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神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找場子這種事，中島春宴雖然是第一次做，依舊十分自信自己先前那一腳可謂是氣貫長河。

可惜媚眼抛給瞎子看，D伯爵的寵物店稍一打量就知道是有點意思那種，從外看是一間普通的店面，實則內裏極深，眼下店主似乎不在，半昏暗的空間裏只有牆上的蠟燭還霧蒙蒙地燒着，卻從裏面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焚香，她将視線收回，目光轉向身後一臉陰郁暴戾的少年人身上。

中島春宴皺眉:“你就是D伯爵？”

“我要是的話你今天大概率出不了這個房間。”

夏油傑回過神，雖然否認卻也明顯熟悉這裏的繞過屏風徑直朝大廳走去。

中島垂下眼睫，沒有選擇跟上去。

D伯爵的店面并不是很高，但建在極為偏僻的地方，她使了點小手段移動空間幾步到這裏，用的是斯□□借給她的力量，在正式見到D伯爵前，她應該好好節省着用。從她這個角度寵物店的幽深被一扇四折的中國式屏風阻擋，屏風上繡着一片水秀山清，幾抹星星點點的茶花寂寥地夾雜在此起彼伏的青色山巒間，一只紅眼小黑貓躲在樹後探出頭偷看。

中島眼睫動了動，注意到無數人路過卻都沒反應過來的東西。真不愧是能找到龍神眼睛的人啊，中島慨嘆着，她走過去俯身仔細瞧了瞧，于是那原本普普通通只是起阻隔作用的屏風，裏面唯一一只活物卻刷得不見了。

“這可是我們店裏代代相傳的孩子。”男人聲音倏忽從背後傳來，D伯爵握住她作勢欲伸過去的手，他的眼睛一瑩黃一深紫，正俯身凝凝注視着她:

“您感到滿意嗎？這孩子，等自己的主人已經很久了呢。”

但這又跟她有什麽關系？

中島春宴面帶不悅抽回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指。可能美國那邊對于人文風情的書籍記載都不大準确，日本人的待客之道也可以很露骨，前有捏住她下巴的壹原侑子，現在是撫摸她手背的D伯爵，中島春宴想了想，也可能是這邊「非日常」的風格。

但是晴明就很正常啊，做客幾次的大天狗也是普普通通的妖怪式傲慢。

她昂起下巴，直奔主題:“我來是為了什麽，想必你很清楚。”

被踹翻的大門就能說明一切，然而作為店主的D伯爵甚至沒有被挑釁了的不悅，他仿佛剛剛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見她擡頭，反而更加熱切的笑起來，那鮮明的黃色因為愉悅變得更加明亮，就好像……就好像得償所願了一樣。

“您能到這裏，我就比任何人都要開心。”

似乎想到了一些事，男人無意解釋過多，他指尖輕點屏風上躲起來的貓咪，看一只黑乎乎小團子忽然從草叢中躍起追咬他的手指。二維的平面中，D伯爵伸過去的指節仿佛沒入了畫面，可只要她一湊過去，那只貓仍舊刷的躲起來。

躲得是誰顯而易見。

D伯爵無奈:“真是讓您見笑，我這裏，妖怪要比人類嚴謹得多。”

“它是不能見我，還是不能見所有人？”

“您真是敏銳。”

D伯爵笑眯眯地看着她，左眼幽深一如他的發色:

“他要是誰都不能見，當初又何必要求我特意把他放在門口？不過別說他了，您今天來又不是為了他，讓我們一件一件地處理吧。”

他伸出手似乎要牽着她走，釋放了足夠多的善意。

對于她的到來，他可能真的很高興。

但還是那句話，這又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中島春宴向來知道自己不是很聰明的那種，一次就只能解決一件事情，而她今天，原本就是為了龍神才來的，為此不惜動用能夠維持她日常消耗的其他神明的力量，可這個有一副豔麗皮相的D伯爵，卻一直在跟她顧左右而言他浪費時間。

學校裏中島春宴和同學之間的疏離感是因為她自己的沉默，但是大家都很理解，她的前十幾年在美國長大，不熟悉日語很正常。

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嘴角拉平眉眼疏遠地望過來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神明是比人類束縛還多的存在。

但神明，終歸是神明。

寵物店原本神秘安詳的氛圍因為門口的動靜而逐漸凝滞壓抑，躁動的動物們開始不斷撞擊牆面和天花板，似乎想逃離這個可怕的空間。夏油傑順手抓住一條飛到他懷裏的小黑蛇，冷血動物貼住肌膚爬行纏繞的冰涼觸感使他回神，他看着瞬間鑽進他袖口正死死纏繞在胳膊上的東西，然後慢慢，向門口走去。

夏油傑露面的瞬間，D伯爵向少年方向靠近一步，這一步卡在誰出手都得率先越過他的地方。

“啊是夏油先生！今天真是好熱鬧。”

