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生病?”對上少年特意轉過來的臉,中島春宴睜開眼睛,在普通人都能接受的範圍內,低聲詢問道:“真田學長那麽強壯的人,是生了什麽病啊?”
切原撓撓臉,“聽說是感冒。”他回想了下這幾天部長與柳學長的談話,因為真田弦一郎病的突如其來,他們都沒考慮過是否應該先壓下這個消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前一天網球部還特地停訓一天去探望他,結果阿姨給出的理由卻很奇怪。
——“只是單純的傷風而已,醫生也說是感冒加疲勞過度,可是已經吊了一天的瓶了,小弦的狀況就是不見好。”
石原繪美想不明白,“疲勞過度?離全國大賽還有一段時間,會不會是你們網球部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才不是這樣!”
切原對她這種不假思索的态度很不滿:“立海大三連霸無死角!副部長又怎麽會是因為我們累病了!柳前輩都說了,這是因為最近二年級的學弟學妹太不聽話,公然遲到或早退,給還擔任風紀委員的副部長添了許多負擔,這才病倒的!”
原先一直沒什麽表情的中島春宴聽了這話頓時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少女纖細的手指有規律的在課本上敲擊着,指尖發出“叮咚”的脆響,她想起上次在校園裏與那一位的談話,那麽天馬行空的內容,柳蓮二居然聽進去了。
不僅聽進去還特意說給網球部衆人聽,不懂各中內情的切原赤也恐怕還不理解他的言外之意,但關于真田弦一郎的病,中島春宴是早就提點過他的,如今他這個樣子,大概算是他的一種回應——
既然柳蓮二已經接受真田弦一郎的病是由“不懂事”的國二生引起,那麽,解決的辦法是什麽呢?
放學後已經好幾天沒去網球部外緣溜達一圈的中島春宴重新出現在了那裏。她依舊擠不進去,卻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網球部的運動少年們。
準确來說,是那個留着妹妹頭,不睜開眼睛也能準确記錄正選數據的家夥。
中島春宴的眼睛停留在柳蓮二握着筆的右手上,她跟這個人不熟,只本能嗅到一絲危險,明明已經這麽低調了,然而還是會被奇怪的家夥盯上。
但是真田弦一郎的病是個好時機。
中島春宴注意到那人已轉向她的方向,不由得笑了,擡腳走進學校裏已經廢棄的自行車社團的教室。擦幹淨第二張椅子時,柳蓮二來了。
他并不算太高,應對中島春宴卻綽綽有餘,不說話站在那裏時,沒人會懷疑他就是立海大三巨頭之一。
Advertisement
中島春宴随手将用過的紙巾丢進包裏,側過臉對他,她眼睛生的靈動,姣姣若一雙彎月,未語人先笑,“柳學長不說話,好像在生我的氣,可是真田學長的病又不是我弄出來的,學長這樣遷怒未免過于小氣。”
“我并不是在生氣,也非遷怒。”
柳蓮二神色平靜:“只是最近有件事可能會超出我的認知,有些困惑罷了。”
“困惑?”
少年沉默幾許,随即打開他的筆記本,“如你所說,真田他果真病了,而且一直不見好。我查看過他的記錄本,最近學生矛盾與遲到現象比上周高了43.1%。”他皺起眉,似有疑惑,“數據的增長存在異常,除了找你,我無法給出任何合理的解釋。”
中島春宴說:“學長的重點錯了,你該擔心的是正卧病在床的真田學長。”
柳蓮二卻回:“既然我已經接受了這些異常非人為,那麽從結果看,真田的病只是這次異常的附加結果,即使痊愈了,作為風紀委員的他還是要面對這群異常的學生,歸納起來,不如從源頭解決問題。”
“學長說的輕巧。”
原本只打算借着真田弦一郎的病徹底解決掉柳蓮二,結果這個妹妹頭居然獅子大開口,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的人,根本不知道現在的國中生有多恐怖。
已經算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春宴一口回絕了他,“主動權都不在學長身上呢,學長就敢提這種要求,我才不做這種虧本買賣。”整天被妖怪觊觎也就罷了,沒道理一個人類也能欺負到自己頭上。
中島春宴狠狠瞪他:“我要走了!”
“請等一下——”
柳蓮二抓住了她的手腕,這樣失禮的舉動即使是他本人也有些所料未及,與被稱為“紳士”的柳生比呂士不同,性格天生內斂沉穩的柳蓮二也有着蓮花般的冷淡。“失禮了。”他收回手,指尖卻還保留着對方肌膚如瓷如玉的觸感。
中島春宴的手,涼涼的,很纖細,微微凸起的藍色血管就像迷宮的一角。
她倒是不認為對方失禮,只覺得這次可能峰回路轉,便環抱住雙臂,挑高了眉毛,“如何?學長也覺得這條件不合理準備好其他條件了嗎?”
