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低落的中島春宴有着無法掩飾的脆弱,她從衣領下掏出一條挂着金幣的項鏈,用指尖碰了碰,于是她腳下原本暗淡的影子,立刻就深邃起來。
影子在一定意義上,是靈魂的體現,初出茅廬的除妖師會根據這類特點,判斷出是哪類妖邪作孽。
當然,這種規律完全無法應用到天狗這種力量強大的大妖怪身上。
長相清俊态度高傲的妖怪,好奇心卻表現得很直接,他俯下|身戳了戳那枚居然能直接滋補到靈魂的金幣,手指卻立刻被金幣中蘊含的力量震了回來。好勝心簡直高野山第一的天狗,立刻傲氣十足地詢問這枚金幣的主人,他抖了抖翅膀,從鼻子裏哼一聲,“我要向他挑戰!”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堪稱挑釁的行為。
“斯□□才不會理你呢。”中島春宴眨了眨眼,被睫毛框住的幽深瞳孔逐漸盈滿了笑意,她歪頭看着大天狗,“有這個時間,他寧願出去喝酒泡妞。”
大天狗被吓了一跳,“我以為金幣的主人是一位神明。”
“就是的啊。”
“可是,”他皺起眉,“神明為什麽要去和人類糾纏在一起?”
“因為,這樣可以選擇的範圍就變大了啊,美國那邊,即使是各個體系的神明混雜在一起,數量也十分有限。而且希臘那邊的神明,基本上有名字的都沾親帶故,放在21世紀不太好吧。”
中島春宴表情天真的從一個安倍晴明都沉默了的角度堵死了大天狗的疑問,後者腦袋一時間還轉不過來這個彎,只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但乍一聽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他表情凝重地點點頭,随即問,“大海另一頭的神明們,都這麽在意自己的婚配問題嗎?”
眼見着中島春宴馬上正經起來,似乎要科普一遍海那邊神明的婚配情況,安倍晴明立刻終止了這個越發奇怪的話題,“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即使在日本,也有着為了五元錢就賣力幹活的神明啊。”
雖然理解不了好友陡然改換話題的意圖,但安倍晴明的話确實讓天狗想起了東京那位生活簡直糟心的神明。
不過,神明們過的好不好,與他這個妖怪沒有任何關系,大天狗會安靜下來,純粹是因為安倍晴明希望這個話題終止。
他們可是從平安京時期就認識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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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還是個人類時,他就敢冒妖怪之大不韪與陰陽師做朋友,現在對方居然想開了認可了自己另一個身份,他當然打從心底高興。
而妖怪一高興,即使不用順毛撸,也會很聽話。
倒是中島春宴又愁悶起來,“我答應了柳學長去解決真田學長的問題,現在卻連一點頭緒都沒有。晴明,我記得上次你跟我提過,有一個叫小羽的除妖師。”這才是她主動拜訪陰陽師的原因。
中島春宴懇切問道:“你知道應該在哪裏找到她嗎?”
她沒忽略大天狗一瞬間僵硬的神色,卻也沒放在心上。
“拜托啦,能不能一舉擺脫妹妹頭就靠你了。”
“可以是可以,可我聽說,那個除妖師最近出了點小麻煩,你恐怕無法直接聯系到她。”
中島春宴忍不住為多災多難的人類嘆一口氣:“人活着真是辛苦啊,我才來日本沒多久,可是已經見到過很多人陷入麻煩中。”
生病的真田弦一郎、懷揣惡意的立海二年級,現在連除妖師都自求難保。
“不過,辦法還是有的。”
相貌英俊的前陰陽師從袖口掏出一枚香囊,是古人佩戴在腰側附庸風雅的那種,正面繡着針腳細密的桔梗,中島春宴仔細瞧了瞧,然後小心将這枚陰陽師的傑作放進口袋。
“所以,該怎麽去聯絡對方?”她用一種愁悶的口氣,鼻子皺了皺,“我沒有手機,說實話,雖然不知道神明之間的戰争有沒有蔓延到日本,不過我家裏是一點高科技的産品都沒有。”
大天狗倒真的吃了一驚。
現代人離開電子産品,大概是會要了他們半條命了吧。
“靠手機可聯絡不到侑子小姐。”安倍晴明這樣說,狐貍似的眼望向她:“只要小小姐您,有着強烈的願望想要達成,并且付出足夠的籌碼——”
“可我現在正一無所有呢。可能下個月起就要吃白飯了。”
“魔女的代價不會是金錢這種廉價的東西。”他好像十分清楚個中條款似的,眼簾低垂,凝視着廊板上一只蝴蝶停落的地方,眸光忽然散漫又虛浮,“您也不必如此困擾,代價什麽的……總會支付得起的,畢竟……”
“您也是一位神明嘛。”
*
“總而言之,情況就是這樣。”
