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真的會有成年男性這樣锲而不舍地追着一個在讀女學生嗎?
中島春宴目光警惕,比起不久前還邀請自己雙雙殉情的繃帶怪人,她更擔心對方身後戴着眼鏡看起來更強壯沉默的男人。那被包裹在白襯衫下的手臂輪廓告訴她,如果對方願意,完全可以在這樣一個陰暗角落裏用一雙手将自己勒到窒息。
她不知道就在那短短一瞬,自己的演技是否足夠好能讓這兩人忽略自己小小的警惕。她垂着眼睫,盡可能低眉順眼地問,“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一個在溫室裏長大的,小巧玲珑的姑娘,甚至享有周圍人自覺或不自覺的照顧,陰雨蒙蒙的天氣也能保持鞋襪的整潔。
太宰治收回目光,“哦呀國木田君,對方看起來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耶。”
……她應該知道什麽?
這一回不是僞裝了,她擡起頭,直直看向明明把她堵在這裏、卻還能笑得像無事發生過的繃帶怪人,對方注意到她的視線,反而笑盈盈地彎了點腰,更仔細地觀察她,沒有一點為難未成年人的羞恥,臉皮夠厚的。
連丸井文太都知道要有個學長樣子,不在她面前鬧騰。
羞恥這種東西太宰治沒有,國木田獨步倒是有的,所以他才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從接了這個詭異的任務後糾結到現在,從第三者的角度看,石原繪美雙親的執念十分有道理——自己用手沿肚臍縱向剖開大半個身體,手段确實不夠清新令人難以置信,但監控錄像又能證明,一切都是石原繪美自己做的——盡管那驚恐掙紮的表情也顯示本人并非自願。
為了找出真相,無神論的石原夫婦委托橫濱的武裝偵探社,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日本藏着一群會異能的人。
會不會有那麽一種異能,僅靠語言就能引導人主動去死?
石原夫婦壓抑着憤怒的姿态傳遞出他們的猜想。
事實上,國木田獨步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任何一個看過那視頻的人,都會把少女慘死的罪責歸咎到剛與她發生矛盾的另一個女孩身上。
中島春宴。
尤其一開始石原繪美是那麽迫切地找到她,而錄像最後,也癡迷地捧着中島春宴放在地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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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線索确切到,憤怒的石原夫婦拒絕了警察的立案,他們以令人難以理解的态度迅速接受了自家女兒的死亡,然後傾盡所有,搭上武裝偵探社的路子。
石原夫婦想的是,即使警察立案又能有什麽用?「非日常」的中島春宴就應該由「非日常」的武裝偵探社解決。
日本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出現死刑了,而他們想要的正義是,以血還血,以殺止殺。
可令國木田獨步徹底陷入糾結境地的是,中島春宴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啊!
如非親眼所見他也很難相信,就在這個早上,太宰治笑意盈盈觸碰她的右手相約殉情,沒有回頭一巴掌扇過去是有點意外,但中島春宴被突然搭讪的驚吓不是作假,就算也是演出來的好了,「人間失格」能使一切異能無效化,而在太宰治握住她的右手發動能力的瞬間,「人間失格」什麽也沒有覺查。
最關鍵的是——如果她的能力具有攻擊性,任何一個異能者,絕不會任由自己陷入被突然間握住右手這樣危險的狀态。
而中島春宴在整個過程,始終是茫然而驚惶地望住他,像一只無能為力的小獸,自己能帶給別人的殺傷力僅僅如此。
如果這也是演出來的效果,那她也未免,太過會演。
“對不起,不過,發生什麽我應該知道的事了嗎?”
她的嗓音低柔,目光愈發鎮定自若,說的直白一點,那是知曉自己清白後油然而生的底氣。
所以說她到底和石原講了些什麽啊!
國木田獨步簡直要被眼下的事态發展逼到進退兩難,理想使得他沒法眼睜睜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遇害,可現實……他推了推鏡架,現實就像太宰治遇河就要跳、遇樹要上吊的奇葩腦回路。多年以後的現在,他已經不會在為搭檔匪夷所思的行為而大驚小怪了,但他同樣理解不了——就像理解不了中島春宴在看到同學死亡之後仍舊平靜的表情。
是的,看到。
他只是一個走神,旁邊太宰治就為了解釋清來龍去脈而把關鍵的視頻證據好心眼地播放一遍。
國木田獨步:“……”
“真是受不了了!從早上開始就這樣,擅自接近嫌疑目标,不考慮會不會打草驚蛇就罷了!死亡視頻是能随便給嫌疑人看得嗎!”
“等等——不——國木田我——”
随着“”一聲響,被一拳制裁的太宰治可憐巴巴捂着頭頂大包雙目迷離蹲在角落。可憐。好像連靈魂都從頭頂被打出來了。
國木田獨步正待松一口氣,将當前已超出預計的事态發展拉回正軌,就看到他們的嫌疑對象——一個孱弱纖細的二年級國中生中島春宴,十分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後退一步。
“……”
被針對了,國木田想。
在搭檔不斷扯後腿敗壞氣氛的前提下,在場唯一靠譜的那個維護住了成年人的體面,瞬間抓住整起事件中他始終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中島春宴的表情。
正常女生在看到認識的同學被開膛破肚,應該會有怎樣的表情?