少女蠻橫的姿态反而讓柳蓮二有些新奇,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抓住了什麽。“不是這樣。”他嘆了口氣,“抱歉,有關于這方面的事我不太了解,怎麽說呢,中島桑,我畢竟做了十多年的無神論者,科學無法解釋的事究竟有多難解決,我也無法估量。”
妹妹頭意外的坦誠。
中島春宴露出些微詫異,但細細想來他說的也有些道理,一個篤信了科學十幾年的人如今突然跨上了另一種世界觀,現在還能如此冷靜地尋找解決辦法,似乎已經真的很不錯了。
見她如此,柳蓮二态度愈發誠懇,“從你的話來看,從源頭解決的難度太大,你也很為難,之前沒有考慮到這些是我的冒昧,不如我們都折中一下,請你先解決真田的問題,至于其他事,都由我來解決。”
這當然是最好的,但由于少年太過誠懇,中島春宴反而多嘴一句,“你真的行嗎?”
“說實話,我對自己非常沒有信心。”
柳蓮二走在她身旁,“所以,中島桑在處理真田的問題時,可以允許我在附近觀摩嗎?抱歉,但是拜托了,請給我指明一個方向。”
平日裏禮貌冷淡的家夥一旦熱切起來,簡直就像流出包裝袋的巧克力,太可怕了。
中島春宴咬了咬下唇:“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并沒有打算親自去解決真田學長的難題,預想的做法只是找一個除妖師。”
柳蓮二則在心裏記錄下這個仿佛志怪小說裏才會出現的名詞。
“這樣麽……”他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的為難,然而正是這種平靜才更令人揪心。
還能不能好好厭惡人類了?她簡直想在心裏翻滾大叫,餘光去瞟對方,卻見對方一臉的平靜,大概是昨夜整理真田弦一郎風紀委員記錄熬了許久,少年眼底有着輕微的陰影,還不太深刻,只是在瓷白肌膚的映襯下,有些紮眼。
“我是可以指點你一些啦……”
少女腳掌不斷輕蹭着地面,她低着頭,于是原本老實披在肩後的發絲,自然而然就滑了過來。
“不過日本我也是人生地不熟,想找到靈媒也需要花些時間,這個過程中……”
中島春宴表情嚴肅道:“請你立刻停止對我的調查,而這件事之後我們也将再沒有交集。”
這樣說有些自戀,但她能感覺到柳蓮二是對她的來歷有些興趣的。
她來日本并非娛樂度假,中島春宴有自己非常重要的任務,來自路人的好奇固然無關痛癢,可對方附帶的麻煩真的很傷腦筋。
柳蓮二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可是卻不能逼得太緊。
太緊的話,會跑掉。
他點點頭,冷靜的樣子是一如既往的可靠,“當然,調查是我的習慣與愛好,但如果已經妨礙到了別人的日常,我自然會停止。”
他慢慢說道:“關于具體的指點,你可以現在就考慮一下嗎?我知道你們的老師最近有意向拜托你為切原補習下英語,在最終解決的時候,我們可以假裝補習功課溜到真田家。”
中島春宴此前從未想過相關對策,因此柳蓮二一提,她只沒頭沒腦地考慮一會便答應了。
直到回家後坐在安倍晴明種着八重櫻的神社裏,她才迷迷糊糊感覺有什麽不對。把整件事說給陰陽師聽也只得到了無情的嘲笑。
不知哪根弦搭錯,穿上一身藏藍色狩衣的男人,手中捏着蝙蝠扇,遮住自己不懷好意的笑意,露在扇子外面的雙眼卻不加掩飾地望向她,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在嘲笑她一樣。
中島春宴板起臉。
“晴明太可惡了。”
“可不是麽。”
前來做客的大天狗跪坐在她對面,華麗高挑的翅膀有一部分拖曳在地板上。
然而這還是收斂後的結果,如果真的張開的話,晴明的一間破屋可裝不下他。
中島春宴望向接話的青年。
然後慢慢地,伸過手去撫摸青年翅膀上那些排列整齊的黑色鴉羽。
她的動作很輕,表情好奇又愛憐,還帶着點懷念的意味。正是她這一極其複雜的态度,反而令向來冷傲不近人情的天狗沉默下來,好奇這個不像人類的人類究竟想做些什麽。
“我有一個朋友,他的羽毛就像你背後的羽翼同樣美麗光滑,我們曾經做過最多的事,就是他背着我去找阿努比斯玩。”
阿努比斯是埃及掌管死亡的神明。
天狗揚起了眉毛。
薄暮清淡的光,透過八重櫻紛揚的花瓣,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霧蒙蒙的、重疊的影子。
陰陽師坐在遠離他們的一側,斂了笑看不出情緒。
“阿宴。”
他忽然長嘆一聲,女孩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穿着洛麗塔風格的純黑色蕾絲長裙,手和臉色一樣蒼白如紙,漆黑的眼睛裏寫滿了倦怠。
“但是現在啊,他已經瘋到忘記了人形的模樣,整天盤旋在美國的高速公路,唯一的食物來源,是車禍後被人類撞死的各種動物的屍體。”
她又摸了摸天狗的翅膀,夕陽的光彩星星點點地落進了她眼睛裏。
中島春宴慢慢笑了下:
“當然,也忘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