午親自送笨蛋回家,要是單車蹬得快一點,應該也不影響部活的加練。
要知道日本這個地方可是盛産hentai的啊!
中島春宴猜不出他此刻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她乖乖拿出書本,擡頭聽老師正在講評上一次月考的試卷。比起數學,這應該算是她擅長的學科,被反複讨論過的太宰治嘛,連赤也都被迫聽她講過那麽幾句。對文學毫無熱情的運動系少年,覺得浪費時間臭着臉也在情理之中。他願意待在教室聽一個文學家要死不死的理想,純粹是因為講解的人正露出足以迷惑住他的微笑的緣故。
中島春宴保持着那樣的微笑從老師手中接過答卷,然後微微一愣。
連切原都能看出的微微僵滞。
任課老師以為她被分數打擊到,低聲寬慰,“中島在日本的時間還是太短了,對日本文化很不理解,可是考試時,要努力不留空白哦。”
女孩的頭顱圓潤小巧,一頭黑發也被打理得很好仔細披在肩後,等國文老師安慰式的撫過她的頭頂,中島春宴長長的睫毛才終于動了動。
“我會努力的,老師。”
她慢慢走回座位,仿佛是從遠處正一步步的靠近,越來越近,連原本蒼白的膚色都漸漸明晰起來。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來自惡魔與生俱來的直覺,切原赤也皺着眉在對方落座後迅速揪住古怪源頭——中島春宴的試卷,而後者甚至來不及阻止,就看見對方額前垂落一截蓬松蜷曲的頭發,他連自己的分數都不在意,就這樣仔細複盤着她的試卷,半晌疑惑發問:
“沒什麽不對勁啊?”
就是一張普普通通後進生的試卷啊!
見切原赤也偏過頭來,中島春宴沒有解答那對翠色瞳眸中不可忽視的疑問,她把試卷抽回來收好,然後不顧少年下一秒爆紅的臉,握住對方掌心布滿繭子的手。
和她永遠溫潤冰涼的體溫不同,切原赤也擁有的,是人類在日月山川中輪回累積而成的□□,堅韌而脆弱。
如果關于她遇到的這件事,是連平安京第一人安倍晴明都無法抵抗的存在,那麽赤也又怎麽可以被平白牽扯進來呢?他連保護自己的手段都沒有呢。
所以對于少年的疑問,中島春宴毫不猶豫就選擇說謊。
她的眉心因為委屈而皺起失落的弧度,失色的紅唇也微微撇着:
“我就是難過嘛,赤也。以為分數一定會比赤也強的。”
“……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中島春宴微笑着看對方氣急敗壞收回手,切原其實臉皮超薄,稍微調戲一下就能紅了耳尖。
绫小路清隆看着兩人的鬧劇,目光從中島春宴沒疊好的國文試卷上一掃而過,對比第一頁,她的背面幾近空白,也許确實是因為外國的轉校生不熟悉日本文學吧,但下一秒,绫小路清隆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神色疏離冷淡的少年即使疑惑也讓人看不出來,他的目光再度放回中島春宴身上——
雖然毫無根據,但他就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
中島的國文試卷背面,應該是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的,她寫一個無賴派作家對死亡的感慨與悲哀,寫他潦倒、不切實際的短暫一生,寫他最終被白色浪花吞沒後是否看見生命盡頭的平靜。
但是那些,連同幸村精市借給她的幾本小說,全都沒有了。
*
本來就被八百萬神明支配的日本如今更是蹦出一個藏在暗處的不知名角色,中島春宴還沒有細細區分好各個城市的力量體系,眼下更是覺得局勢一團亂麻。
這種節骨眼上切原赤也還非要貼過來送她回家。
他太固執,心思全寫在臉上,清冷的翠色反因為緊抿的嘴角而顯得熱烈起來。
網球裏的招數各式各樣,為什麽只有切原赤也會變了眼色?為什麽只有他會處在明淨祖母綠與鮮血般沸騰的紅色矛盾之中?
她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正如立海大網球部輪番上陣,她也理解不了為什麽網球打着打着還能毀滅對手五感一樣,都是無解的。
但解釋不了,不代表看不見,所以她态度溫和地被少年牽着坐上自行車後座,一點拒絕的話都沒說,低頭撫順裙擺的動作似乎也撫平惡魔被收攏在一片翠色之下的狂躁戾氣。
切原大聲道:“真是麻煩,要是被部長罵了就有的受了。”
“哪有。”中島笑眯眯地,“幸村學長肯定會誇你的,熱心幫助同學什麽的。”
說起來同學,也不知道石原繪美怎麽樣了,連真田弦一郎都已經恢複健康黑着張臉繼續在校門口當風紀委員,中島春宴十分懷疑之所以她早上遲到還沒有被鐵拳制裁,不是因為對方大病初愈或者看在她是個女生份上而額外寬容。真田弦一郎大概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但就和嘴裏口花花實際絲毫不相信神神鬼鬼的仁王雅治一樣,真田弦一郎看她的表情完全是在看封建迷信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解的學妹。
糾結而憋屈的“皇帝”,只是批評了幾句就放她離開,估計後續的網球部補習中,真田弦一郎如果還不能把心态扭轉過來,一定會更加別扭的。
到時再說吧。
切原脾氣暴躁,單車倒騎得很穩,明明整個人手長腿長看上去身姿單薄,實則腰腹附着一層頗具韌性的肌肉。夏天棉質的校服被她一手松松攏着,切原已經不會像第一次送她回家時害羞得腦門冒熱氣,但還是會在她靠過去時,脊背忽然得一緊,再慢慢放松假裝無事發生過。
她想到白天和未來将要發生的麻煩,不由得輕聲嘆息。嘴唇開阖帶起的微微氣流撲到他後背,透過棉的纖維浸透到皮肉裏,被少年敏銳地捕捉。
他皺眉講:“又怎麽了?”
“沒,沒什麽事。總之不要問啦,赤也。”
那還是他第一次聽中島略帶情緒色彩的反駁。她這個人總是懶洋洋的,對一切投以臭屁惹人煩悶的笑。
切原正要繼續問,可惜她家已經到了,少女歡快下車用手壓下翻飛的裙角。公寓的樓顯得破舊,唯有中島蒼白的臉是最明秀的地方,她像招財貓似的微笑着揮手告別,切原臭着臉狠踩一下腳蹬飛快騎走了。
——什麽嘛,好像很不願意看見自己的樣子!
中島春宴目送他鬧脾氣的背影,“唉……”向來很會順毛捋的她也無可奈何,她回過頭,看身後已經被她換成短期生活費的公寓樓,斯□□的工資卡已經很久沒響個聲了,她早就定居在一條街外的晴明神社,靠妖怪的補給才能勉強維持生計的樣子。
網球部應該有不少人已經知曉,但這不包括反應總慢半拍的切原。
她敢肯定要是被小心眼的海帶頭知道,自己又在做他無法理解的事,肯定又得氣個半死。
但這是為了生計呀,赤也。
她轉過身,慢慢朝神社的方向走去,越過拐角的剎那,有兩個倚靠住牆壁的男人似乎已經等了她許久。
太宰治收起游戲正好通關到一半進度的手機,他擡起頭,角落處的陰影使得那對本該更柔和的眼眸增添些許暗夜般的莫測。
他說,“終于放學了啊,中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