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中島春宴不太了解妖怪的生活,當然,也不想去了解。只是,看着安倍晴明那眉目清秀的五官,凜然鮮明地煥發與生俱來的才氣,她還是有點可惜,自平安京時代就享有盛譽的大陰陽師,哪怕到了現代也依然享受着人們的供奉,大把的晴明神社中絡繹不絕的香火,對于一個需要信仰的神祗來說,簡直就是皇帝般的生活了。
但是安倍晴明,卻沒有成為神祗。不僅沒有,反而成為一只妖怪。
法力高強的大妖怪。
沒人看見他做了什麽,寬大的月白袖袍動也未動。只有風吹過,再一擡眼,中島春宴已經穩穩站在神社內打掃幹淨的外廊地板上,而始作俑者正握着一杯清酒,翹腳坐在一樹櫻花下,目光盯着遠方逐漸飄遠的雲,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
所思不在遠道。
中島春宴先打破了沉默,“你留在這裏是做什麽的呢?”如果切原赤也在這裏,說不定也會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印象裏的中島春宴并不是那麽好奇的人,更不會與別人主動搭話,尤其對方還只是一個講過幾句話的陌生男人。
但其實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中島春宴讨厭人類。
至于為什麽不會排斥切原赤也,這也是他們相處了一段時間後她自己才發現的答案。
“我為什麽要告訴一個連名字都不願意說的人?更何況,你就要死了。”
安倍晴明根本不擡眼看她,他正全神貫注于手中古樸端正的小酒盞,大拇指沿着杯壁輕攏慢撚,指腹描摹出酒杯上不秀致的花紋,不是他喜歡的風格,呆板木讷到挺像另一個人。
他揚一揚眉,依稀淺淺壞笑,如果換做某一位武士,大概當場就能被氣的跳腳。
“名字就是一個咒語,你掌握了我的,卻不願意以自己作為交換,這樣不坦誠的人,我不能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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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中島春宴點點頭,眼前是兩個非人類聚會,她實在沒有必要把自己的偏見加上去,于是幹脆講,“如果有一天你聽到別人叫我中島春宴,一定要記住那只是一個假名字,我不姓中島,更不叫春宴,斯□□給我取這個姓,只是因為那段時間他喜歡一家日本料理店的老板娘,春是他自己最喜歡的季節,至于宴……”
她停了許久,安倍晴明睨過去。
十幾歲的小姑娘,一身整潔的立海大校服,雙眼皮深刻源自些許歐羅巴血統,柔順黑亮的長發乖巧挽在耳後,俏生生抿了抿嘴唇,十分腼腆的笑。
“至于宴,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對方會給我留下這個字。”
中島春宴想了想,嘴唇開合,聲音溫溫軟軟含着笑意,“斯□□說,我從有意識的那一刻起,身上就只有一塊刻着宴字的小木牌,所以你如果想知道我的名字,我估計也應該就是宴吧。”
似乎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安倍晴明被她這一段沒頭尾的解釋逗樂,高聲笑,笑到胸腔震動,酒液撒出來,打濕了一截瓷白的指縫。
“這麽說,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你為什麽一定要想到父母呢?”
中島春宴打斷他,嘴角随之上揚。他們目光相撞,足有半分鐘的時間,兩雙落了蠱的黑眼睛同時注視彼此,只不過安倍晴明的眼睛中央,瞳仁像一根被拉長的線,而中島春宴,則什麽也沒有,黑的就像她披散的長發。
陰陽師問,“這種事情,不想到父母還能想到什麽?”
“只有人才會有父母。”
女孩笑了:
“可我不是人。”
*
中島春宴當然很奇怪。
哪怕是過了十好幾天,托班導私下委托的原因,他們關系至少到了願意接受對方正常投喂的地步,切原赤也依舊堅持這個觀點,因為中島春宴實在是一個很孤僻的人,孤僻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地步。比如,當班上有些同學主動示好時,作為一個外來者,這麽好的打入班級內部的機會,中島春宴卻放棄了。
她總是不好意思的笑着,說自己的日文很差,剛來到這裏水土不服,熟知她身體狀況與家庭情境的人都不會懷疑,因為這個理由,班主任還允許她暫時不參加社團活動,但如此一來,她能夠交到朋友的機會就更少了。
切原赤也雖然腦袋一根筋,也明白對于一個女生來說,沒有小團體的支持在班級裏只會剩下被孤立這一條路可走,他是不懂女生之間拉幫結夥能有什麽意義,但被孤立會是什麽下場,切原赤也清楚得很。
所以在部活結束,網球部例行補課時,他很認真地問了柳蓮二,中島春宴現在在立海大,是什麽風評。
“風評?”