中島春宴收了傘,抖了抖靠在站臺裏的欄杆上。她凝視眼前的蒙蒙雨霧,旁邊是柳蓮二在奮筆疾書,他們誰都沒再說話,少年是千種心思湧上心頭,而她純粹就在賞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中仿若有淡香漂浮,可仔細一嗅,依舊是清冷的雨的味道。
“那……”
“噓——”
柳蓮二正要開口,忽然就被中島春宴猛一轉身制止了。少女纖長的頭發劃出一個柔軟弧度,乖巧落至肩後,露出白皙小巧耳垂。而漆黑眼珠盛着一個少年模樣,在她眼底深處升起又沉落。
中島春宴抿唇微笑:“待會無論發生了什麽,請都絕對不要出聲。”
少年點頭。
一把油紙傘綻開在雨幕裏,傘面畫着“弱柳扶風”,油紙傘下的女人露一個白淨潮濕下巴,穿竹青色和服,嘴角含一絲笑,就比陳酒還要醉人。
她行在雨中,腳下拉出長長孤影,中島春宴發現,原來空氣中漂浮着的冷香,就是從她身上蔓延過來的,清冷的雨的味道。
“小小姐背後,藏着一個男人嗎?”聲音從傘底幽幽傳來。
“不是,他還是個孩子呢。”
“奴家以前也有個孩子呢。”細弱女聲似嘆非嘆,半晌,又一副甜膩柔媚語氣說:
“奴家見你們只有一把傘,小小姐,雨太急了,讓奴家送你們回家吧。”
“你說什麽呢。”中島春宴低頭看着對方用以撐傘的蒼白的手,微笑着說:“情侶之間就是要撐一把傘回家,這才叫情趣。”
“哦。”
她好像失望了,正要走,卻忽地轉身哀哀告誡道,像個深受其害的婦人:
“沒被握在手裏的戀情總是甜蜜的,小小姐要仔細了,可不要被男人們什麽都騙走。”
她仍沒有露面,聲音卻凄凄切切,像隔着渺茫時空輾轉來到她的耳畔。這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少女的殷殷告誡,是她傷了心、遭了棄,一呼一吸間生出四萬八千煩惱的執着怨恨。
那樣濃烈,又黯然神傷。
于是她瞧着她,聲音放軟:“好,我記住了。”傘下紅唇才默默勾了點弧度。
目送了那把傘逐漸遠去,中島春宴的衣擺被人拽了拽,她看都沒看說:“柳學長可以說話了。”
之前一直沉默待在她身後的少年,站起身比她高了一個頭顱。他嘆了口氣,合上筆記,和她一起望雨幕裏只能瞧見背影的撐傘人。
果真是個妖物啊。
行走的姿态不是人類兩腿的交換用以前進,反而像一朵柔軟的白雲正從山崗上悠悠飄過。
柳蓮二睜開眼,露出自己漂亮的、神采奕奕的棕色瞳孔,低聲說:“那是雨女吧。”
“如果被帶走,會有豔|遇發生哦。”
“……”
然而一夜風流後就會被殺死,誰會想要這樣的豔|遇啊。
“說起來,日本的《百鬼物語》中,形容雨女是只在雨天出現的、神情甜美又哀傷的妖怪。”
中島春宴迷之沉默了一會:“真搞不懂你們是怎麽界定甜美和哀傷的。”
柳蓮二:“中島桑對這些事情倒是很清楚。”
“真是拙劣的試探啊,柳學長想好,究竟要不要為真田學長付出代價了嗎?”
“當然。”
“我真感動。”
“中島桑似乎不太喜歡我。”
柳蓮二低下頭:
“為什麽呢?”
他思索時也清澈的不得了目光,長久地落在中島春宴身上:
“我很抱歉關于之前私自對你的調查,等我再備份一份,我可以将原件給你,備份裏也不會出現你的那章。”
但卻起到了反效果。
“學長一直在把我當成傻瓜。”
有如珠玉落盤的伶仃雨聲,滴滴答答落了滿地,和着她脆如瓷胚的聲音。少女擡起杏仁圓的眼睛:
“上一次,我就要發脾氣成功了,學長裝了可憐利用了我的憐憫。我後來回家想了想,真田學長的病不是我造成的,國二年級學生是他們自己作的,網球部缺了副部長也與我無關,怎麽到最後,我要想辦法替你們解決問題呢?”
“因為學長想要調查我,而我又很想低調,所以才被鑽了空子。可是……”
她指出這其中十分無禮的地方,而憤怒使她眼睛像盛滿陽光的秋湖,亮晶晶的。
“可是學長想私下調查我,這本來就是不對的啊!”
……不知道為什麽,比起被當面揭穿的尴尬,柳蓮二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忍俊不禁。
他現在竟然還有發笑的情緒。
确實太不應該了。
——可是為什麽會隔了一天才反應過來呢?是被人提點、還是竟花了一夜的時間細細琢磨?一般來說,得知自己被愚弄了後,女孩子雖然會惱羞成怒,但也都會為了面子不說出來吧?雖然他并沒有這樣的意思。
中島桑真是……
柳蓮二誠懇道:“對不起,我出于自己的好奇心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我不會再相信學長了。如果你還打算找除妖師的話,請下定決心默念壹原侑子的名字。”
片刻後,她重新撐開傘,手指着一處庭院恹恹道:“瞧見那棟房子沒有?想好了代價的話,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