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神

第20章

第二十章

20.

天地回轉，萬物複蘇。

龍神清冽的眸色裏滿是不可思議的神采，陰陽師在前，他甚至來不及招呼上一聲，擡手折下垂落至眼前的桑樹葉片，指尖的葉片汁液飽滿脈絡清晰。

奮發的勃然生機點燃了龍神的整座山頭，前所未有的綠色回歸大地。

溫柔的神明靜立一側，褪去訝然的眸底無悲無喜，只沉默地注視。中島春宴從半空一躍而下，龍神立刻虛扶了對方一把。

“您……”

他開口，又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得擔憂道，“龍神的衰落是‘天’的旨意。”

“嗯？”

腳踏實地後，中島邊撫平翹起的衣擺，一邊吐槽日本人內斂的說話方式來，她至今仍不習慣別人話裏有話的表達，更令她不高興的是，她發現自己現在竟然立刻就能聽出龍神的弦外之音了。

“天是誰？”

自己所贈的禮物并未贏得主人的歡心，任誰的心情也不能太愉快，中島春宴撫平翻飛的衣角，就迎上陰陽師伸過來的手，躲在其背後悶悶地說，“日本的天大概管不着我的伊西斯女神，我聽說你是晴明的朋友，這是我帶來的見面禮。”

龍神心說這個禮也太大了點，也曉得所謂伊西斯大約就是西域的神明，國外的神系如何他不清楚，只是日本這邊繁多又複雜，他看着陰陽師身後小姑娘黑發的一角，青碧色的眸光柔和下來，嗓音透露着安撫。

“您的禮物過于盛大，我不知道該如何準備接下來的回禮。”

“……能使你開心就好。”

中島春宴自陰陽師身後探出個頭來，望着龍神，聲音清脆：“雖然只是借花獻佛，可是既然我已經把春天送給你，于是這座山裏的春天就只屬于你。”

龍神掌管四季的流轉，送春迎夏，即使堕落為妖怪，也依然執掌這一職責，這是第一次，他見到了象征着生命伊始的春天。

男人周身氣質溫潤而惑人，前來訴苦的信徒只曉得他有求必應，便斷言龍神是一位慈悲的神明，人類在他這裏許下願望，他予以回應，這是第一次，有人單方面的贈予而不求回報。

兩對瞳眸對視，龍神被一招直球打得措手不及，“那麽，”繞過礙事的陰陽師，高大的神明朝女孩的方向伸出手，微笑道，

“您準備好接受我的回禮了嗎？”

*

中島騎過鷹，埃及神阿努比斯曾帶她飛躍美國西海的整條海岸線，與天空大海融為一體，阿努比斯的鷹羽割裂了風的響聲仿佛近在咫尺。

然而騎在龍背上就是不同的體驗了。看起來潮濕堅硬的龍鱗，觸手卻是玉石般溫涼的感受，短暫的驚訝過後，中島眯起眼，握住龍神豎着的龍角大笑出聲，“晴明！你看！我也有自己的龍了！”即使無法回頭，中島也能确信呆在原地身形化為黑點的陰陽師必然一動不動的在留意她。

沉寂了百年的龍神，原本應當随歲月一同黯淡下去的龍神，于平安京的某天忽然迸發出清越的龍吟，無數雙眼睛自黑暗中慢慢擡起，注視着線條流暢的龍的身體在雲層中穿梭。察覺到中島春宴更喜歡快速的俯沖，龍神在準備收尾的時刻，自天空向荒川水面猛然沖去。

中島完全沒帶怕的，自高處望着的水面更像某種會流動的土地，水面波光粼粼，龍神俯沖的姿态是全然不顧一切的決絕，那決絕仿佛是要帶着背上的女孩直奔死亡。

風是那麽急，等到中島反應過來時，她竟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盯着眼前越來越近的水面，屏息間好像有人一聲輕笑，她聞聲去望，只一擡眼的功夫，就感到掌下龍神的頭顱微微偏轉，她再度低下頭去，驚訝發現原來荒川也是有味道的——

龍神帶着她擦着水面低低掠過，時間在這一刻停滞下來，河水特有的鮮鹹撲面而來，中島春宴瞪大了雙眼，她看見一只金魚姬受到驚吓急急離開，金紅的尾巴甩出夢幻般的弧度，水滴濺到她臉頰上，随着水流翻湧滾動的，是漂浮在水裏的更加細小的塵埃。

還有一張一閃即逝的、冷硬的男人的臉。

和美國活得藏頭露尾且亂七八糟的衆神比起來，有着百鬼夜行的平安京時代，真是太棒了。

*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中島春宴還沒有遇見安倍晴明的時候，多少個夜裏，陰陽師就是這樣一個人獨自仰望天上的月亮。

這樣皎潔的月色，即使是燈火通明的現代，也分不去它的丁點光輝，如此的孤獨而又美麗，哪怕是吸引來妖怪，也都不足為奇了吧。

踏着月色走入神社的荒川之主手裏還提着兩條香魚。

男人高大的身軀在經過門口時，左肩上原本正酣睡的小水獺忽然“唧唧”叫起來，荒川順着它的提醒，目光直直落到中島春宴每日擺放在那裏的一小碟面包和牛奶上，早就做客過的大天狗告訴過他，這是中島對某位神明許下的約定。

如果成為神明就能被她這樣惦記的話，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難以忍受的事情。

面容冷峻孤傲的男人下意識想了想這些年來發生在高天原上的糟心事——

（不，還是算了。）

（成為神明這種事哪怕想想都令人作嘔。）

荒川對高天原的憎恨，完全不是靠一個中島春宴的惦念就能抹平的，最起碼……也得是一夜溫存才行。

腦洞已經開到口花花，那麽等走到長廊上，被妖怪晴明看見一張染着紅暈的臉，也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

畢竟荒川雖然從未将自己的愛慕訴之于口，但任何一個見過妖怪是以怎樣的眼神凝視那位少女神明的人，都無法否認那目光中隐含的欲念與狂想。

“吾忍不下去了，晴明。”

他把香魚交給走過來的蜜蟲後，這才席地而坐，目光放在對月獨酌的前陰陽師身上。

妖怪的出聲沒有動搖陰陽師望向天空的視線，相反，他的思緒簡直要随着月光飄到久遠的千年前，到那人人都要吟誦和歌的平安京裏去。

好在荒川也并不需要他的回複，他今晚特意登門拜訪，也只是為了向千年前的友人轉述一件事:

“吾要為吾的神明掃清障礙。”

随着話語的落定，荒川露出一個大妖怪天生天養的傲慢來:

“吾要去高天原斬殺那些罪該萬死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