總歸不該是現在這樣的,蒼白、警醒、無動于衷。
有那麽一瞬間,中島春宴秀致柔弱的面孔與憤怒的石原繪美父母堆疊在一起。前者狀似真的不知曉石原繪美的死亡,而在此刻之後,她肯定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那麽,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
中島在聽清那個高高大大、有着活潑小辮子的男人問題後,面部所呈現出來的第一個表情,是倦怠。她毫不在意這樣的冷漠是否為自己增加了更多的疑點,冷冷地擡起眼皮後,她的眼是冰河,直直刺向國木田獨步。
“所以我是被當做殺人兇手了,對吧?”她更不能理解地看向另一個繃帶怪人,“你認真的嗎?早上還邀請一個兇手殉情?”
接着,根本不需要對方回答,少女昂起尖尖的下巴,嗤笑一聲表明:
“我不知道石原繪美是怎麽回事,今天要不是你們,我還一直以為她只是又請病假了。講道理,是不是真的生病也不在我關心的範圍,你們是偵探?那就聽清楚,無論是從視頻的角度看,還是從我這個角度所能得知的真相,石原繪美的死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謊言。”
繃帶怪人忽然加入對話,他半蹲在地上,自下而上的視角可以看清少女顫動的睫羽——那當然不是害怕的,也很難說是純粹的憤怒。少女慢慢收斂唇弧,對上男人爽朗清澈的微笑,盡管這張嘴很快就吐出與之截然相反的話語。
“沒有關系是真的,沒有任何關系是假的。不知道她死是真的,不知道她怎麽死是假的。”
太宰治拍拍手,撐着地面一下就站起來,也就是在此刻,中島春宴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對方身上的繃帶也可能不是因為受傷。
誰家連脖頸都纏上繃帶的病人可以如此身姿矯健?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口難得升起的一點點的憤怒,繼續低眉順眼起來,“随你們怎麽說吧。”
反正自己也打不過兩個成年男性的樣子。
中島春宴甚至又問了句,“你們是打算把她的死都算在我頭上嗎?”
“我們只是希望你能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讓真相得以大白。畢竟以調查結果來看,石原家沒有精神病的病史,所以從發病這一點可以排除。而在她死前,最後一個近距離面對石原繪美的就只有你,中島桑。”
還有那塊石頭,國木田獨步沒有問,但只要中島春宴開口,就一定會涉及到她們最後如同交易的互動。
中島春宴:“……”
前來調查的兩個男人性格迥異,連聲音都透露着不一樣,和太宰治那種把尖刺小心包藏在玩笑下的亂序正義不同,國木田獨步一開口就能讓人體察到表裏如一的莊肅——這個男人剛正如他的脊骨,不能容忍一起謀殺躲過自己的眼睛。
而從之前柳蓮二的事件就能看出,中島更喜歡這種直白的交流方式。
畢竟她本身也不是夠聰明,可以理解所有人類的言外之意。
“我其實很讨厭真相這個詞,偵探先生。”
半晌,少女重新擡起低垂的眼睑,目光由雨後潮濕的瀝青地面,轉向男人英俊的眉眼。
她需要微微仰頭,才能在雨後半明半昧的天色中,确保兩人視線無阻隔的聯通。
國木田認真反駁:“無論讨厭與否,真相就是真相。”
連活躍在東京的高中生名偵探也認為,真相只有一個。
但其實,真相可以有很多種,就跟路易十四時代的交際花一樣,只要付出足夠的籌碼,誰都可以擁有。
什麽是真相?真相就是事實加上角度,只是因為有的人接受不了呈現在眼前的事實,才弄出一個能夠安慰到自己的短語,叫尋找真相。
她目光中的倦怠更深重了,“你這樣說就很有意思,那難道視頻中的影像還不足以成為真相嗎?來找我的又為什麽是你們這些偵探而不是警察?還是說,只有你們雇主想要的結果,才叫真相?”
“漂亮。”
充當圍觀群衆的繃帶怪人為這擲地有聲的駁斥獻上掌聲。
國木田獨步則是無視瞎鬧騰的搭檔再度推了推眼鏡:
“所謂真相或許無法讓雇主滿意,而在下之所以出現在這裏,也是為了尋覓我心中的真相而來。”
“哦哦哦!”
繃帶怪人繼續鼓掌,“反方得一分!”
中島、國木田:“……”
這麽嚴肅正經的人到底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搭檔?
太宰治似乎沒意識到當下氛圍,繼續茶言茶語,“國木田君~視頻裏的兩人碰都沒碰過,所以怎麽能說是中島殺死石原的呢?人家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罷了。肯定是杜王町那些有替身使者的邪惡JOJO!”
中島春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