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這個世界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明明已與店長做了交易,但到頭來他能留有印象的竟還是這句。
回到家後,柳蓮二将這句話工整謄抄在一本新筆記上,字跡一如既往蒼秀挺拔,首尾間卻透露出其主人心不在焉的思索。
他默默注視一會兒,耳邊響起女店長略低而神秘的女聲:
“已經有人為這筆交易付過代價了。”
柳蓮二皺眉,如果不出他所料,這個人想必就是都不願意跟他一起出現在魔女商店的中島春宴。
這該如何是好?
先前才被警告過自己只是個被讨厭的壞學長,結果一轉眼就要為他的交易付出代價,在她心中,他的形象會就此跌落谷底了吧?
“麻煩了啊……”合上筆記後,柳蓮二睜開眼兀自喃喃道。
*
拿到陰陽師香囊的第一晚,中島春宴就光顧了次元魔女的店。繡有淡紫桔梗花的香囊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幾乎無往不利,看來縱使安倍晴明已變為妖怪,他在魔女的心裏也具備着相當大的威信。
——畢竟是一只腳邁入神壇的男人啊。
她嘆了口氣,擡手正欲敲貿貿然出現在面前的庭院,如果她估得不錯,這應該就是次元魔女的店。
‘可我沒有要實現的願望吧?’
或者說,她想要的東西完全可以憑靠自己實現。
Advertisement
“可惡!!!葵醬的‘蒲公英’怎麽能看上一只來歷不明的野雲雀!難道不知道葵醬的寵物也是要與我配對的嗎?——喂喂,百目鬼,快一點!快一點把樹上那只麻雀抓到手!”
“哦。”
中島側頭,看見一個穿圍裙的高挑少年正舉着杆子四下亂蹦,而被他指揮着的另一個,單看面相就沉默寡言的男生則坐在枝頭,手裏果真舉着個網子似乎是在……抓麻雀?
他一對下垂死魚眼看都不看門的方向,手臂伸向遠處的同時,聲音還能一點不抖地提醒道:“四月一日,有客人來了。”
被發現了。
“只是拜訪而已。”
面對轉過來的眼鏡仔的疑惑,中島春宴略微鞠躬行禮,單手交出安倍晴明的香囊。
“把這個給你家主人看的話,應該就會明白的吧。”
“哎欸???”眼鏡仔瞠目結舌。
這個反應也沒錯。
中島春宴看着身前呈受驚狀的半大男人,漫不經心想道,畢竟這香囊可是來自只活在傳說中的半神級別的人物那裏。
結果對方好像并不是因為這個理由。
眼鏡仔一臉感動地接過它合在掌心,臉上流出寬波浪淚:“太太太太好了!我還以為侑子小姐只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沒想到也會認識您這樣看起來可愛又正常的小姐呢!”劃重點——正常。
“太輕浮了,四月一日。”樹上的人忽然插嘴。
“抓你的麻雀!”
但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四月一日君尋将她引入內室坐下,微笑着說:“請稍等,暫時用一些點心,我這就去請侑子小姐。說起來,這也算是巧合吧,今天原本是我們的購物日,但侑子小姐臨時取消了計劃,所以她現在正好在店裏呢。”
四月一日笑起來居家又溫和的樣子。
中島春宴瞧了瞧他:“敝姓中島。”然後又兀自低語:“……這麽看來,似乎就不是「緣」的原因了啊。”
四月一日沒聽清她在說什麽,就稍稍湊近了點耐心詢問:“請問中島桑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想了想又道:“如果有問來者是誰的話,就說是正成先生介紹來的就行。”
正成啊。
還記得安倍晴明笑着抛出這個名字時,中島春宴也着實愣了一瞬。
她能感覺到随着前任陰陽師話語的落定,那蘊含在“正成”這個名字中的力量,就如同一枚被敲擊着的洪鐘,聲波在空氣中不斷擴散。
這是被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正式承認的名字啊。
可令她感到疑惑不解的是……
“是因為「緣」啊。”
一只裹在大紅色和服的纖細的手,忽然毫無預兆地托起中島春宴的下巴。
手的主人留着公主切的黑色長發,在微笑着。
一道曲曲折折的陽光從窗外一路蜿蜒到她的精細鎖骨,壹原侑子有一雙無以言表的殷紅眼眸,靜時深如寒潭,又被陽光襯出一種啞光的質感,就像被鎖在盒子裏、被暫停了時光的舊紅緞子。
她居高位俯視道:“命中就注定的「緣」分,無論怎麽躲閃也會遇到,即使被分開,但哪怕呆在原地等待也終究能遇見彼此。”
“是嗎?”中島春宴表情冷淡,“可要想無中生有一段「緣」分呢?”
