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16.
中島春宴一直以為,石原繪美事件只是她茶餘飯後的一點裝飾,專家一出手就能立刻解決。
她是真的這樣以為,所以在看到五月七日小羽那突然消失的長發後才會遮掩不住的詫異。
除妖師身上的一切皆為至寶,他們可以用頭發進行詛咒,交融的血液甚至能在頃刻之間奪走人的性命。
但現在,五月七日小羽那一頭溶溶若鏒金的蜷曲長發,竟然為了困守住另一個家夥被齊耳斬斷。
而究其根本,也只是因為得不到愛慕之人的嫉恨罷了。
簡直可笑。
“我知道了。”中島春宴垂下鴉羽般的長睫毛。
百目鬼靜望着她巴掌大的臉——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從那只與四月一日共享的眼睛中,看見了神明高高在上、金剛怒目式的憤怒——一張一弛間收斂在她漆黑的眸子裏,再一擡,就沒了。
五月七日說:“是我的力量太弱。”
四月一日連忙出聲安慰道:“小羽只是沒有受過系統的學習而已。”說着邊用手輕撫女孩仍齊耳的短發,目光極盡溫柔,“已經做的非常棒了。”
小除妖師黯淡的祖母綠因此迸發出點點溫和的笑意,她點點頭,昂起下巴輕蹭對方掌心,像一只出生不久柔柔弱弱的金吉拉,用孺慕信賴的目光注視自己的主人。
“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妖怪,沒想到倒是大有來頭,侑子小姐說把東西交給您比較好。”她連聲音都像奶貓,講話的時候咪嗚咪嗚的。
那場接連被委托的戰役據說打得熱火朝天,好在作戰的雙方都初出茅廬,小除妖師從天賦被挖掘的那一天起,就是跟着媽媽在實踐中獨自摸索,而石原繪美……
中島春宴好奇地舉起小除妖師交給她的東西——這起事件的終結,她的戰利品——一枚小小的、青綠色貓眼石圓球,她舉起它迎着陽光去看,頂級的祖母綠中裂紋很少,她手裏的這顆清晰透亮像盈盈的水色,五月七日說,這是石原繪美落敗後,從她身體裏緩慢飄離出的東西,壹原侑子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讓他們拿着石頭前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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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原侑子?
中島心一緊,她猛然想起,魔女的魔力早已作為貪婪的代價成為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既然如此,壹原侑子又能從這顆平平無奇的石頭上看出什麽呢?
想不明白。
中島春宴承認腦力活動從來不是自己擅長的area,如果按她睜眼的時間算,她來到這個世上不過三年,是個僅僅因為某個人的許願便默默誕生于世的微小神明,沒有神格,法力也低微,除了能憑空召喚出一個個蘋果,她連活着都是靠斯□□和春之女神的施舍,而斯□□,從來沒教過她人類的這些因緣際會,失去魔力的壹原侑子或許仍能從這顆石頭上看出些什麽,可她除了那點深秋沉在潭底的水色,什麽也感知不到。
放下手,又對上三道眼巴巴的視線,十分想知道這石頭是什麽來頭。四月一日君尋在魔女的店打工許久,規矩卻一點沒學好,怎麽也記不住不要對別人的東西産生好奇。
她收回手,幾番思索後對着三人抿唇一笑,“總之真是謝謝你們啦,還特地趕來一趟。”
中島春宴給他們每人一個蘋果當做謝禮,溫聲道: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我們未來的見面可以無關任何交易。”
*
世界熙熙攘攘,但無論之前她腦子裏還在琢磨什麽悲傷的話題,在數學題面前,人總是能獲得關于思考本身最純粹的快樂。
幸村咲頭頂着兩瓶草莓酸奶,和兩根羊角辮一起出現在書房門口時,中島春宴正在做幸村精市留給她的課後習題。小姑娘悄咪咪蹦跶着試圖吓唬對方一下,結果中島春宴猛的擡頭,反而給始作俑者吓出了兩個淚泡。
“中島桑太壞了!”幸村咲眨着淚泡,憤怒地替她插好了吸管。
“啊。”中島春宴擡擡眼算是對小姑娘的回應,顯而易見她沒打算中斷自己的計算,看出這個想法的小女孩眨巴着大眼,湊過去一聲不吭用自己的小手怯生生拽住對方的衣角,中島不得不順着這點力道往下看時,就對上小女孩無辜的眼神,殺傷力有多大先不提,她真得說上一句,幸村家的容貌簡直一脈相承。
(幸村學長在童年尚未長開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這樣精致可愛吧。)
中島春宴一邊吸着部長妹妹進貢的草莓牛奶,一邊膽大包天地瞎想着。
“中島姐姐我們今天講什麽故事!”小女孩即使汲着淚泡的眼睛也能放出歡快、興奮、皮卡皮卡似的光芒。
(太現實了,真是有事小姐姐,無事中島桑。)
中島春宴聞言吸了口牛奶,想了想,視線往下輕巧落在對方頭頂。
“上次水獺和風神的故事還不夠嗎?”
幸村咲聽完可是哇哇哭着跑出去,害得她不得不獨自面對神之子的注視。
“更何況比起我,去和同齡人玩會更開心吧,你的年紀,應該也到幼稚園了吧。”
“沒有哦。”
“欸?”是年紀沒到,還是幼稚園沒到?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幸村咲挂上那種只屬于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能勾起來的天真無邪的笑臉,只夾雜着一絲絲的失落,笑着說:
“因為我的身體太差了,大家都說,阿咲的身體根本撐不住學校的壓力,可能以後的國小都要在家裏念書了。”
她想起來了。
上次切原還告訴她,幸村咲是從出生就帶出來的身體虛弱,無論怎麽調理都仿佛根治不了,長年累月下來反而還帶起了不少其他的症狀,幸村精市無數次在他們的聚會上不無失落的表示,如果可以,他真想替自己的妹妹承擔一部分的苦痛。
……根本就胡來嘛。
中島春宴望着女孩的目光瞬間莫測起來,從她的角度看,這戶人家生性平和、寬泛仁厚,往上數三代都是小富小貴之家,這樣被命運眷顧着的家庭,問題的關鍵出在他們的兒子,幸村精市身上。
中島揪揪女孩的辮子,換來小姑娘疑惑的一瞥。她始終想不明白,幸村精市多大膽啊,他身邊的人是多麽奇怪啊,就算他在網球和學業上是多麽出色,也不能瞎冠上神之子的稱呼啊。
這讓人家真正的神之子怎麽辦!
人的名字是咒,念出名字的聲音同樣具備禁锢的效果,在聯想立海大後援團聲嘶力竭的吶喊,幸村精市恐怕根本不用當神之子,他只要接納別人的貢品并适當滿足其他人的願望,估計也就能跻身八百萬神明了……
畢竟日本神的門檻是真的低……
畢竟立海大完全也可以改名成網球部後援團總部……
簡直了,中島春宴發現日本真是一個神奇的國度,自從來到了這,真是接二連三出現她理解不了的事情。
“那麽,還是平安京的故事,對嗎?”
幸村咲猛點頭,小羊角辮一翹一翹,小孩子的快樂是烏鴉和寫字臺,毫無根據,陪伴就好了。她張開手,中島就接過她,小姑娘輕得像剛離枝頭的蒲公英,中島也是,兩張羊羔似的面龐靠在一起,小的緊緊窩住大的,中島一手攏在她側腰,一邊蹙眉思索故事的開篇,只幾個來回,她便大致有了思路。
“那個擁有百鬼夜行的奇妙年代,人與魑魅魍魉彙聚在一起,于人是魔窟,于妖和怪人,便是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