中島春宴看着他還有心情跟熟客寒暄，不禁冷笑，“我最後再問一遍，你知道自己賣給石原繪美的是什麽嗎？”

中島春宴不知道在她剛走後不久，石原繪美就橫死街口，轉角電線杆上的攝像頭錄下了她死前的每一秒，猙獰不甘的癫狂、回憶起某事的後怕，視頻中她似乎想跑，卻驚恐地捧着自己越來越大的小腹，然後完全控制不住的，兩只手開始撕抓自己的肚皮。

販賣愛與理想的寵物店，違背合約的客人下場都極其慘烈。

她曾經是一枝瘦弱的幽蘭，死時卻是一條被剖腹的金魚。

石原繪美在中島春宴轉校的前一個月，在D伯爵的寵物店裏買下了能實現欲望的白尾金魚，她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實現所有願望了。

但是中島并不清楚這些內幕啊，她以為無良商人不知從哪得到了龍神的眼睛，明知道這其中蘊含巨大的力量，卻為了一點點利益販賣給完全不懂得珍惜它的人，龍神是多麽慈悲的神明！那只眼睛原本就是他為了救助人類才貢獻出來的！如今踐踏他昔日尊嚴的竟還是人類！

那位有着柔軟心髒的神明，如果知道自己的力量被人類濫用了，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中島春宴不願意細想對方的想法，她只要順從心意，将當前自己心中的怒火原原本本釋放出來，就好了。

D伯爵想要開口解釋，他背後的少年卻先一步召喚出特級咒靈。

幾乎能頂到天花板的特級咒靈外形上更像一只皮膚光滑的毛蟲。

日本「非日常」側的體系太多太雜了，妖怪、死神、陰陽師、咒靈，幾乎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特色的能力，東京、池袋、杜王町，還有政府旗下五花八門的部門，和周邊一比，神奈川仿佛寧靜祥和的海邊村落，中島春宴在她家那邊除了能發現點四散飄逸的靈體其他什麽也沒有。

她甚至都沒把眼前的毛蟲跟五月七日小羽和她講過的特級咒靈聯系到一起。

她作為一個神明，為什麽要分清人類的慣用手段呢？

神明只會死于信仰的匮乏，古往今來，無論哪個階層也好，有聽說過真的弑神成功的存在嗎？

從來沒有。

“所以，你是他的幫手嗎？”

少女眼底的平靜是神明理所應當的傲慢，她安靜看着人類冷兵器都輕易轟不死的怪物，逐漸散逸出的力量卻是他無法歸類于已知體系的任何一種，夏油傑額頭涔涔滲出一圈冷汗，但他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如同詛咒的微笑。

（太好了。）

他發覺現在有些詭異的平靜:

（不是普通人啊，也不是咒術師的樣子。）

（那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動手了。）

“是的喲。”

即使雙腿已經打顫，頭頂揪揪的黑發dk還是擡手狀似無礙地打了招呼:

“不過說句公道話啊，你們這些人，真的不認為自己過于厚顏無恥了嗎？”

中島春宴:？？？

夏油傑以手撐住一側的額角，笑着說:

“明明是自己沒有遵守合同上的規定吧，出了事還好意思再來找，臉皮實在有夠厚的。以前跟悟見到你們這種人感覺還蠻可笑，做錯了事就是要承擔後果啊。你們吶，自己搞出來的事情就學着自己解決不好嗎？”

最後一句近似喃喃低語，夏油傑沒有說的是，其實那些嘲弄的話都是五條悟講得，這個禦三家的天才生來讨厭正論，當初追查一起事件查到寵物店時，高層立即喝令停止，就不說一身反骨的五條悟了，連他自己心底也一陣不悅，攔住悟的手都不走心起來。

少年輕狂使他們成為這裏的常客，如果不是五條那家夥實在沒什麽想要的，估計也要買一個寵物走。而且待得時間久了，夏油傑也發現圍繞在寵物店周圍的命案，與其說是D伯爵造成的，還不如說是——

“那些笨蛋，根本就是死在自己的貪欲之下吧。”

摯友懶洋洋撫摸九尾狐腦袋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離中島春宴愈近，他胳膊上的黑蛇就箍得愈緊，最後夏油傑的整條胳膊都沒有知覺了。

但那時，自己想的是什麽呢？

倒下去前夏油傑如走馬燈般回想起當初是如何好脾氣勸解摯友不要那麽中二。

“咒術師就是為了保護弱者才存在的啊。”

和五條悟不同，曾經的曾經，夏油傑是認為正論有一定道理的，否則漫威每年拍的超英電影為什麽會那麽多票房，幾十億美金兌換成日元的話，能多到禦三家也為之側目的地步。

他曾經堅信沒有絕對的事情。

但「咒術師就是要保護弱者」，這句話才是編造出來，專門為了束縛住他們的詛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