時光凝滞了一秒,氣氛靜默的,連枝頭上正在捉麻雀的百目鬼都忍不住往裏看了一眼。他隐約覺得,正在廚房裏忙活的四月一日很可能會錯過一件大事。
“貪婪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按你所說,等在原地就能遇見彼此,你也太高估緣分了。”
中島春宴側頭錯開對方手指的桎梏,擡手握住四月一日放到她面前的茶盞,下意識低垂了眼簾:
“連神明都在遵循着的等價交換的原則,普通人想要強求的話……代價太大了,晴明他付出的,是「身份」吧。”
但即使付出一個半神的身份,從中島春宴現在的觀察來看,安倍晴明似乎也并沒有得到他強求來的那段「緣」。
她瞟了一眼拉門外,發現少了那個眼鏡仔,就略微歪了頭,疑惑道:“有那樣一個先例在,竟然也管不住你的心思嗎?”
“四月一日他不知道,現在的你,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你們間的羁絆了嗎?”
如果想怎樣就怎樣的話,世界早就亂套了。即使是出于“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這種渺小的願望,一旦違反了維持世界運轉的法則,也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壹原侑子完全不為所動:“啊啦~大海另一頭的神明,眼光都這麽銳利嗎?”
“如果是想拜托我利用神明的力量複活你……暫且不說這其中的代價。”
有着漆黑眼眸的少女神明,第一次真正的,以一位神的口吻發出嘆息。她不無悲憫、卻又高高在上地嘆了口氣,說:
“可是侑子桑你,早在遇見四月一日前就死掉了啊。”
……
周一的時候,還是在那間廢棄的自行車社團教室,中島春宴将一張記有除妖師小羽聯絡方式的紙交給柳蓮二,在她看來,這大概就是這件事情的終結了。
可是對方卻沉默着沒有接過去。
中島春宴不滿道:“再不快點解決的話,小心你們副部長連全國大賽都打不了。”
“我不是在想這個。”
迎着少女“那你究竟想幹嘛”的質詢目光,柳蓮二在心裏組織好語言,這才開口道:“代價。”
“嗳?”她眨了眨眼。
少年棕色發絲上覆着一層光。
他說:“原本就商量好由我來支付代價,可現在中島桑卻代為支付了,這讓我感覺很——”
“誰告訴你,那代價由我來支付了?”中島春宴微笑着打斷了他的話,看得出她心情不錯,那雙如夜幕般的剪水雙瞳中,笑意蔓延進眼底。
“這件事到此為止,也算是了結大半了,學長只需要快點聯系除妖師就好,至于那代價,總歸不是由你我二人支付的。”
明明一起經歷了事情,但二人的關系卻沒有一點變好的跡象。
少女的薄唇寡淡卻柔軟,微微一翹便像抿了口浸有整朵茉莉花的草莓醬似的,淺笑的時候透出某種美妙到甜膩的香氣。
就像……
就像即将要把蝴蝶吸引來一樣。
睜開眼睛的少年用一種近乎專注的目光來審視面前站着的少女,從她彎起來的眼睛到腳腕上綁着的緞帶痕跡,淺淺如一道陰翳。仔細得,就像他從未觀察過她似的。
他也确實整整一天沒見過她了,只間隔了不到24小時的距離,他面前的少女就像志怪小說裏的妖精,因為吸了某種人氣,變得越發飽滿而鮮活。
“……沒給你添太多麻煩就好。”
柳蓮二淡淡地說:
“既然如此,我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而在轉身邁出門廊前,他甚至還聽見女孩高興到哼小曲的聲音。是一首法蘭西小調,轉換的小舌音輕快又幹淨。
柳蓮二不由得擡眉:居然這麽開心?
……
中島春宴當然開心啊!一開始只以為是被“妹妹頭”擺了一道,結果卻誤打誤撞釣着了大魚——壹原侑子為了能夠延續自己在人世的緣分,真是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
女孩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影子,她的腳下再不是以往虛弱又恍惚的模樣。那是生命的象征,雖然也維持不了幾個月的光景,但沒關系,時間只要能多一點、再多一點就好了,她一定會很快就找到那個賦予她「存在」的人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