柳蓮二先是毫不留情在切原的試卷上打滿了叉,然後擡起頭,不緊不慢地問:“怎麽關心起這些了?”
“還不是中島那個笨蛋。”
少年雙臂枕在腦後,狀似不在意的回道,“整天傻乎乎往窗外看,游魂似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有同學邀請她去玩,也都被裝柔弱躲過去了。”想了想,他還把自己知道的另一個消息講出來,“而且,說是自己的日文不好,但其實,中島的日語很流利的。”
柳蓮二筆下一頓,但緊閉着的眼,壟斷了一切情感的外洩。半晌,只不怎麽走心的回了一句,“或許中島桑只是不喜歡與人交流。”
切原赤也鼻子裏哼哼,算是應下。性格不羁桀骜的少年能關心到這一步已是難得,或許在他心裏,中島春宴的這點毛病原本就算不了什麽大問題,他能問出來,只是本能的嗅到了一些不好的苗頭,柳蓮二的回答,并不能讓他滿意,但如果讓他自己來說,他也頂多不過得出類似“中島春宴不怎麽愛講話”的結論。
但明明不是這樣的。
切原皺起眉,盯住幸村精市家院子裏的一株櫻樹,殷紅的花瓣開得紛雜,讓他本就不甚明朗的大腦更加一團亂麻——
中島不是一開始,就不喜歡跟人講話的,可到了現在,居然發展成只能跟他講幾句的地步。
有些事情不在意的時候顯得很正常,仔細琢磨一陣就會感覺怎麽會這麽匪夷所思。
而且,中島的身體還越來越差了。
這才是切原最擔心的一點。
“比起中島桑,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比較好,這份模拟卷如果到了幸村手裏,直到月考成績出來前,你都別想再摸到網球拍了。”
柳蓮二理了理試卷四角,工整地展平,遞過去後,滿意看到少年瞬間垮下去的臉,擰巴巴皺成一團。
柳蓮二笑了一下,“我聽說,中島桑對于即将來臨的月考也很苦惱。真想保護一個人的話,與其擔心她莫名其妙的人際關系,不如幫她解決一些實際的問題比較好。”
“……欸?”切原擡起頭,卷曲的黑發下,綠色的眼睛茫然又藏着一絲無措,總覺得柳前輩的話裏,好像還有些其他意思。
“前輩是要教我們作弊嗎?”
“……”
狠狠在切原頭上敲一個爆栗,向來冷靜自持的軍師坐回去,咬牙切齒道,“不,我只是讓你邀請她一起來補習而已。”
這一回,說不出話的變成切原赤也了,他為難地想着少女不願與人相處的性格,自然而然地忘記柳蓮二的那句“如果你想保護一個人的話”。
而門外,剛從另一間書房出來,正打算端些水果進去的幸村精市和真田弦一郎站在門口。顯然,關于切原與柳的對話,他們都已經聽到了。
幸村笑了笑,“好像,不是第一次聽到中島桑的名字了。”
真田壓低了帽檐,相比起幸村而黑了不止一個度的臉面無表情,“我不清楚,難道是什麽風評不好的學妹嗎?”
“弦一郎這麽不信任赤也嗎?畢竟是能讓惡魔赤也主動思考的人,怎麽想都不會太差勁吧?不過,我上次生病請假時,都沒看到赤也這麽擔心呢,真是令人難過。”
幸村精市用一點看不出難過的表情,笑得仿佛百花齊放。
“吶,弦一郎。”
“嗯。”
“有空的時候,我們也去拜訪一下那位學妹吧,當然,是私下裏。”
畢竟,這可是柳軍師寧願誘導小朋友也要哄來的人物啊。